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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理

    一点火光绽放,随即愈来愈旺。

    张惟抬起头,看向了王秀才。

    其实,一开始张惟也没有看出来这人不是人,是暮秋给了他提醒——她将箩筐细微地朝此人移动了两次,张惟这才反应了过来。

    木珠神情充满了警惕,直接站了起身。

    刘秀才更是被吓得远远躲开了王秀才。

    倒是朱崇,仍旧站在原地,好奇地对着王秀才看个不停。

    一声苦笑,王秀才连连作揖,也不争辩,大大方方地承认道:“想不到,阁下道行如此高深,竟然能看破我的行藏。吓到了诸位,抱歉抱歉。”

    说着,他身形一阵模糊,居然变作了另一个中年男子的模样。

    “叔父!”刘秀才又被吓了一跳,此刻又向后退了一大步,已然跨出了庙门。

    “侄儿,你不要害怕,我无意加害于你。我本不想暴露身份,而是希望变化身形后跟随于你,找机会告知你一件极重要的事儿。可眼下,我既然被高人识破了身份,那也只好一切如实说来了。”

    刘秀才的叔父略带歉意地说道。

    “刘生,你叔父如今是阴差,确实对你没有恶意。他既然有要事相告,你不妨听一听。”

    朱崇突然开口说道。

    张惟闻言,看了此人一眼。

    能够识得对方阴差的身份,这中年汉子的境界也不低啊。

    刘秀才此时平静了下来,深深地吸了口气,走回了庙内。

    “咱们干脆坐下来谈吧。而且有火光,想来这位刘公子也能安心一点。”张惟说道。

    待到众人围坐到火堆旁边后,刘秀才的叔父开口道:

    “侄儿,我死后,便被咱们雍州城隍大人找了去,做了城隍庙里的差役。”

    张惟听后,心头微凛,没想到又是雍州城隍的手下。

    刘秀才叔父神情一肃,继续说道:“此番我特意来找你,是因为我过世后,你叔母不讨你祖母的欢心,经常无缘无故地挨打。你的叔母虽然表面上顺从,一直忍受着从不说什么,可心里却十分恚怒,常常怀着怨恨,在没有人的地方偷偷咒骂。我已经见到土地神行文通报到城隍庙内多次了。”

    刘秀才一怔,有些疑惑地说道:“这……会不会是弄错了?在您走之后,叔母她可是一直尽心尽力、不辞劳苦地侍奉着祖母,说是勤勤恳恳、任劳任怨毫不为过。”

    “‘头顶三尺有神明,不畏人知畏己知。’外人可骗,神灵难道也能被骗到?她的举动确实没有问题,可是她内心的愤恨,却都被洞察得清清楚楚,一切不过是在等待她离世后再清算。”

    刘秀才叔父的声音,变得颇为沉重:“侄儿,我希望你给她传话,一定要劝她悔改。倘若她不知悔悟,恐怕死后不免要堕入地狱,多受刑罚。”

    “好……好的,我晓得了。”刘秀才揾了揾额头的冷汗,“我明日便改换方向,先去一趟刘家庄,将此事告知叔母。”

    “那便好。”其叔父松了一口气,“千万要叫她改正,让她莫要学庄里那刘二,不奉养父母,分毫不懂‘孝顺’为何物。你要知道,那刘二如今,已然被冥官记录在册,待寿限一到,来到下面可有他受的。而且来世,他必不能再投胎为人,只怕要做那牲畜,少不了被奴役被宰杀的命数。”

    朱崇没有分毫表情地听了全程,此刻突然看向刘秀才的叔父,出声问道:“你媳妇有什么错?”

    刘秀才叔父愣了愣,问道:“朱兄为何有此问?她不懂孝道,不合天理,难道还不是错的么?”

    “我只是觉得,这件事儿你们城隍做得很不地道。你媳妇侍奉你的亲娘,听这意思,已然做得很足够了。这分明是老太太犯邪劲儿,在这里刁难你媳妇。老太太不乱打人,谁会闲着没事儿背地里骂她?你尽心尽力地伺候人,结果对方不领情不说,还天天打你,搁谁能受得了?不跑就不错了。”

    朱崇继续说道:“可你呢,不但不提醒老太太,反而还要让你媳妇逆来顺受,任人打、任人骂,不能有一丁点脾气。甚至还跟那什么刘二比,合着你媳妇没养你老娘吗?”

    张惟在一旁听着,没有说话,心里却想,此人的想法,倒是不同于这世上的普通人。

    他对这叔侄二人对话的内容,并未感到太过惊异。毕竟,这个世界里毫无修为的普通人,可仍旧处在封建礼教的统治之下。

    念及此,他又有些怀念和谐且美好的地球了。

    刘秀才的叔父,被气笑了起来,说道:“荒谬!朱兄此言,可千万不要让当今世人听到,你这可是大逆不道的话!你可知,何为理?我告诉你,孝就是理!就是天经地义!她身为儿媳,就应该一切顺着长辈毫无怨言!哪怕长辈打算要了她的命,那她也得老实受着!”

    “尊者以理责卑,长者以理责幼,贵者以理责贱,虽失,谓之顺;卑者、幼者、贱者以理争之,虽得,谓之逆。人死于法,犹有怜之者;死于理,其谁怜之?”张惟突然开口道。

    他这番话的意思,大致是说尊者、长者以“理”这种说辞,来教训地位卑微者、年幼者,哪怕他们的话是错误的,也会被认为理所应当;地位低下者,即使是对的,也会因为不符合“理”的要求,被认为是叛逆,从而受到惩罚。

    他继续说道:“你媳妇在背地里骂老人,肯定不对;可老人闲着没事打骂人,问题不是更大?明明是两个人都有错,老人的行为更是一切问题的源头,可你们城隍,却一个劲儿地揪着你媳妇不放,对老人的问题干脆避而不谈。这是什么道理?”

    “呵呵呵……这反倒成了我们的不是?你们二人可曾读过圣人文章,就敢在这里大放厥词?!”刘秀才的叔父极为激动地说道。

    张惟冷笑了一声,盯着对方的眼睛,说道:

    “当初圣人讲的‘孝’,和后世你们这帮子酸腐儒生讲的可不一样。就算是最初的‘理’,也和你们这些人嘴上说的大不相同。

    “你们这种人,活着的时候整日里琢磨着如何更进一步地禁锢人的思想,以取媚皇帝,从而将一肚子的糟粕‘货与帝王家’;死了也不安生,还要用你们那一套尊卑有序、压抑人性的东西来影响人间。

    “这人做得迂腐不堪,倒还可以理解,怎么都是城隍神了,也仍旧是酸腐无比?说实话,自打你们这群穷酸秀才开始在阴司里得势,你看这天底下有安宁过一天吗?

    “这大半夜的,你就别在这里恶心我了,行不行?你要是不服气,可以向你们的城隍神告发我。这话,我说的。

    “他有本事,就来找我。

    “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