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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五章 萧何的智慧

    陈平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老军之妻的话,因为肯定或者否定都没有意义。

    许负怎么做在于许负本人;而萧夫人本就不是一个迷信之人,他们夫妻俩夫唱妇随这么多年,陈平相信,萧夫人这么做,肯定是萧何的授意,定有他的深意。

    陈平不再问什么,老妇人的见识都来自于老军,有什么话,他自可以去问老军去。而且他已经许久没有去看过老军了。

    在陈平的眼中,老军是一个很有骨气和智慧的人,即使只见过一两面,也像是认识了很久的朋友似的。

    沉默了一阵子,掀开车帘,远远地就看到萧何的长子萧䘵在路边等着了。

    老妇人一看见那人,就心慌心忙地下了车,陈平看到这就知道萧䘵是萧家立规矩的人,装了半边的傻,看破不说破。

    一看到陈平,萧䘵就赶紧来搀陈平,陈平笑着客气道,

    “我的身子骨还硬朗着,不敢劳动萧公子费心。”

    不过萧䘵的侍侯他还是觉得挺受用的。

    近看时,陈平只看到萧䘵的眼圈有些微红,就知道事情有些紧急,没有等萧䘵带路,他便在前边匆匆地往萧何的屋子处走去。

    进了屋,只一股浓浓的药味和着臭味被一股热浪夹带着扑面而来。

    时间已经无限接近夏天,天气已经很热了,一个老人还如此畏寒,陈平就知道萧何的时日无多了。

    萧䘵恭恭敬敬地走到萧何的榻侧,把嘴凑近床头处说道,“阿爷,陈叔伯来了。”

    好半天,萧何才转过头来,被子里伸出了一只手指了指榻侧,陈平就坐了过去。

    近看那萧何,脸颊瘦削了许多,脸上已经呈灰败之色,两边的颧骨高高地凸了起来,颧骨下方处又各有一凹坑。

    萧何的眼神无力地看着陈平,却示意萧䘵和一干人等出去。过了好一会儿,他的眼神看着门外对陈平说道,

    “都是老夫害了我䘵儿。真的是报应,报应啊。”

    陈平不知道萧何说的是哪一出,想为政者理事,一辈子总有那么一两件按不下瓢的事,哪有那么十全十美的?

    更何况萧何已经做得够好的了,陈平自问都做不到他那样,他还说报应,那自己该如何自处呢?

    陈平只得说道,“天生一人,必有一路,天命而已,无关乎相国。

    相国一生为国为民,子孙当福䘵万代才对。”

    萧何没有理陈平,他自顾自地说道,

    “韩信,还记得那个韩信不?

    想当年,他谈吐不俗,惊才艳艳,老夫为他的才华所折服,月下追了好远,才把被汉王寒了心的他追回了汉营。

    从那时起,老夫就害了他呀。

    后来想了很多年,老夫才想明白,这汉王选才,就和男子选妻一个道理,只有他自己心心念念喜欢的,他才会包容他所有的缺点,去珍惜他。

    一开始先帝就不喜欢韩信,所以才会有韩信后来的悲剧。”

    陈平有点心惊,据他和其他朝臣得到的消息,韩信之死,是因为他释放了监狱中的囚徒,意图谋杀吕雉和刘盈。

    萧何还是像自说自话,“韩信贪恋权势富贵,可是权势富贵那么好,又有几个不动心的?

    更何况对于他那样一个受过大苦的人?

    朝廷对外放出的风声说是他要用释放出来的囚徒去刺杀当今圣上母子。可是又有谁知道,韩信当初释放出来的,只有一人而已。

    就那么点人,皇宫守卫又不是泥糊的。

    韩信败就败在了他那张嘴上。没有父辈累世智慧的积累,偏偏还有一张不顾他人尊严的臭嘴,他早就把吕家人得罪个透彻了。

    那时候皇太后被戚夫人欺负得很凄凉,韩信的那些个话等同于补刀子。

    ……”

    萧何停顿了很久,两行热泪从眼角流出来。

    恍惚中,陈平好像看到他的脸色复又红润起来,眼中也精神了不少。

    泪很快地干了,萧何挣扎着想要爬起来,陈平会意,在床头处把枕头垫得高高的,轻轻地扶着萧何坐了起来。

    陈平扶萧何时,只感觉萧何周身上下好像只剩下一副骨架子。他就知道,这几个月来,萧何没有少受罪。

    萧何对陈平说道,“我饿了,叫萧䘵给我买饼饵回来。”

    萧䘵听到陈平转达的话很是吃惊,他对陈平说道,

    “我阿爷已经很久没吃东西了。都是我阿娘找人把粮食细细地磨成粉,软软地煮成流食给我阿爷吃的。

    饶是如此,我阿爷每天也吃得不多。他今天为何提出这等要求?”

    存疑归存疑,他还是不敢耽搁,急急地就出了门。

    听到萧䘵说的话,萧夫人这时着了忙,她不再遵循萧何的意愿,进了屋,找了个垫,跪坐在萧何的榻侧。

    陈平也想到了,萧何回光返照了。

    只见萧何伸出颤巍巍的手,轻轻地抚摸着萧夫人的发丝,

    “老妻,我这一辈子谁都不亏欠,唯独欠了你的。

    跟了我这许多年,当我还是小吏时,薪资微薄,还常归不了家,那时你就带着孩子,顾着老人,一直默默地为我守好了这个家。

    别人不知道,我心里还是清楚得很的,你这个相国夫人,表面上风光,实则憋屈得很,像个没丈夫的农妇一样地为家操劳着,还要时时地为我担惊受怕的。

    没有你,我走不远。

    先帝在时,说我是‘贤相’,什么‘贤相’,不过虚名罢了,背后被忽略的你和孩子们才是我实实在在拥有着的幸福。”

    萧夫人把萧何的手摊开在榻上,她把自己的脸贴在手心上,像个热恋中的少女一般,浪漫而又温馨。

    如果在平日,谁家男女主人当着客人的面亲热,差不多算是“友尽”式地向来客发布了逐客令。

    可萧何夫妇俩的举动在陈平的眼里心里,满满的都是感动。

    人生到头来,能让人感到温度的,还不都是孩子和老妻,什么功名富贵,都是一场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空。

    陈平怔怔地看着这一幕。

    萧何边抚摸着萧夫人的头,边对陈平说道,

    “我听闻陈平你经常穿行于市井之间,能接地气,对于我大汉的官吏而言,是一件好事。

    但是,你也不能忽略了夫人们对世事人情的感知能力。

    她们是天生的外交家,但凡世间有丝毫的风吹草动,都会在她们中掀起阵阵涟漪。

    对娘子们好,听听她们心里的声音,同时也听到了柴米油盐中的市井民情。

    那个许负,当年在先帝与项羽对峙的关键时刻,就凭一句话就在我大汉的后方搅动了风云,靠的是对人心的洞察。

    你以后多留意她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