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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好事多磨

    长漪命人搬出一口高约三尺,长宽约四尺见方的木柜来,上面覆盖着一块绸缎,长漪从袖中取出一卷帛画,向众人道:“本公主所覆的东西,答案就在这张画上,三国使臣若猜出来了,可用《诗》中的一句来唱出,谁对谁错,最后开柜相验,一看便之。”

    长漪将画交给内侍,内侍缓缓将画展开,三国使臣瞪大了眼,仔细看那帛上的画,只见上面画的是一座山,山上有寥寥几棵树木,天地晦暗,似有风沙袭卷之势,山下有一童子,正顶风而行。

    三国使臣端详良久,然后私下窃窃低语,讨论一番。玄衣青年正冥思苦想,见长漪朝自己微微一笑,心里一震,心中如电光火石一闪,随即明白过来,略一沉吟,便要起身作答,郑使泄屺已抢先一步站起,向长漪道:“外臣不才,已猜出此图包含的卦象,外臣作歌一曲,请公主聆听。”

    泄屺清清噪音,唱道:“其羽诜诜,振振于飞;其羽薨薨,绳绳不绝;其羽揖揖,宜尔子孙……”

    一曲未毕,众人早已沸议一片,晋臣中不乏有才之士,重耳、士蒍等人早听出郑使唱的是‘螽斯’,这是一种类似蝈蝈的昆虫,不禁微微皱眉。郑国使从却欢呼一片,只待公主点头,便可得胜而归。

    不料公主只是淡淡道:“郑使所射的本公主明白了,可有人有别的答案吗?”

    玄衣青年起身行礼道:“外臣心中另有答案,也不知对与不对,还请长公主指教。”

    “请贵使唱来!”

    玄衣青年朗声唱道:“肃其羽兮,念子与征;劬劳与野,爰及矜人。集于中洋兮,念子于垣,虽则劬劳,其究安宅。哀其鸣兮,百堵皆作,谁此哲人,谓我劬劳……”

    席上诸人皆不识此人,只见此秦人服饰虽不华丽,却拍手而歌,顿足而舞,举手投足,从容自若。歌毕,向众人一一作揖而返。

    晋候向身边的世子道:“此人叫什么名字?”

    世子一时语塞,坐在后面的重耳闻言凑前道:“此人是公子絷的长随。上次赛马时,儿臣曾与他攀谈过,的确见识不凡,谈吐非俗,非一般长随可比。他刚才唱的那首歌射的是‘鸿雁’,长公主出题精怪得很,也真是难为他了。”

    此时的长漪,双颊泛红,转向卫国使臣道:“不知贵国可还有别的高见?”

    卫鞅子看向卫国使从,见众人都是面面相觑,不禁长叹一声:“难道我卫国真的无人了吗?”

    长漪向荀息道:“请司仪开柜验覆吧。”

    荀息掀开绸布,打开柜门,众人皆延颈而望,见荀息从里面捧出一只缚着双足的鸿雁来。长漪上前接过鸿雁,抱至殿外,解了它的束缚,任其飞去,口中道:“你已失偶多时,快快归去,莫再迷了归途。”

    鸿雁在馆外徘徊数圈,终于振翅高飞而去。

    长漪回到席上,郑国使臣已吵成了一团。泄屺道:“我等才疏学浅,还要请公主解释画上的深意?”

    长漪道:“我这画上画的正合《周易》第五十三卦,风山‘渐’卦之象。渐卦,巽上艮下,巽为风为木,艮为山,全卦用鸿雁做表征,正是秦使所射的《诗》中的‘鸿雁’。”

    泄屺道:“《周易》第五十三卦‘渐卦’,巽风在上,艮山在下,可这幅画上明明是艮山在上,巽风在下,合的是《周易》第十八卦,艮上巽下之象的蛊卦,蛊者——皿中有虫,暗合《诗》中的螽斯,如何会是渐卦呢?”

    公主看了一眼玄衣青年,道:“既然秦使射中了,那就由贵使来解释吧。”

    玄衣青年起身,向泄屺道:“渐卦,上巽下艮,正应了画中山上有风,山上有木的情景,风善入,木易长,山则止而不动,风欲进而为山所止,所以进而不速,只能循序渐进而已。又因鸿鸟居有行,出有时,且终生只有一偶,所以全卦用鸿鸟做表征,‘初爻曰:鸿渐于干,小子厉,有言,无咎’是也。这是外臣的粗末见识,疏漏不堪,若有不当之处,还请公主见谅。”

    “一派胡言,”泄屺怒道,“画中有童子在山下逆风而行,明明是山在上,风在下,山风蛊卦才是最合画中情境的。”

    玄衣青年哈哈一笑,道:“学《易》之人最需明理,难道不知天气清轻,因流动于上而成风,所以才能动于八方,行于四野。郑使所说的山风蛊,含义本为风行山下而受阻,如密闭之器物不透风而生虫蛆,风既不起,又何来逆风而行之说?”

    “这……”泄屺一时无话,只得转向申生道:“世子,你看这是怎么说?”

    申生淡淡道:“我已告之贵使所覆卦象由艮山、巽风两爻构成,怎奈贵使不解画意,将上下爻顺序颠倒,此乃天意,非人事可以关照矣。”

    此言一出,众人皆哗然,尤以卫国使臣最为不满,卫鞅子上前道:“如此说来,这考题早已外泄,郑国既然已经提前知晓,难保秦国没有使诈窃题,这场比试便算不得数,需另行举行比试才为公平。”

    荀息高声道:“请各位稍安勿燥,这场比赛作不作得数,还得由公主和我国君说了算。”

    众人安静下来,只待公主和晋候发话。

    长漪整整衣襟,正容道:“题目是本公主出的,有没有外泄,本公主心里最清楚。本宫以列祖列宗的名讳发誓,覆中的内容,本公主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至于世子私下相授郑使一事,是他们猜度的也好,推敲的也好,那是他们自己的事,和本公主无关。”

    众人再看晋候,一脸沉阴,他本就因郑国输了比赛而怒其不争,更因郑使揭了申生的短而不悦,可要他此刻接纳秦国为夫婿国,却是万万不情愿的。

    晋候冷冷地向带头抗议的卫鞅子道:“上次武试时贵国因出箭无礼,寡人取消了你们文试的资格,若不是你们苦苦相求,寡人也不会让你们参与今日的文试,不想贵国依旧毫无精进,于《诗》《易》上亦是不通,还妄自菲薄,迁责于旁人,不管郑、秦两国是谁胜出,接下来的事都于你们卫国无关了。”

    卫鞅子还想再辨,晋候起身道:“今日的比试到此为止,寡人也乏了,要回去歇着,接下来的宴会就由世子和荀息主持。”

    公子絷见晋候要走,忙上前道:“请晋候留步,我秦国既已赢了文武两场比赛,按照事先的约定,是否就此从三国中胜出了?”

    “长公主的婚配乃我晋国的头等大事,怎可仅凭两场比赛就轻易论定。大国联姻,自然还要排八字,占卜筮,得到上天和祖先的开示后才能谈婚论嫁,这些秦使难道不知道吗?”

    看着晋候扬长而去,一众秦人也是无可奈何。

    接下来的宴席可谓丰盛之极,秦国使臣却俱无心宴饮,完全没了往日酒宴上的酣畅笑谈,尤其是玄衣青年,只闷头喝酒。长漪就坐在离自己的不远处,两人偶尔对视一眼,心意触动,如有灵犀,虽心头溢满情意却又夹杂着一丝无奈,唯有默默对酌而已。

    这里申生忙着应付众人的敬酒,也无暇与秦人交谈,唯有重耳因敬佩秦人的武艺和才能,有心结交一番,上前与公子絷等人敬酒言欢。

    重耳也是饱读诗书之人,年龄又与玄衣青年相仿,两人几句下来,相谈甚欢,这才暂时解了玄衣青年的一腔愁闷之情。两人约定不日再互相拜访。

    回到馆驿后,玄衣青年坐不安席,食不知味,常常拿着长漪当初给的玉瑗,一遍一遍地唱着:“济水有弥,雉鸟求呜,士如归妻,迨冰未泮……”

    别人不知玄衣青年的心事,公子絷却是知道的,便道:“我看公主对大哥也是情深意重,莫非她已猜出了大哥的身份?”

    “公主她心思玲珑剔透,聪慧过人,岂能猜不透我的身份,只可惜那日在原邑行馆时,我不曾向她表露心迹,文试那日我俩虽然同处一席,相隔不过数尺,却似距离千山万水,遥不可及,连说上一句话都不能。”

    “大哥与公主两情相悦,只希望晋候成全这桩婚事,皆大欢喜才好。”

    “我正是为此事为愁,按理咱们已赢了文武两场比试,晋候却丝毫不提接下来的婚配事宜,我只怕夜长梦多,晋候不要临时变卦才好。”

    任是公子絷主意再多,此时也是无法可想,只得在馆驿中静待宫中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