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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问道寻德

    “大哥,大哥!”

    午后,正在暖融融的阳光下打瞌睡的汪澍,被弟弟叫醒了。

    他揉揉双眼,打了个哈欠,问:“怎么了?”

    汪涌把一块雕版递过来,说:“大哥,你看看这个。”

    “这不就是一块雕版嘛……”汪澍接过来,扫了一眼,答道。

    “大哥,你觉得这块版雕得如何?”

    汪澍把雕版凑到眼前,认真观察了一会儿,答道:“挺细致的啊,折角圆而不滑,横竖之间自有章法,不过还是……看得出来,是新手雕刻的吧?这是王师傅,还是陆师傅雕的?”

    “都不是,”汪涌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低声说,“这是阮姑娘雕的。”

    “阮姑娘?”汪澍吃了一惊,坐直身板,回头看看印书坊内,“就……从陈南来的那个阮姑娘?她也会雕版?”

    “说来也怪,今天阮姑娘和姜家姑娘到印书坊,看见雕版,就来了兴致。也怪我多说了一句,说雕版师傅都是男子,从来不见女子雕版,阮姑娘心中不服,就问我要了一块版,拿去雕了。我本来以为她只是拿去玩玩,想不到她用了不到两个时辰,就把这块版雕出来了!”

    “竟然有这等事……”汪澍感到不可思议。

    正说话间,阮俏儿从里间走了过来。她神色异常兴奋,脚步轻盈地走到汪澍兄弟面前,问:“怎么样啊,汪老伯,汪二伯?”

    “阮姑娘,雕得真心不错,只是仍然欠缺些火候。”汪澍说。

    “如何是欠了些火候?”阮俏儿不明所以。

    “姑娘,你来看,这个字……老二你去找一块肖师傅雕的版来。”

    汪涌很快拿来一块版,交到汪澍手里,老哥俩儿就在印书坊窗下,耐心地为俏儿讲起老师傅的技艺。三人在一起说了很久,也没发现,阮俏儿居然对这些事情兴致盎然……

    直到日影西移的时候,随着一个人的到访,汪澍兄弟才暂时抽开身来。

    ——

    来人是翁茂溱。转眼间,他以刑部右侍郎权刑部尚书一职,已经过去了十天。

    这些天里他忒忙了,刚刚到任,他首先想到的是查清姜绍康擅离职守之过,随后又忙于向皇帝举荐大理寺、御史台官员,接着又要清查刑部几件还没结果的案子,以及心中始终没有忘掉的,废皇后被杀案,族兄翁茂濂一家遇害案……除此之外,最近几天,刑部衙门和翁家门前也开始热闹起来,朝臣、地方官员,车辆辐辏,比肩接踵,都巴望能和他攀上些关系,说上几句话。

    他从一开始就想来找汪澍了,只是碍于政务尚多,以及一些不得不面对的场面,始终抽不出身来。今天恰值休沐,他终于暂时偷得浮生半日闲,轻车简从,来到了汪澍的印书坊。

    汪澍兄弟邀请翁茂溱进入后堂的抱厦,并派人去告知了汪继。正在卧房看书的汪继听闻翁茂溱来了,急忙赶过来。

    “翁公,恭喜了啊!”汪继大步走入抱厦,拱着双手,满脸笑意地说。

    “让世兄见笑了!”翁茂溱在这一对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面前,从没有长辈和高官的架子,“林浪少侠不在府上?”

    “舍弟出门办事去了,要几天才能回来。”汪继说着,在叔父下首落座。

    “一直想来拜访汪长兄一家,可惜最近身不由己,”翁茂溱略带歉意地说,“也请汪长兄、二兄、世兄见谅。”

    “翁公不必自责,”汪澍微笑举手,“能理解翁公现在的处境。”

    “噢?汪长兄如何看翁某现在的处境?”翁茂溱好奇地问。

    “亢龙有悔,翁公现在必然感觉高高在上,相比前段时间,同样是形单影只,却因为处境更为显眼,无人抗衡,而内心越发不安。”

    “汪长兄说得妙啊!”翁茂溱闻言,不断拍手,“翁某现在正是为这事儿心中不安!最近皇帝陛下严厉申斥了王相,又把秦士逊、董寿贬出京师,王相一党深受打击。现在翁某虽然侥幸受到恩宠,但也深知,陛下是利用我,打压王相一党。若是王相一党荡然无存,则翁某怕不是要架在炉火上烧了……”

    “翁公能认识到这一点,说明翁公确实是智略过人。不错。若翁公时刻能保持这样的怵惕之心,那下场一定要比王修怀好得多。”

    “请问老兄,”翁茂溱起身拱手,“翁某想知道,怎样才能时常保持怵惕之心?”

    “翁公是科场高才,还需要问小老儿么?儒家讲慎独,戒慎恐惧的工夫,翁公应该是烂熟于心的啊!”

    “翁公,”汪涌在一旁补充道,“若是对此仍有质疑的话,不妨读一读《道德经》。”

    “《道德经》?”翁茂溱好奇地扬起眉毛。

    “绍贤,去取一部《道德经》,送给翁公。”汪澍也赞同弟弟的话,对汪继说。

    “我与世兄同去!”翁茂溱说。

    两人一同离开抱厦,走向印书坊的书库。翁茂溱看到汪澍父子在原地坐着,才凑到汪继耳畔,低声说:

    “上次林浪少侠托我打听的事情,我打听到了。”

    “如何?”

    “刘三,他在修皇陵……”

    ——

    天色已经黑了,承安市繁华喧嚷。

    秦士逊从容地走进承安市,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忐忑。不过,过去这几年,他很少到城西,想必这里也没几个人认得他。何况此时,承安市正是灯红酒绿的时刻,百姓都忙于宴乐,也没有人会在意他。

    秦士逊沿着人声鼎沸的承安市大道,走向最深处。他手持一个肉饼,吃得津津有味。此时,就算是有熟悉的人从他身旁走过,也万万想不到,这个身穿便装、吃着肉饼的人,就是这段时间以来的风云人物、被骂得不敢露面的秦士逊。

    转眼间,他吃完了肉饼,也走到了承安市尽头。

    在兹书坊?他看到了市井尽头的这家书坊。

    他多少还是读了些书,这家天下闻名的书坊对他来说,也素来如雷贯耳。何况王相的《公羊新说》也是在这里刊刻的。只是入京几年了,他从没光顾于此。

    此时,他站在书坊门口,看着姜绍康题写的那块匾额,略一思忖后,迈入书坊。

    书坊里有几个顾客,正在悄悄地看书、买书,鼻子里传来一丝丝凝神静气的檀香气。秦士逊感到心情大好,他在一排排精致的书前止步,不时拿起一本书翻阅。

    在书坊柜台前的台子上,一排精美的《道德经》,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在王修怀门下这几年,读的书多是《春秋》和《周易》,虽然早就听说过有《道德经》这本书,却从没读过,听人说,读了此书可以增益智力……

    他拿起一本《道德经》,走向了柜台。

    ——

    林浪在路上奔波了三天,终于追上了押解流犯远上柔远的大军。那是在距离陈南府很近的丘陵之间了,一座府城的郊外。

    林浪隐藏在官道旁的桦树林,爬上一棵大树,透过衰败的落叶,向下窥探,一直到长长的队伍走到尽头,他才看见曹琚。

    曹琚几乎是全部队列里走在最后的一个人,他钉在长枷上,拖曳着锁链,低着头,瘦弱的身躯在寒风中发抖。在他身后,一个凶恶的官差手持藤棍,一边喃喃地骂着,一边抽了他几下。

    曹琚一个激灵,强忍痛感,迈动步伐。坐在树上的林浪看见了,眉头皱了起来。

    这里已经接近古井驿站的地界了,算下来……明天大概他们就将从古井驿站到蟠桃山的那条官道走过。而岳思娴……

    接连三天都没见到岳思娴的踪迹,林浪心中总有些不安,他太了解岳思娴了,等曹琚到了,他不敢想象,岳思娴能做出什么样的傻事。

    林浪滑下大树,跟着那队远远存在于自己视野中的军马,走向前方的府城,心思重重。

    ——

    牢城营位于府城西北角,贴近城墙,高大的牢城营戒备森严,墙高三丈,顶端开着小小的窗户。不过好在沿着街道有一圈高大的树木。林浪把最后一个肉馒头吃完,躲藏在树的阴影下,不等守卫城墙的军士发觉,他就像一只猴子一般,轻巧地爬到了树上。

    他攀着小小的窗户,轻盈地爬到牢城营的房顶上,双脚踩着湿滑的瓦片,小心翼翼地挪动到一只烟囱背后。天已经黑了,牢城营的院子里处处点着火把。

    五百名囚徒,卸下了长枷,拖着锁链,哗啦啦地响动。官差的呵斥声此起彼伏,没有人注意到高墙上的林浪。

    而林浪已经在人群中发现了曹琚。此时流犯们正在领取晚饭,林浪看见,每人分发的不过是两个看上去就很粗硬的干粮而已。

    “滚开!”一个肥硕、凶恶的流犯推了一把曹琚,“到你吃的份儿了?”

    说着,胖流犯就把曹琚手中的干粮抢走了。

    “就是,一边儿呆着去!”另一个流犯恨恨地说,“就因为你这厮,俺们几个人天天挨打!干粮归我们了,算是补偿拜你所赐的藤棍子了!”

    曹琚低下头,沮丧地走向一个角落,蹲在那里,久久不语。

    所有的一切,都被林浪纳入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