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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士之耻

    无能?

    谁无能?

    李青舟的答案显得如此荒谬,却又让人不得不浮想联翩。

    是说自己无能,才华不够吗。

    显然不是。

    毕竟就在刚刚,李青舟平秦岭匪患的考卷才刚刚以十九处的朱批夺下状元,便是东南红夷海寇和秦岭匪患相隔千里、情况不同,李青舟也不可能一点墨水也没有。

    那说的是谁呢。

    朝廷无能吗?

    皇帝无能吗?

    李青舟显然不可能有这个胆子,他说的就是自己无能。

    无能抗拒沈伯琏的权威,同时也选择了最无能的方式进行臣服,拱手将状元之位让给了沈知白。

    沈伯琏的目的达到了,他之所以这么做,怎么可能是为了区区一个状元,为了自家那个不争气的沈知白。

    他只是为了彰显自己的权力,为此不怕遭受到天下人的口诛笔伐。

    因为他老了,需要稳定人心,让自己的党羽记住,他沈伯琏,还是大燕王朝实质上的主子,让那些墙头草们不要有二心,更不要倒向自幼长于深宫妇人之手的周元初。

    因为皇帝已经大了,人心浮动,沈伯琏不这么做,沈家将会顷刻覆亡。

    而周元初的目的同样达到了,他从没奢望过今日就能扳倒沈伯琏,便是三五年内都不会这么想,徐徐图之的道理周元初还是懂得。

    当然面上,周元初要表现的很生气,对李青舟的生气。

    心里却是十分满意。

    如果李青舟如之前般继续做出一篇锦绣文章,那反而不美了。

    只有这样直接放弃,前后的巨大落差,才能凸显出沈伯琏的霸道与专横。

    至于李青舟的回答,并不是面对殿试和考题的回答,而是面对人生的一次回答。

    他写下无能二字的真正意思,是自己对如何把握自己人生而下的定语。

    无能!

    李青舟无能把握自己的人生,他在提起笔的那一刻,想到了家族、现在、未来,最后做出的答案。

    既不得罪沈伯琏、也不得罪周元初,既遂了沈伯琏的意、也遂了周元初的意。

    给你们双方都想要的答案,而李青舟,堂堂甲辰科的会元、本来理所应当的状元,当着全天下人的面颜面扫地,背上一个谄媚苟且、畏惧权威的无能形象。

    “朕,本以为是个大才,却没想到是如此无能,想来会试时和方才的文章只是侥幸罢了。”周元初冷声道:“殿试无黜落,朕,便赐你一个同进士的出身。”

    同进士?

    区区三甲!

    李青舟闭上眼,强行控制着自己颤抖的身体趴伏下。

    “学生,叩谢陛下圣恩。”

    周元初连看都懒得再看李青舟一眼,提了声调:“今科状元,沈知白。”

    被点了名字的沈知白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笑,撩袍跪地,叩首道谢。

    “学生,叩谢陛下圣恩。”

    “状元公,朕记得你母亲已经有一品诰命了是吧。”

    沈知白大声应答,声音中满满的骄傲:“回陛下,是的,当年陛下即位之初便赐我母亲一品诰命,后文熙七年,恩加咸安郡主。”

    周元初颔首:“我朝状元,按例都当加荫其母五品县诰,既然你母亲已有诰命在身,那这殊荣朕当另赐,你可婚配?”

    “回陛下,学生去岁已经婚配,贱内乃随国公之女、德阳县主萧萍儿。”

    周元初蹙眉:“如此,便也不能荫妻,这样吧,等你有了女儿,这个诰命,便赐给你女儿吧。”

    沈知白大喜,叩首谢恩。

    百官、考生看在眼里,无不慨叹。

    母、妻、女儿,这下全有诰命在身了。

    你们沈家还做什么臣子啊,直接改朝换代当皇帝多省心呐。

    此时沈太后开了嗓。

    “国朝遴得状元公,实为陛下贺,哀家有些乏了。”

    周元初连忙起身候到珠帘外:“儿臣送母后。”

    “臣等恭送太后、陛下。”

    搀扶着沈太后,周元初踱步离开,人至偏殿处,回首看了一眼李青舟。

    太后皇帝相继离开,殿试就算到此结束。

    百官纷纷起身,围拢向沈伯琏父子二人处道贺,考生们同样起身,开始有组织的离开,当然,经过李青舟身边的时候不忘嘲弄的啐上一口。

    “什么狗屁会元。”

    “谄媚苟且之徒。”

    “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圣人教诲都进狗肚子里了。”

    “简直就是我辈之耻、士林之耻!”

    “若吾是彼,自悬梁而决。”

    无尽的辱骂声根本进不得李青舟的耳朵,因为依旧跪伏在地上的李青舟,大脑早已一片空白,自周元初那句,便赐个同进士吧。

    直到面前出现一双彩凤踏云履。

    整个朝堂上下,能及履上殿的,只有沈伯琏一个人。

    沈伯琏弯下腰扶起了李青舟。

    这个时候后者才发现,不知何时,整个元章殿内只有自己和沈伯琏两个人了。

    “关陇督军李忠和是你的父亲吧。”

    李青舟开口,空洞的毫无生机:“是。”

    “鸿胪寺卿李一鸣是你叔父。”

    “是。”

    “本相记下了。”沈伯琏拍了拍李青舟的肩头:“你是一个可塑之才,本相很满意,去翰林院好生锻炼两年,本相会知会吏部好生安排。”

    李青舟垂下头,颤抖着双臂作揖:“学生,拜谢相爷。”

    沈伯琏甚是满意,挥袍离去。

    偌大的元章殿空空荡荡,一如此刻李青舟的三魂七魄无处安放。

    僵硬的转身,一步步向着殿门位置移动,却在门槛处重重摔了一跤。

    额角磕破也不觉疼,李青舟爬起来,继续往前走。

    此刻的他,只觉得眼前的一切是如此黑暗,黑的他看不见五指、看不见一丝光明。

    直到与一个小太监擦肩而过。

    一块手帕塞进了李青舟的袍袖之中。

    小太监走远了,但有一句话传进了李青舟的耳中。

    “陛下说,你永远是甲辰科的状元,你是关陇道四百年来出的第一个状元,陛下一定会让史书、让关陇道志记下,后人代代不忘!”

    李青舟停住身子,原本空洞无神的眼睛重现生机,他抬首望天,瞬间泪如雨下。

    走出皇宫,李青舟看到了一驾熟悉的马车,还有马车前熟悉的人。

    李一鸣。

    李青舟嚎啕拜倒。

    “叔~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