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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放浪形骸

    “彻夜未归?那他会不会是回清园了?”翁茂溱闻言一惊,连忙问道。

    “正是因为今天皇帝陛下请他去上朝,在清园没有寻见他,又找到内城,我们才得知他昨夜既不在城内,又不在清园……”李管家急慌慌地答道。

    “那快去找吧!”翁茂溱闻言大惊。

    李管家等人急匆匆地分头去找了,翁茂溱想了一下,大步跨入姜家大门。

    姜家已经乱成一团,家丁、厮役们像没头苍蝇一样,进进出出,四处寻找。翁茂溱进入院子的时候,恰逢徐夫人和蕊初,从后院里走出来。

    “嫂夫人,”翁茂溱问,“白圃兄最近一直如此吗?”

    徐夫人抹着泪,说:“也是奇怪,从他被放出诏狱以后,整个人就变了。以前他虽说有些玩世不恭,但毕竟是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但是回来以后,他就没了那个精神劲儿,日常偶尔一个人对着鱼池窃窃私语,或者痛哭流涕,嘴里不断喊着东轩兄。”

    “想必是对东轩兄思念过度吧……”翁茂溱虽然明白姜绍康所以如此,但还是勉强宽慰道,“嫂夫人不必担忧,我这就安排人帮忙寻找,找到以后请郎中给看一看,静养一阵儿就会好起来。”

    “翁伯父,”蕊初在一旁补充道,“父亲最近几日经常酗酒,会不会流离到哪里的酒肆去了?”

    “酗酒?”翁茂溱一愣。他略作忖思,突然眼前一亮:“城北,赵记酒楼!”

    ——

    赵记酒楼,位于北外城的釜河畔,地处釜河入京的锦绣河山地段,因而历来是文人墨客酬酢、唱和的首选。

    初冬时节,还没开始降雪,赵记酒楼也还没有迎来冬日的盛景。翁茂溱带着徐夫人和蕊初,沿途叫上姜家的家丁,赶赴赵记酒楼时,已经逼近正午。

    翁茂溱坐在车夫身旁,穿过嘈杂的北外城道口,停在赵记酒楼门前。不等马车停稳,他就跳下车,闯进酒楼。

    酒楼此时还没有生意,掌柜看见一个急匆匆的男子闯入,连忙上前迎接。

    “翁公!这是怎么了?”掌柜的认出这是翁茂溱,赶忙问。

    “掌柜,翰林姜学士昨天可曾来你这里饮酒?”翁茂溱急切地问。

    “哦,是为姜学士而来啊!他昨晚在我这里吃了一夜酒,就住在外面的画舫上。”掌柜指着窗外的江水,说道。

    “画舫?”徐夫人和蕊初也跟了过来,听到掌柜的叙述,为之愕然。

    “就在楼外,停在釜河上的,请随我来!”掌柜抽身离开柜台,带着翁茂溱和徐夫人、蕊初走出酒楼,向左一拐,向前走去。大概走了几十步,只见前面里三圈外三圈,围满了人。

    翁茂溱顾不得徐氏母女,快步走上前去。

    还没有看清里面发生了什么,翁茂溱就听到姜绍康的声音:

    “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哈哈哈哈哈哈……”

    翁茂溱心下一紧,连忙分开众人,示意徐夫人和蕊初跟过来。他们冲进包围圈内,只见姜绍康半躺在泥泞中,手里抱着一个酒瓮,醉意朦胧。他的头发凌乱地披散在脸上、背上,方巾不知去向,身上的深绿色夹袄,滚落在脏兮兮的泥浆里,鞋子也不知去向。

    “爹!”蕊初失声扑向姜绍康。

    “老爷!”徐氏紧随着女儿,跑了过去。

    翁茂溱命令掌柜回到酒店,等候姜家家丁过来,又转而声色俱厉地向围观的百姓吼道:

    “都散了!散了!”

    但百姓显然不愿意散去,翁茂溱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在百姓的议论声中,他走到姜绍康身旁,俯下身来,解下自己的棉袍。

    “白圃兄,心里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尽管对翁某说,”翁茂溱吃力地把自己的棉袍裹在姜绍康身上,“何苦沉溺于此物啊?”

    “噢,哈哈……东轩兄,你!你对我说,”姜绍康满脸酒红,指着姜绍康,“去民间,去陇上,看看百姓想什么,做什么,那不叫俗,酬唱应和,才是……嗝!”他打了一个酒嗝,徐氏母女没有扶住他,他沉甸甸的身子顿时又跌入泥潭之中。

    “哎呀!翁公,你的衣服……”徐氏又惊又急。

    “管不得那么多了!快过来,把你家老爷送上车!”翁茂溱说着,向跟过来的几个家丁说道。

    “东轩兄,我……”姜绍康又乜着一双红眼,指着翁茂溱,说。

    “白圃兄,我不是东轩,我是翁茂溱!”

    “翁……东轩,你,果真,还魂儿了,那些奸臣,那个昏君!昏君!”

    “使不得,白圃兄!”翁茂溱大惊,赶忙去堵姜绍康的嘴。

    众人七手八脚地把姜绍康架上马车。徐氏和蕊初抓着姜绍康的左手,翁茂溱抓着他的右手,四个人挤在小小的马车里,显得拥挤不堪。

    姜绍康挣脱了被妻女和翁茂溱抓住的双手,在空中挥舞,试图找到被翁茂溱好不容易夺下来的酒瓮。他醉醺醺的脸上挂着迷离的神情,红彤彤的双眼半闭半睁,喉咙里一阵阵发出喑哑的声音,像是呻吟,又像是在叹息。

    “东轩兄啊……”他神志不清地吐出半句话来,握紧了被翁茂溱重新攥住的手。

    翁茂溱把耳朵靠近姜绍康,想要听他说些什么,却只听到他呜呜囔囔吐出一句谁也听不懂的话,就陷入了沉睡之中。

    “翁公,这可如何是好……”徐氏见状,不觉悲从心生,略带哽咽地问道。

    “唉!”翁茂溱唯有一声叹息。此时他也有些六神无主。多日以来,他一直忙于公务,没有抽身来探望这位老朋友;却不想,短短的几天间,他竟变成了这副模样。他思索了一会儿,才说:

    “嫂夫人,册封皇后太子的典礼在即,陛下今天还过问了白圃兄的近况,还需要白圃兄为皇后、太子撰写符册。但白圃兄这副样子,只怕会为自己招来祸殃。若是依我,不如由我来代替白圃兄写一道告病的札子,权且居家养病,或者返回青溪故里,好生休养一阵儿。”

    “也好……眼下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徐氏沉吟了一下,叹息道。

    “翁伯父,”蕊初在一旁,试探地问,“最近有曹琚的消息么?”

    “最近没有,你先耐心等着,大概月底他们就能到柔远。等牢城营差官返回京城,北营会把此事报备刑部。到时候有消息了,我即派人送到府上。”翁茂溱郑重地答道。

    “蕊初,不要搅扰你翁伯父了,他现在也忙得很。”徐夫人说。

    “无妨,无妨,曹、姜两家的事也是翁某的事……”翁茂溱摆摆手。

    不知从何时起,曹家、姜家的事儿,于他而言,还真有点儿休戚与共的感觉了。

    ——

    翁茂溱护送姜绍康,一直返回城内姜家,看着姜绍康被安置到榻上,才放心离开。

    他走出姜家大门,刚要返回自己的马车,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循声望去,只见汪继快马赶到姜家门前。

    “翁公!”汪继看见翁茂溱,跳下马来施礼。

    “绍贤,”翁茂溱抬手示意汪继免礼,“这么急匆匆的,是来探望姜学士?”

    “翁公,晚辈专为见翁公而来。”

    “怎么,”翁茂溱心中一紧,“府上有什么事么?”

    汪继恰待要开口,翁茂溱又说:“车上叙话吧。”

    汪继想了想,点点头,跨上翁茂溱的车。

    翁茂溱放下车帷,示意汪继说下去。

    “今天,陈南来人,说是舍弟林浪在陈南遭遇土匪袭击,身负重伤。”汪继神色凝重地说。

    “有这等事!怎么会这样?”翁茂溱吃惊地问。

    “来人没有细说,只是略微说了几句。本来这种事不该劳烦翁公,但今天晚辈特来拜望,有一件事请翁公相助。如若翁公不便,自然不会勉强。”汪继纠结了一下,才缓缓说道。

    “请吩咐!”翁茂溱毫不犹豫地说。

    “先前请翁公打探的,曹家的下人,刘三,与林浪有莫大的关联。上次蒙翁公代为打听到刘三在修皇陵,但不知是否方便把刘三弄出来?与我等一同前往陈南,探视林浪。”

    “哎呀……”翁茂溱面露难色,“我虽然现在着实有了些相识的人,但主管皇陵修葺的乃是吏部、礼部、将作监等衙门共同维持,我与他们素无往来,何况曹家的事情,到现在也没有一个缓和之机,虽然刘三只是一个下人,但此时恐怕不容易弄出来……”

    “翁公不必为难,晚辈也无意勉强翁公,既然翁公无奈,晚辈自然会另外想办法。万万不必在意。”汪继答道。

    翁茂溱很是过意不去,却也情知自己的确无能为力。他看看汪继,心怀歉疚,甚至不敢面对汪继的目光。

    “不过,”汪继思索了一下,接着说,“翁公如果能派出一个人,接近刘三,只需跟他讲四个字,刘三也许自然有脱身之计。”

    “哪四个字?”翁茂溱急忙问。

    “就说,林浪将死。”汪继低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