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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狄人遗民

    忽听狐毛一声大喝,“这里有人家!”

    众人这才放下心来,一鼓作气走完剩下的路,只觉眼前景移物换,豁然出现了一片开阔的平地,有数十间高低错落的茅舍茨屋,坐落在山谷中,俨然就是一个小村寨。屋前的空地上生着火堆,冉冉升起的黑烟中夹杂着喷香的烤肉味。

    众人又转过一条山道,过了两座石桥,那火把愈发明亮起来,走近了才见一群猎户打扮的男女老幼,穿着兽衣麂皮,**着身子,也有披散着长发的,也有打着辫发的,正围坐在火堆旁边,几个妇人在火上翻烤一只去了皮的野猪。

    村民们见了重耳一行,分外惊异,纷纷围上来观看,重耳见其中有个白发老者,打扮与别人有异,料想是这些人中的头面人物,遂上前施礼问安。

    这些村民本是无拘无束的野民,又久居深山,哪里懂什么礼数仪规,见重耳说话举动一板一眼,都笑得乐不可支。老者是村中的长老,还有些见识,见众人打扮举止非同一般,便问起重耳等人的来历。

    狐偃在一旁抢先答道:“我等原是周天子治下的温邑人,周天子将温邑封给了苏子,不想那苏子与周天子交恶,苏子遂投靠了狄人,不出几年,苏子又与狄人翻了脸,闹得时常受狄人攻击,我等不堪忍受战乱,想举家投奔远在翟国的远亲,不想误入这深山之中,若不是遇到诸位,只怕要葬身狼腹了。”

    老者道:“周天子式微已久,四周戎狄环伺,天下诸侯并起,所谓外患未除,内忧又起,说的就是当今的周天子了。我看诸位一表人才,应是豪杰之士,却不能为周王室效力,可惜啊可惜!”

    老者说完请众人到篝火边坐定,早有几个妇人将猪肉切割下来,放在一大木盘上,请重耳等享用。众人饥馁了半日,一番风卷残云,将一大盘猪肉分个精光。村民们十分好客,又送上一盘,众人吃饱喝足,这才问起村民们何以住在如此荒僻的地方?

    村民们七嘴八舌,重耳等人听得云里雾里,老者又复述了一遍,原来他们原是赤狄人,赤狄土地广阔,方圆数千里,却分散着数百个部落,这数百个部落首领都听命于赤狄王。狄人好战,除了部落之间相互侵伐以外,还常与中原诸侯国发生冲突。因此狄人常年征战,除了妇女儿童留在家中放牧家畜,饲养牲口外,所有男丁都需上阵杀敌。这几户人家本住在离蒲城不远的地方,平常靠狩猎为生,打到些野物,就与晋人作生意,交换些粟米棉麻之类的东西,日子虽贫苦,过得到也安稳,因此不愿意再跟着狄人到处抢杀劫掠,便躲进这深山之中,过起了与世隔绝的日子。

    重耳请求老者指引一条到翟国的路,老者欣然应允,叫过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向重耳道:“他是我的孙儿,名叫察巴,别看他年纪不大,这山里山外的路却是走得很熟了,明日让他带你们出山,再引你们到翟国的边境,这里过去已经不远,脚程快的话,一日也就到了。”

    村民们吃过猪肉,收拾停当了,天上一轮圆月升上来,照得山谷中一片辉亮,猎户们兴致上来,围着篝火又唱又跳,没有音乐,就以磬石为鼓,以兽骨为槌,族长领唱,男女老幼一个接一个应声喝和,那声音粗旷又略带沙哑,如喊如诉,至真至性,声声发自肺腑,回声激荡在山间,让人胸中生出无限豪气。

    重耳不觉也跟着大声哼唱起来,直到月上中天,猎户们唱得尽兴了,才各自回去安歇。

    老者将重耳一行安置在一间两进深的茅舍中,那茅舍依山而建,以石壁为墙,屋内设有火炕,上面还有排烟用的孔洞,地上铺着厚实的水牛皮和狼皮褥子,虽然简陋,到也和暖,众人都已疲极,纷纷倒地就睡,唯有重耳刚才唱得意犹未尽,一时还无睡意,见狐偃坐着,一脸思索状,便过来小声道,“舅父,刚才族长问咱们的来历,舅父为何要说咱们是温邑人呢?”

    “他们虽然隐居在此,毕竟是狄人,赤狄与晋国多有不和,若是道以实情,万一他们心生歹意,一时起意擒住咱们去向狄人邀功也不定。所以我假称咱们是周天子治下的温邑人,周天子虽然式微,毕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赤狄也是周天子的管辖之地。”

    “我看他们民风虽然未曾开化,但一举一动都率性真挚,舅父怕是多虑了,”

    “公子如今不同于往日,离乡流落之人,对内不容于国家,对外见异于蛮族,有多少人是可以信任的,凡事还是小心为妙。”

    狐偃又压低声音道:“公子,我观察了多时,觉得这村子里颇有些古怪。”

    重耳挠挠头皮:“有何古怪?”

    “你刚才不见那群猎户中,有几个正值青壮,却已是断臂折手,还有伤了头脸,断耳翳目的。我暗中观察,那族老几次说话欲言又止,象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我看咱们今晚还是小心为妙,明日一早天亮就动身。”

    “就依舅父所说吧!”

    重耳这一宿也是好睡,第二日狐偃使劲才把重耳摇醒,重耳坐起身,见外面天还暗着,不禁有些不满,正欲抱怨,狐偃低声道:“公子,你听外面!”

    重耳仔细听去,外面一阵旮杂的脚步声和人声,混杂着此起彼伏的狗吠声,渐渐地狗吠声和脚步声都远去了,四周安静下来。

    狐偃道:“只怕他们已经看穿了咱们的身份,到外面去找人通风报信也不一定,咱们还是快些离开此地。”

    两人叫醒了众人,大家收拾妥当了正准备离开,忽听外头有人叩门,重耳开了门,见察巴一手抱着盛满了肉干和饭团的木盆,一手提着水瓮,道:“祖父吩咐说今日村中有事,村民们大都出去了,让我早点喊大家起床,用过早饭送诸位壮士出山。”

    重耳见村民们如此诚恳,自己却对他们心怀猜忌,不禁有些惭愧,接过木盆和水瓮,谢过察巴,大家胡乱吃了些,就跟着察巴走下山去。

    察巴带着众人从前面的山口出去,顺着一条小道爬过山坡,再绕到山脊的另一侧取道下山,重耳等才知道到村寨另有其路,只是一路走来,十分安静,连村民也不曾碰见一个。重耳好奇,问察巴,早上听到的狗吠是怎么回事?

    察巴道:“之前祖父不让告诉诸位壮士,是怕吓着各位,你们即将下山,说与你们听也无妨。”

    察巴一番详述,原来村民们住在山中多年,靠打些野物、采集野果过活,虽然贫苦到也安稳。去年不知从哪里来了头灰熊,时常来村子里闲逛,咬死不少家畜。这头灰熊体型巨大,狡猾异常,村民四处搜捕,不仅一无所获,反到被它伤了几个最好的猎手。现在天一黑,就再没人敢走出村寨去。今儿一早,那灰熊又在村寨附近出没,被狗发现了踪迹,接连吠叫起来,于是全村的猎手都赶去追捕灰熊了。

    重耳本就酷爱打猎,听说山里有灰熊,真是欲罢不能,向察巴道:“小兄弟可否带我们到灰熊出没的地方去,我这里几个弟兄都有功夫在身,或可助你们一臂之力。”

    察巴道:“这可不是玩的,那灰熊凶猛异常,当初数十的猎手将它围住了,用箭射它,却连它的皮毛都射不进,有几个兄弟拿刀上前与他博斗,被它咬死咬伤了几个村民,最后还是逃脱了去,我若带你们去了,祖父肯定又骂我多事。”

    重耳道:“你只管带我们去,若是你祖父责怪,我一力承担。”

    重耳又转向狐毛等人道:“你们看可好?”

    赵衰道:“多蒙村民们收留过夜,又殷勤招待,咱们怎可不尽力相助?”

    狐毛也点头同意,狐偃本想劝重耳尽早离开此地,见大家都同意,也不好再说什么。

    察巴便带着众人折回去寻找灰熊的踪迹,走了不多时,众人隐隐听到有狗吠声,重耳等爬上附近的山顶查看,见前方的山脊上,十多条狗正围追堵截一只体型硕大的灰熊,想将其赶入下面谷地一片开阔的石滩中,不远处猎手们正火急火燎地往这里赶。

    重耳让家丁们在这里等着,自己和赵衰,狐氏兄弟取了弓箭,从坡顶往谷地横穿下来。

    灰熊虽被狗群迫得往谷地来,但对这些只会虚张声势的对手毫不惧怕,从容奔走之间,伸手巨掌去扑打狗群,猎狗们也是机灵,一味腾跳闪避,只以骚扰为主,灰熊一时也无法。

    眼看猎手们即将赶到谷地,猎狗们胆子大了起来,几条体型较大的狗首先发动攻击,一只扑上去拽咬住灰熊的左腿,狠命往后拖,另两只狗一只扑向腰胯,另一只直扑后臀,想借此拖住灰熊,让猎手们赶上。

    灰熊反应极及灵敏,陡然一个转身,甩开巨掌,将一只扑上来的狗拔扫开去,又抓起落在腰胯上的那只,用力甩在乱石上,激起一片鲜红。咬住灰熊左腿的狗见势不好,刚想松口后退,被灰熊的巨掌抓住,轻轻一撕,便身首分离,撕成了两爿。

    群狗见了都有惧意,不敢再直接扑上去,只围住了呲牙咧嘴地狂吠不已。灰熊甩开臂膀,一阵挥舞,打翻了几条挡在跟前的狗,不急不徐调转过来,往北面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