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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青甲出城

    三人正互相揣度之际,忽然听到街角处马蹄声起。

    只见一黑衣一白马,正沿着主道飞驰而来。

    此时市肆刚收,街上行人还未散去,如此驰骋,不碰撞踩踏才怪。

    哪知那骑马之人骑术了得,轻轻一绕,过了包子铺;一提马缰,跳过瓷器摊。

    大白马一声长嘶,左冲右突,街市疾奔,竟然与荒野奔腾无异。

    郑世明三人瞧在眼里,心中暗暗赞叹。

    只听那骑马的黑衣人远远地喝道:“青甲军奉圣上指令出城,速开城门!”

    三声连喊,声音洪亮如钟,盖住马蹄与市民慌乱之声,远远地传输出去。

    青甲军乃当今圣上的御用亲兵,此刻出城,一定是有军要事务,半分不可马虎。

    守备官听到指令,哪敢怠慢,急令打开城门。

    黑衣白马很快奔至城门口,黑衣人跳下马来,回首张望,神色极为恭谨。

    守备官想要上前搭讪,犹豫几次,终究没有开口。

    街上行人早已散得一干二净,店门紧关。

    偶有几个胆大心奇的偷偷推开一丝窗缝,瞄着眼睛往皇城方向看。

    此时那卖花少女已经将摊子收好,那盆“天仙配”却捧在手上。

    三人退到转弯处,躲在墙后,探出身子张望。

    过了约半炷香时间,忽然听到地上瓦罐盆器咣咣作响,少顷,连地面也跟着微微颤动。

    不远处烟尘滚滚,似有千军万马奔腾而来。

    三人屏息而视,只见烟尘中齐头并进冲出两骑,另有两骑紧贴其后,如此两两而出,整齐有序,连绵不断,像是从迷雾中倏地飞出一柄尖利的青光剑。

    马上骑士一律着青盔青甲,戴青铜鬼獠面具,为首两人背上各悬一柄青鞘巨剑,剑柄上青丝剑绦迎风飞舞,威凛至极。

    郑世明在宜城定居数十载,今日方才见识到青甲军杀气四溢、莫可逼视的真容,直吓得大气不敢出。

    他料想旁边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年轻应该有更窘形态,转身一看,却见两人眼泛流彩,脸现欣喜之色,心中又是一惊。

    街道上未来得及收拾的包子、瓷器、瓜果蔬菜瞬间被踩得稀巴烂,青甲军蹄声呼啸、踏尘而过。

    城门早已全开,守备官带着一众护城军士,整整齐齐排在两侧迎接。起先那报关的黑衣人神情十分闲适,双手抄在背后,昂首挺胸。

    青甲军转眼即至,守备官笑脸迎将上去,哪知青甲军视若未见,速度丝毫未减,“呼”的一声,从守备官眉眼前直冲出城。

    那守备官只觉一阵劲风扑面,“啊”的一声大叫,眼睛一花,跌倒在地,直到所有马蹄声远远而去,才背贴着城墙慢慢直起身子。

    那报关的黑衣人“哈哈”两声大笑,问道:“吕参将,贵体无恙?”

    守备官姓吕,叫吕良德,祖父吕叔明官拜“镇国大将军”。

    其父吕贤正却很不争气,世袭了“平远骑尉”职位后,一生无所建树。

    等到了吕良德手上,家况到时候是不如从前,不论家势、威望还是在圣上心中的地位,均日趋愈下。

    吕良德虽在天子脚下兢兢业业,用功十数年,最终也只是京城正德门一名守门参将而已。

    只见他张大嘴巴,“啊咿啊咿”叫了两声,指指自己的耳朵,意思是耳鸣听不清楚。

    旁边副将眼尖,向黑衣人笑道:“禀吴都统,参将耳患隐疾多年,一直未复,刚刚马蹄声太烈,参将耳病估计又犯了。”

    吴都统道:“耳根子有病还能当守门参将,若是敌军攻来,仗都不用打,光敲锣打鼓不就把你给灭了吗?”

    吕良德耳朵已恢复了五成,依稀听到吴都统的话,忙道“是,是”,想了一想,立刻又改口道“不是,不是”。

    他想要站起,头一伸,脑袋顶撞上了一块坚硬之物,“哎哟”一声跳出来,回头一看,却是一把匕首,匕身全部插入城墙石块中,只留个柄在外面。

    匕首的柄端粘着公文,吕良德取下一看,原来是圣上遣派青甲军出城的手谕。

    吕良德哆哆嗦嗦将手谕塞入怀中,伸手握住柄想把匕首拔出来,但那匕首仿佛生长在城墙上一样,任他左摇右晃,拉拽提扯,依旧纹丝不动,刃边连条缝都没露出来。

    吕良德急得满头大汗,一脸窘相。

    吴都统瞧在眼里,大笑两声:“这是青甲军首领青虎将军的手力,一般人能拔得来吗?让开,让我来。”

    刚要伸手,却听身旁副将大叫道:“喂喂,你们两个,干什么的?”

    吴都统一回头,只见两个男子正向城门走来。其中一个富家公子打扮,手执白扇;另一个中年汉子粗衣麻布,市井汉模样。

    那青年公子纸扇轻摇,边走边道:“将军大人,小生……奉王爷之命……”手一指中年汉子,“这位是小生表叔郑世明,随小生前来,有天大的好消息报告大人。”

    他讲话声音忽高忽低,断断续续,介绍自己时声音模糊难辨,而身旁“郑世明”的名字却讲得清清楚楚。

    那副将道:“说话大点声,走近再讲!”

    他听到“王爷之命”、“大好消息”等,心里既敬畏又好奇,招手相邀。

    吕良德背靠城墙休息了一会,神智已恢复大半,见城门敞开,下意识叫道:“把城门关上!”

    随即转身向那公子和中年汉子喝道:“城门禁地,闲人勿近!”

    他一看是普通百姓,自然态度傲慢,极具官威。

    却听那公子笑道:“晚啦!”

    身影一晃,已闪到吴都统面前,纸扇一收,直往吴都统双眼点去。

    这一招既快又狠。

    好在吴都统反应甚快,头一低,身子猛往后缩,急忙之中躲过一击,姿势却很狼狈,等站稳身子,手上却一松,马缰已给人顺走。

    那公子一招即收,翻身上马,叫道:“表叔快走!”

    那中年汉子身形粗壮,身手却也了得,左手在马背上一按,身子借力腾空,等落下时已稳稳地坐上马背,姿式潇洒之极。

    副将手忙脚乱之中,仍不禁暗暗喝一声彩。

    守城将士挥刀举剑,吆喝着向两人砍去。

    那公子一抖马绳,“吁”地一声双脚一蹬,那马儿神骏异常,听到号令,飞一般冲出城去。

    郑世明在马上哈哈大笑:“郑世明奉王爷之命,出城撒金!”

    右手一挥,向空中洒出一堆器物,夕阳余晖之下,那些器物亮光闪闪,眼尖的士兵大叫“是金子!是金子!”

    顿时,一众兵士你推我抢,场面混乱。

    有的要关城门,有的要抓贼寇,有的要抢金子,轰轰闹闹,各怀心思。

    吕良德大叫:“抓贼寇!抓贼寇!”声音再大,也只是湮没在众人吵闹声中。

    有些器物在半空中便被人接去,但大多数还是叮叮当当掉在地上,金光闪闪,刺人眼目。

    士兵们狂叫:“金护腕!金护腕!”

    抢到的人拿在手上,哈哈大笑,压根儿不及想放走贼寇要承担多少罪责。

    没抢到的双眼通红,四处寻找漏网之鱼。

    那些嚷嚷着要关城门、抓贼寇的也早就弃门投金,转入抢金队伍。

    有两个士兵乖觉,将两只金护腕交到吕良德手上。

    吕良德正自急恼,下意识接过,双手一掂份量,有十数两之重,见吴都统一脸颓丧站在一旁,转念一想,笑道:“吴都统,王爷撒金,犒劳守城将士,一点小礼,您请收下吧!”

    他心想:只要你收了金子,城门失责的事就不至于会泄露出去。

    吴都统冷哼一声,伸手接过,心道:你小子倒也识相,只是送金封口实属多此一举。那小子一招之内便将我坐骑夺去,这等丢脸之事我岂会大张旗鼓去宣传?

    突然“咦”得一声,周围也是一片“咦”、“怎么回事”、“什么情况”等言语。

    原来那护腕初时确是纯金无疑,份量也够,但慢慢地颜色越来越深、形状越来越大、份量也越来越重,终于听得一片片摔盆碎瓦的声音。

    吴都统眼睛一花,定睛看时,手中握着的哪是金护腕,分明是两枝茶花,根茎还带着泥土,栽培的瓦盆却摔得粉碎。

    片刻之间,城门口一片喧闹,有的喊:“我的金子!我的金子呢?”

    有的问:“郑世明是谁?谁认识郑世明?”

    有人大叫:“郑世明,我跟你拼了!”

    正哄闹间,忽然听到一人高喊:“郑世明!郑世明在那!”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中年汉子,粗布麻衣,身形粗壮,正跌跌撞撞向城门跑来,不是郑世明是谁?

    吴都统大怒,几个起落跃到他跟前,手捏住脖子拎小鸡一样拎了回来。

    郑世明不高却胖,少说有七、八十公斤重,吴都统却举重若轻,毫不费力。

    吕良德看在眼中,既暗赞吴都统臂力了得,又自纳罕:刚才见郑世明身手洒脱,现在怎的如此不济?

    吴都统将郑世明狠狠往地上摔,一脚踩在他肩上,想问他话,一时之间不知道先问哪个问题,冲副将喝道:“拿绳子来,先捆上!”

    守城众将士明明看到郑世明上马出城,转眼间又看到他从城内跑来,心下均诧异不已。

    而且此刻地上的郑世明发迹散乱,衣衫不整,功夫也判若两人,都想弄明究竟。

    听得吴都统发话,迅速拿来绳子,将郑世明左三匝、右三匝、上下各三匝地捆了起来,直捆得他直挺挺一动也不能动才罢手。

    吴都统此刻一头雾水,不便问话,手一指吕良德:“你来问!”

    吕良德喏喏答应,刚要开口,却看到郑世明双眼乱翻,口中呜呜有声,似乎有话要说,于是向吴都统请示道:“不如让他先说”。

    吴都统点点头,命士兵将他口中绳子解下。

    郑世明此时方能长出一口气,问道:“我犯了什么罪?为什么绑我?”

    吕良德大怒,“呼”得一记耳光,喝道:“你回来干什么?”

    仔细一想,不对,又是一记耳光,“你出城干什么?”

    郑世明先被摔得七荤八素,再被五花大绑,好容易松了口、缓了气,又被两记耳光打得眼冒金星。

    好在他在京城混迹多年,与官宦打交道颇有经验,连忙陪笑道:“大人息怒,小人无意冒犯,小人……小人有礼物孝敬各位军爷,请解开小人衣袖,一看便……便知。”

    他知道众目睽睽下贿赂不好,所以将“孝敬大人”说成“孝敬各位军爷”。

    吕良德心想,看看无妨,命一士兵前去查实。

    自己却害怕袖中藏有暗器,退后一步让在一旁。

    那士兵依令解开绳子,翻出袖口,突然大叫一声:“干你娘的!”随手又打了一个耳光。

    忽然间亮光耀眼,众将士纷纷拔刀,叫骂声响成一片。

    “他妈的,果然是他!”、“妈了个羔子,剁掉!”、“居然还敢回来”、“狗东西还想再唬弄咱们一次”。

    原来郑世明袖中露出的是两只金光锃亮的护腕,与刚才士兵抢的一模一样!

    吕良德咬牙道:“给我打!”

    话音一落,脚印就像雨点一样落在郑世明身上。

    郑世明全身紧捆,动弹不得,所有拳脚照单全收,满肚冤屈、浑身伤痛、口里“哎哟、哎哟”的求饶声和叫唤声不断。

    众将士围成一圈,打完退到后面,第二圈人又围上,所有人都把城门疏守之忧和金腕戏耍之恨尽数发泄在了郑世明身上。

    又打了一阵,吴都统手一挥,喝道:“大家住手!”

    俯身将郑世明左手手腕上的金护腕取了下来,仔仔细细地看了两遍,嘴里喃喃道:“不对劲,这次是真的。”

    吕良德道:“都统大人,事有蹊跷,这里人多口杂,不如我将此人送到都统大人府上,由您来亲自审问?”

    吴都统将金护腕扔给吕良德:“这只金护腕是重要证物,一并送过去罢!”

    吕良德接了,塞进怀里,转向对守城将士道:“吴都统大人英勇神武,亲手将贼人制服,大家可都瞧在眼里的,是不是?”

    众将士齐声答道:“是!”

    吕良德接着道:“这贼人名叫郑世明,善长偷奸耍滑、变弄戏法,企图用盆植茶花冒充金子,结果当场漏馅被吴都统揭穿,大家伙也是亲眼看见的,是不是?”

    众将士想了一会,又齐声答“是!”

    这一声可比刚才响亮得多,众人均想:明明是我们被人戏耍上当,现在听到,反变成打假有功。

    更有人想:吕参将深谙做官之道,明明一件失责、失脸面之事,给他这么一说,反成了功劳一件。

    吕良德又道:“刚才有人看见一位白衣公子和郑世明一齐出城,可是我们明明把城门关上了,绝无郑世明又在城内出现之理,据本将猜测,郑世明应该是使用了障眼之法,那白衣公子八成是他制造出来的幻象,跟茶花、护腕的道理是一样的,好在贼人已擒,诸位并无渎职失守之责,是不是?”

    众将士欢呼声雷动,齐声高喊:“是!”

    更有人喊道“哪有什么白衣公子,就是几朵茶花变了戏法变的,只是眼花瞧错了!”

    不少人附和:“对对对!”、“就是这个道理!”、“真相终于大白了!”……

    吕良德心中满意,接着道:“青甲军奉命出城,为圣上办事,我们奉命打开城门,不敢耽误,但若非吴都统委身前来通告,我们必定会手忙脚乱,延误军机之罪有多重,大家伙心知肚明,所以这是我们要对都统大人感恩戴德的理由之一;”

    这马屁手拍得既牵强又恶心,但众将士听了都很赞同:只有把都统大人拉到己方战线,今日之事才能了了。

    吴都统微微一笑,表示极为受用。

    吕良德清了清嗓子,接着道:“这个贼人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青甲军出城时出现,这中间是否有玄机我们不敢妄下结论,此事须劳烦都统大人追究查明,我们守城将士一众上下均听大人指示。”

    吴都统朗声道:“青甲军乃圣上贴身侍卫,非军事要务,不会派遣离京。此事攸关朝中大局,非同小可,郑世明由本都统带回亲自审问,现尚未确认其同党是否窥伺在旁,不论如何,今日之事诸位不得对外泄露半句,违者按罪处置!”

    一众将士齐声答:“是!”

    此时早有人牵过两匹马来,吴都统骑一匹,命人用麻袋套住郑世明,绑在另一匹上,挑了六个兵,一行人耀武扬威回都统府去了。

    沿街百姓一直躲在家里,偶有几个偷眼看的,只会以为是官府捉拿要犯,哪里敢来声张半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