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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查抄樊雍

    樊雍宫距离惠安宫并不远,晋候一行不多时来到宫门口,却见连个守门的都没有。东关五扶晋候下了车辇,梁五在前面打着灯笼,晋候进了前庭,才见宫人和奴仆们都在庭中跪着,低垂着头,夜色中也辨不清神色。芮姬和耿姬等人跟着晋候走进大殿,晋候一只脚刚跨进门槛,有一人从殿内急奔而出,和晋候撞了个满怀。晋候定晴一看,此人正是骊姞,骊姞见了晋候,硬生生拽住脚步,却用帕子捂着脸面,越发哭得难以自抑。

    晋候将她一把拉入怀中,大为不舍道:“这是怎么说,你这个半夜来抄人家宫禁的,怎么反受起人家的委屈来了?”

    骊姞不肯言明,只是哭道,“妾身不知道主公和众位姐姐到此,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晋候问跟在骊姞身后的止水,“姞娘娘发生了什么事?”

    止水偷偷瞟了一眼骊姞,低头不敢回答。

    晋候拉着骊姞的手,道:“走,跟寡人一起去看看,你姐姐都查到些什么了?”

    此时的前殿上站满了樊雍宫的姬妾和内侍,依次按品阶分列数排,因骊嫱有令,事情没有查清楚之前,需在此等候问讯和传唤,因此无人敢出声,此刻见了晋候,才过来行礼。

    晋候一行直往卫姬的寝宫走去,只听到一阵小儿的哭喊声,混着口齿不清的叫骂声,在寂静空旷的大殿中听来,直如撕心裂肺一般。耿姬心中一紧,急上几步,却又不敢越到晋候前头去。

    东关五在前,掀开门帘,晋候一脚刚踏进去,便听那小儿哭骂道:“你们这群强盗、小偷,快点从这里滚出去,否则我以后当了国君,把你们全部下油锅烹了。”

    晋候后脚还没跨进门槛,不提防有个物件打过来,晋候一侧身,那物件直飞而过,砸在一个内臣的头上,疼得他捧着头呲牙裂嘴,那物事咣珰一声掉落在地,发生刺耳的声响。

    众人吃惊不小,见掉在地上的是一盏尺把长的青铜烛台,再转头一看,扔东西的不是别人,正是公子无端,只见他光着一双脚,单穿件亵衣,一边哭闹,一边抓起四周的物什,抓到什么就砸什么。两个奶娘跪在脚边,拉扯不住,苦苦哀求。

    边上的骊嫱冷眼看着,几个婢女正跪成一排,嘤嘤哭泣,骊嫱见晋候等人进来,忙过来行礼。

    公子无端平生最怕两个人,一个是耿姬,另一个便是晋候,他见自己刚才差点闯下大祸,吓得屈身要往床下钻,被耿姬大声喝住。耿姬让奶娘给他穿上衣服,带到后屋去,哄他入睡。

    耿姬向晋候道:“主公,无端好好地睡着,突然被人惊醒,所以才发小孩子脾气,绝不是有意为之,万望主公见谅。”耿姬又转向骊嫱道:“你看看你做的好事,这么晚了连声招呼都不打,带人查抄宫禁,不仅让小公子受了惊,连主公也不得不搁下国事,匆忙赶过来,你难道要让后宫无一日安宁吗?”

    众人都以为骊嫱必有一番辨词,不想她只是冷着脸,站立一旁,并不言语。芮姬眼尖,见地上躺着个小人,上前捡起来看,原来是个手掌大小的人偶,做工粗糙,只在一扎茅草外缝了块粗布,用朱笔点出眼睛和嘴巴。芮姬看那布偶的反面,见歪歪扭扭地写着“骊姞”两个字,还用一根竹签挑着,直贯入胸口。

    骊姞被晋候牵着,不得已才走到寝室来,本已擦干眼泪,此刻见了布偶又止不住啜泣起来,耿姬见晋候自始至终都抓着骊姞的手,本已寒了半截的心一点点坠入冰窟。

    芮姬拿着布偶问曾姬:“这是哪里来的?你见过没有?”

    曾姬吓得跪倒在地,连声道:“妾身难得才到樊雍宫一趟,平时都是派人来将无端接到玉蟾宫去的,妾身从来没见无端有过这种东西。耿夫人,你说是不是?”

    耿姬也是脸色发青,向骊嫱道:“你是在哪里发现这个人偶的?”

    骊嫱淡淡道:“妾身在骊戎时,就听说中原有一种厌胜之术,施术者只要制作一个人偶,写上要诅咒人的名字和八字,然后在人偶的四个方位放上五鬼符,施行咒法,可将对方置之死地。妾身原本还不信,如今亲眼看见才知确有其事。”

    耿姬道:“光凭一个布偶不可太早就下断语,卫姬已离宫多日,宫内一切事务由她人打理,非卫姬所能掌控。无端还是个孩子,他能懂什么,白天在我宫里请了师傅读书、写字,虽偶尔淘气些,但也知道尊师重礼,并非是卑劣不堪之徒。”

    骊嫱从衣袖中取出个一模一样的布人,向晋候道:“妾身是个眼里揉不进沙子的。有宫人向妾身禀告卫姬的种种不规,妾身为了求个明白,还后宫一个是非公道,还没来得及向主公禀报就突访樊雍宫,也不敢真抄了合宫上下,不过查问了卫姬寻常亲近的几个婢女罢了。无意间惊扰了小公子,是我们姐妹俩的不是。这个布偶,正是小公子日常拿着作乐之物,我俩入得寝宫来,见小公子依然拿着此物玩耍,丝毫不以为禁忌。”

    晋候问旁边站着的几个宫女,“此话当真?”

    那宫女唯有点头而已。

    耿姬向晋候道:“主公,此事不可光听信骊姬一人之言,还需……”

    耿姬还未说完,晋候喝道:“不用再说了,是不是一人之言,寡人看得清楚得很。”

    芮姬见骊嫱一脸得意之色,暗想骊嫱今晚不与耿姬分个生死胜负,恐怕是不会善罢甘休了,不想骊嫱却道:“虽说你们中原诸国视厌胜之术为异术邪道,但我们骊戎人不信这个,一个布人,又能拿我俩怎么样,不过是无知之人玩的可笑把戏罢了。”

    骊嫱言毕让婢女拿过一把剪子,将手中的布人铰了个粉碎,又将芮姬手中的那个也拿过来,一同铰了,众女暗暗称异,不知骊嫱心里打的什么主意。耿姬看在眼里,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冷汗涔涔而下,在蛾儿和蕙姬的搀扶下才勉强支撑站着。

    晋候点头道:“嫱儿如此深明大义,甚是难得,这布人之事,以后不用再提,若宫中再出现此等事情,寡人定当严惩不怠。耿姬,你以后要对无端严加管教,他已经被卫姬惯得无法无天,以后别再让寡人失望了。”

    众人闻言皆是动容,芮姬道:“如此甚好。骊嫱,你昨日说要彻查卫姬营私舞弊一事,今日你们兴师动众地来到樊雍宫,除了这个,可还查到别的?”

    骊嫱一点头,一掌仪从跪着的众女官中站出,将一卷帛书呈给芮姬,道:“这是卫夫人亲手写的收受喜钱的帐目,请夫人过目。”芮姬不敢先看,转手递给晋候。

    曾姬见了那掌仪不禁吃了一惊,“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原来都是你告的密,你这个忘恩负义的贱人,我何曾亏待过你,你,你竟然……”

    曾姬的话还未说完,晋候冷冷向芮姬道:“不用给寡人看了,你念给大家听吧!”

    芮姬打开帛书,见帛书上密密地写着字,念道:“丙申日,无端两岁生辰,收到冀氏金十镒,玉人偶两个;丕氏金项圈两对,里氏金银盘一副,玉佩一枚;共氏,细葛两匹……”

    芮姬还要往下念,就听曾姬尖声哭喊道:“夫人、主公明鉴,这些都是别有用心的人捏造的,若真是卫姬亲手写的帐目,怎么会落入一个掌仪手中。这个贱人明明是我玉蟾宫的人,因犯了错,曾遭妾身责罚,必是她怀恨在心,所以捏造了这份帐目。”

    芮姬问那掌仪:“这份帐目怎么会到你手中的?”

    见掌仪低头不敢应声,骊嫱接话道:“此女确是玉蟾宫的掌仪,这帛书也是卫姬的手笔无疑。卫姬平时将所收的钱物一一记录在此帛书上,这帛书原放于樊雍宫中,由卫姬贴身收着,卫姬去桑园受役之前,将帛书交给曾姬保管,曾姬将它放在玉蟾宫中,不料被掌仪整理书册时发现,宫中出了这等违法乱纪之事,她自然来向我通报!”

    骊姞向晋候道:“卫姬胆子也忒大了,连玉饰都敢收,我记得我俩初入宫时,耿夫人曾经说过,先君早立过宫规,玉器乃是君候贵卿之间互相致问之物,妇人之间不可私相赠予,否则就以僭越礼制,违反宫规论处,不知我说得对也不对?”

    曾姬原本指望耿姬和蕙姬能够施以援手,不想两人都是冷着脸,不发一言,曾姬情知无望,只得向晋候哭诉道:“这些都是贱人的一面之词,主公千万不要听信。虽说卫姬是我的姑妈,可妾身与她并不常来往,樊雍宫中的事务妾身更是一概不知,她怎么会将帛书交于妾身保管呢?”

    曾姬又转向骊嫱道:“妾身知道骊娘娘对我有诸多不满,妾身有眼无珠,对娘娘过去多有得罪,还请娘娘大恩大德,宽恕妾身才好!”

    骊嫱冷哼道:“谁都知道卫姬是你的姑妈,卫姬不在的这段日子,由你照看着公子无端和樊雍宫,你和卫姬的关系岂是你想撇清就能撇清的,更何况,有人禀报说玉蟾宫中有不少青铜重器,被拿到外面去变卖,曾娘娘作为玉蟾宫的主位,难道对此事也一无所知吗?”

    曾姬闻言如五雷轰顶,顿时僵在那里,刚才一番涕泪横流,和着浓重的脂粉,在脸上变成红的、青的一块块污渍,骊姞看了心有不忍,转过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