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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依依惜别

    曹太夫人最近因为感染暑气,已经在床上躺了些日子;没有琴儿在身边,她连纺纱都没了兴致。

    “琚儿,”祖母悲伤地说,“你这次去青溪,务必要找到你哥哥你嫂嫂,问问他们这心啊,是肉做的?还是铁石做的?怎么一去这么多天,也不跟祖母报个平安?”

    “放心吧祖母,哥哥嫂嫂定会安然无恙。”他此时也没有更多可以拿来安慰祖母的话语。

    “你这次出门,身边没有父兄陪着,凡事多加小心。那姜白圃,虽然以后是你岳丈,但现在终究咱们还没结成亲,你呀,还是第一次离开家人,单身出门……”

    曹琚耐心地听着祖母的每一句絮叨,那些反反复复的话,以前他听起来总觉得头大;然而直到要离开时,他才发现,祖母说的每一句话,尽管他都能背下来,但还是听不厌。

    曹琚一直陪祖母聊到深夜,祖母也累了,但她抓着孙子的手,迟迟不忍放开。

    钟氏帮他收拾了一个行囊,送到了祖母的卧房。曹琚发现,母亲的神色也有些黯然。

    “母亲,”他低声说,“琚儿很快就回来……”

    “嗯……”钟氏用力点点头,强忍那几乎要夺眶欲出的泪水。

    他当晚就在祖母的卧房,支了一张交床睡下。

    次日,天色将明未明的时候,曹琚起身盥洗了,背上包裹,揣上两个热炊饼,向父母道别,又来到刘三身旁:

    “三哥,我不在家,家里的事情就多辛苦你了。”

    “放心吧二公子,有刘三在呢。”刘三依然是那副话不多说的样子。

    他转身向门前走去,还没走几步,就听身后传来祖母的喊声:“琚儿!”

    曹琚放下包袱,转过身,祖母拄着一根拐杖,颤颤巍巍地站在门前。她那一头花白的头发,仿佛一夜之间就全白了。

    他跑到祖母面前,被祖母一把拽进怀里,温热的泪水很快打湿了他的衣服。

    父亲上千劝慰道:“娘,别这样,姜家还在等琚儿呢,过两天琚儿就回来了。”

    祖母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手。曹琚心中纵有万般不舍,还是一步三顾地离开了。他走到放行李的方墩前,拿起行李,挂在肩上,方要出门,又转过身,双膝跪下,向祖母和父母磕了个头。

    父亲示意他起来。“去吧。”

    曹琚站起身,迈出大门,大步向悬道门方向走去。

    ——

    斜晖脉脉地洒在奔流不息的柔远河上,照得河面上泛起粼粼金光。

    阳罗侯朱锦与其子朱嗣宁,一人骑着一匹健硕的马,在河堤被夕阳照射得发亮的草丛间按辔前行。父子两人没有带随从,也没有身着戎装,每人披着一领西州锦战袍,腰间悬挂锋利的宝剑。一阵阵微凉的季夏的风迎面吹拂,随风传来的是悲鸣的笳鼓,和隐约的号角。

    “今年的寒气比去年来得更早一些了啊。”朱锦伸手感受了一下凉风,道。

    “可不是,这牧草都开始发黄了。”

    “曼桓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儿派出去的哨马、斥候已经侦听得知,吐也勒正在从茫漠山下调集兵马,向南移动,一支两万多人的部队在图和托什的带领下,已经进入曼桓王庭领地,距离柔远不过五百多里的距离了。”

    “看看,看看!”朱锦不禁有些得意,“听说朝廷里那群匹夫,又在造我朱锦的谣了,此时夏末秋初,曼桓即将南下,北疆焉能少得了你我父子?”

    “就是,还有那个老匹夫陶宗涣……”朱嗣宁说着,也不禁笑起来。

    “那厮提了什么条件来着?”

    “第一,要父亲即刻上书皇帝,纳还兵权;第二,分流阳罗大营,精简到三十万人……”

    “腐儒之见,真是腐儒之见啊!”朱锦打断了儿子的话,拈着胡须,仰天大笑道,“若是依了这腐儒的话,那北疆能有一日安宁?”

    “儿倒是以为,那陶宗涣虽然迂腐,他的一些话还是不可不听,”朱嗣宁心事沉沉地皱缓缓说道,“眼下朝中,上到宰相王修怀,下到皇帝他舅子秦士逊,对我父子虎视眈眈,必将图之而后快。听说今年二月,李登府递上弹劾父亲的奏折,满朝汹汹,只有御史中丞曹慎修始终站在我们这边……”

    “那曹慎修真是个好男子,可惜无缘一见,”朱锦喟然道,“十一年前,他在镇州时,以区区一己之力,竟然为岳遵将军翻案伸冤。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知不可为……?”

    “知可为而……我也记不得了。”

    朱锦摆摆手,不再去想这句话。“今年咱们要的钱粮,户部和兵部怎么还没消息?”

    “儿也不知,回去了我派人去朝中问问。”

    “得赶紧了啊,如果置办停当,加急运来。今天是六月二十六日,按照往年惯例,钱粮可是月底就要到了。”

    “好,我回去就立刻派人出发。”

    “那陶宗涣还是不肯吃东西?”

    “唉,别提了,这老匹夫真的,嗐,不知哪来的犟劲儿,说父亲如果不依从他,那他宁可饿死。”

    “饿死就饿死!娘的,”朱锦那藏在金面罩下的双眼透露出一丝凶光,“饿不死就给他个痛快!娘的,他以为老子不知道他来干什么!他是秦士逊的表弟,两个人都是一个鼻孔出气儿……”

    朱锦说着,扬起马鞭,重重甩在坐下的青鬃马背上。那马吃痛,长啸一声,向前飞驰而去。朱嗣宁见状,也快马追了上去。

    ——

    老将军邓绍群提着一个食盒,走进阳罗大营军牢,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走下牢房的土台阶,进入军牢最深处的一间牢房。

    阳光似乎从没有投射到这里,尽管牢房高处开着一个小小的窗户。邓绍群走在其中,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这儿真是太冷了。

    狱卒打开牢房门,将手中的灯交到邓绍群手中,闪身退出去。邓绍群提着灯,来到牢房,把那个食盒放在歪歪扭扭的木桌上。他四下里看了一圈,最终看到蜷缩在牢房尽头的人。他面朝墙壁,一动不动。

    邓绍群把灯伸过去。

    “我还没死!”那人用略显虚弱,却不失刚正的口吻吼道。

    “陶先生,”邓绍群俯下身,口吻温和地说,“在下是阳罗大营左卫上将军邓绍群,特意前来探望。”

    陶宗涣闻言,一骨碌坐起来,只觉眼前一黑,差点又倒下去。邓绍群慌忙伸手扶住他。陶宗涣勉强坐起来,吃力地说:

    “不知老将军屈尊前来,陶宗涣不逊,请见谅!”

    “陶先生不必客气,快请……”邓绍群说着,扶他到桌前坐下,把灯放在桌子上。

    “听闻先生已经绝食三日,老夫心中不宁,特意前来看望。”

    说着,邓绍群揭开食盒的盖子,饭菜的香味顿时在小小的牢房里弥漫。

    “唉,老将军,陶某真是吃不下啊!”陶宗涣抬起戴着铁镣的手,擦了一把黑乎乎的脸,“今天已经是六月二十六日了,来之前我与秦士逊约好,只要八月一日前让朱锦上书交出兵权,则阳罗侯一脉可以安然无恙,御史中丞曹慎修曹公,也可以免遭横祸……”

    “唉!”邓绍群也不禁叹气,“阳罗侯父子只知道意气用事,凡事只看到眼前的效用,不为自己做长远谋划,老夫也无计可施。老夫毕竟活了六十多岁,读书虽然不多,但在这柔远生活了一辈子,多少还是能看得出……先生你是一片赤心,为了阳罗侯的身家性命,为了北疆百姓,为了朋友的安危,奔波劳顿……”

    “老将军,就再没有个办法了?”

    “今天在中军大营我又劝了一次,阳罗侯理都没理,就让我派人去朝中催促钱粮……我儿邓祥曾说,这父子俩的头,现在只是暂寄在腔子上,怎么就丝毫不知?现在典州被淹,朝廷上下哪里都要钱粮,皇帝是不可能给他派粮草了……”

    说着,他倒了一杯酒,先自己一仰脖,喝了个干干净净。

    “若朱锦父子真的倒台,老将军何去何从啊?”陶宗涣面色颓丧地问。

    “老夫这把老骨头,你表兄不会算计到我身上。我那逆子邓祥,已经是秦士逊的亲信了……”

    说到这里,邓绍群也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陶宗涣也沉默了,两个失意的人,默默相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

    京城北郊,釜河渡口,此时正是一阵喧哗。从釜河上游驶来的上百只大船,在渡口逐一落帆,放眼望去,舳舻蔽空,蔚为壮观。

    黑色的旗帜上,“城陵侯”三个金线大字分外耀眼。

    河岸上,一派欢庆的乐声中,户部尚书杨峻满脸堆笑,带着户部大小官员迎上前来。

    一名青年男子,在岸上众人的接应下,从旗舰上下来。他身长足有九尺,面庞白净英俊,更有一种世家贵族的风范,在一袭白色锦袍的笼罩之下,显得格外出众。

    “蒲雄拜见杨尚书!”青年躬身行礼。

    “少君侯快快请起!”杨峻连忙上前扶住蒲雄,问候道,“长公主和城陵侯大安?”

    “母亲和兄长都好!我兄长听闻典州三江五大堤溃坝,死伤惨重,心下难安,特差下臣押送粮食五万石,连同今年上缴户部的关市赋税,一同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