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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故人沓渺

    当晚里克送走荀息后,来到丕正的府上。丕正将里克迎进密室,小声道:“想必司马大人是刚辞别了太宰大人过来吧?”

    “丕大人真是目光如炬啊。”

    “司马大人一身酒味,这么晚了,若不是有要事来访,尊夫人岂会放大人出来?”

    里克哈哈一笑,不置可否。

    丕正一捋胡须,道:“司马想必已经探听过太宰的口风,太宰怎么说?”

    “我故意说国人想废掉奚齐,另立晋诡诸的旧子为新君,太宰听后表示无计可施,只说愿以死殉国!”

    “如此甚好,咱们便可以放心行事了,其实人各有志,有为名的,有为利的,也有为留一清名于后世的,咱们与太宰不过是各取所需而已。如今以司马和您手下的七舆大夫的力量,国中无人能与之匹敌,只要太宰一死,咱们便可废掉奚齐,从晋诡诸的近族中扶立一位年幼的公子,新主年幼,自然以司马惟命是从,到时侯晋国不就是司马大人的天下吗?”

    “重耳和夷吾怎么办,丕大人可别忘了朝中不少人都是他们的党徒,正翘首盼望着两人能回到晋国,重掌国政,何况他们一个在翟国,一个在梁国,听说都颇得国君的欢喜,正想方设法帮助两人重回晋国。”

    “立谁为新君,本就是见仁见智的事,众臣既然莫衷一是,难以调和,司马大人若此时敲定下来人选,纵然朝臣们有所不满,又能拿手握重兵的司马大人如何。至于翟国和梁国,两国都是国小力弱,贪图利益之国,到时咱们送些金银器具,拉拢一下,让他们将重耳和夷吾滞留在国中就行了。”

    里克一言不发,在屋内反复踱着步。

    晋诡诸当初将众公子谴出晋国,就是为了避免与奚齐争位,这么多年下来,公子们大都颓废的颓废,逃佚的逃佚,只有重耳和夷吾在翟国和梁国颇有作为,还赚了不少贤名在外,卿大夫们也是独独属意于两人,将其视为新君的最佳人选,自己若舍弃重耳和夷吾,选择别的公子为新君,只怕难以说服国人,更何况在迎立新君之前,自己还要完成一件举国震惊的大事,虽说是打着铲除奸佞的名义,但终究是难逃弑君的恶名。

    里克良久才缓缓道:“此事行不得,当初骊姬以美色蛊惑国君,诬陷贤良,谗害群公子,又杀害了无辜的申生,使天下诸侯以为笑谈,所谓内怨于民,外辱于国,便是如此了,咱们杀掉奚齐,正是对内顺应民情,对外取信于诸候,并无不妥,而重耳和夷吾贤名远播在外,正是众望所归,咱们若另立其他的疏族公子,只怕反为人所怨,到时不仅乱国,还会被别的诸侯载入史册,遗臭万年,俗言道:废义利不立,厚贪怨恨生。咱们还是顺势而为更好!”

    “司马可要想清楚了,重耳和夷吾最为年长,手下又有诸多能人,一旦回国坐稳君位,凡事就由不得司马大人作主了。”

    “若不是我,他们岂能有重见天日的一天,不管他们是谁回来当上国君,这份恩情总不会不顾全吧!”

    话已至此,丕正也无异议,两人又商议了半日,直到月上中天,里克才打道回府。

    此时晋宫中的骊嫱,自晋诡诸死后,再无人能压制自己,普天之下唯自已号令,骊嫱和优师日日在宫中寻欢作乐,也不避下人,真正是万般遂心,事事如意。

    这日骊嫱晚上做了一梦,梦见一巨蛇,蜿蜒着爬上一棵梧桐树,那树的顶部有一鸟窝,内里有两颗金蛋,巨蛇用身子覆住鸟窝,将两颗金蛋吞而咽之。

    骊嫱一觉惊醒,心中闷闷不乐,挪到天明,让秀葽去乐府将优师唤来。秀葽去了片刻,回来道:“回禀太后,乐府的人说,优师大人这几日身体有恙,一直不曾到乐府中去述职。”

    骊嫱从床上猛然坐起,“什么,都已经三日了,还没有回来宫中?你打发个人到优师府上去看看,他究竟得了什么病,若不是病入膏盲,让他就是爬也要爬着来宫中一趟。”

    秀葽答应着去了,几个宫女伺候着骊嫱起了床,洗漱完毕,膳夫已摆上早膳,几十道菜肴,鲍鱼驼峰,雀脑燕翅,满满的一席。

    骊嫱也没什么胃口,喝了半碗羹汤,又觉得空放着一席菜肴甚是可惜,遂打发宫女去请骊姞来一起用膳。

    宫女去了片刻回来禀说今日立春,街市上有各色集会,姞太妃一早就带着优猛看热闹去了。

    骊嫱怒道:“主公过世才没多久,她就敢大白天的跑出宫去,还带着个优人到处乱逛,真是胆大包天,越来越不成体统,都怪我平日太护着她,惯得如今不成样儿。”

    骊嫱正恼怒着,奚齐从外面进来,向骊嫱请安。骊嫱这才稍稍平息了怒意,忙招呼奚齐坐到旁边,又让宫女拿碗箸上来,让奚齐一起用膳。

    奚齐道:“有劳娘亲,孩儿一早已经用过了。”

    骊嫱见几日不见,奚齐长得越发唇红齿白,儒雅俊秀,心里喜欢,问道:“今天怎么没有去辟雍宫上学?”

    “太宰大人说今日有要务缠身,让孩儿回来将前几日的书温习一下,明日再去。”

    “太宰平日管教严厉,难得放孩儿一日的假,你就不要再辛劳温书了,与卓子出去游玩一日也使得!”

    “多谢娘亲关爱,太宰大人关照了,孩儿还有一篇文章至今不曾写完,所以不敢玩乐在先。”

    奚齐又坐了片刻,待骊嫱用完早膳,才起身告辞。骊嫱叮嘱了几句,又让跟着的几个下人好生伺候着。

    骊嫱用过早膳,秀葽来禀报说,刚才打发去优师府的内侍回来说,优师两日前就已经离开府邸,不知所踪。

    骊嫱惊问,“优师可说去哪里了?”

    “听乐师府上人说,两日前来了个郎中,和乐师大人在房中交谈良久,出来后,乐师大人遂跟着郎中一起走了,也没有说去哪里,连财物包裹都不曾收拾。”

    骊嫱听得愣住了,半晌才回过神来,“优师临走前可有留下什么书信?”

    “说是什么都没留下。”

    “不可能。”

    骊嫱霍然起身,“再派人去优师府上询问,诺大个人,怎么能一句话不留,说走就走。”

    秀葽见姬嫱发怒,不敢再说什么,答应着正要下去,骊嫱又道:“慢着,让掖庭令即刻派人到优师府上,追查那个郎中的来历,此人十分可疑,八成是他将优师要胁住了,逼他离开的。”

    秀葽走后,骊嫱跌坐在地上,四肢的力气似乎被瞬间抽干了,胸口却有一股气血翻涌上来,直噎得心口发痛。

    下人们见骊嫱脸色不善,都不敢说话,低着头在一旁侍立。

    骊嫱枯坐了半晌,适逢东关五进来请安,见骊嫱一脸不乐,趋身上前,笑道:“五儿给干娘请安,看干娘闷闷不乐的,可是因为五儿来晚了,干娘想念得紧,所以责怪五儿?”

    骊嫱横他一眼,“你少来油嘴滑舌的,今儿不是有朝会吗,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太宰大人主持朝会,无非是些内定民心,外联诸侯,共同抗狄的老生常谈,议了些不大不小的政事,就散朝了,五儿看着还早,就过来探望干娘。”

    “重耳和夷吾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重耳到是似乎安份守已,没什么动作,夷吾让人从梁国送了信来,信中说他因君侯去世,不胜悲切,想亲自回来祭奠亡父,以尽最后一点愚孝。太宰大人看了信后不置可否,众大臣也议论不定。”

    骊嫱沉吟着道:“依你看,能否让夷吾回来?”

    “依五儿看,重耳和夷吾是如今最有势力的公子,虽然已遭驱逐,在国中依然党众甚多,太后若能拉拢其中的一位,借此建立宽大容人的形象,到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万一夷吾回到晋国,兴风作浪,觊觎起奚齐的国君之位怎么办?”

    “夷吾能耐虽不小,但与太后比起来,充其量就是条小泥鳅,能掀起多大的风浪?如今国政有荀息主持,军队由里克掌管,他们都是对太后忠心耿耿的心腹之臣,太后又何惧一个小小的夷吾呢?”

    骊嫱默然片刻后道:“荀息一片忠心我素来是知道的,那里克,我就不太好说了。”

    “里克的夫人一向对太后死心塌地,何况里克这个大司马是太后一手扶植起来的,他哪里还会有异心呢?”

    骊嫱点一点头,算是默认了。

    东关五上前几步,道:“小五子看干娘似有疲惫之色,不妨让小五子为干娘拿捏一番,解解乏可好?”

    “主公走了以后,你这套本事没了用武之处,现在到拿来孝敬我了!”

    骊嫱说着,一边懒懒地歪斜在榻上,东关五识趣地上前,单膝踞地,伸出一双白晳修长的手,搭在骊嫱双肩上,指节扣动,软硬兼施,施展出绝活来。

    骊嫱半眯着眼睛,叹口气道:“你不知道,我昨晚做了一个梦,搅得我今日心神不宁的。”

    “干娘做的什么梦,也许小五子可以为干娘说道说道。”

    骊嫱遂将一条大蛇爬上梧桐树顶端,吞下两个金蛋的梦详细说了,东关五道:“恭喜干娘,此梦大吉啊!”

    “哦,这是怎么说?”

    “巨蛇有角称龙,为君为王,无角称蟒,为夫人为储君,蟒既不会飞,只能依靠大树才能附援而上,而金为君王所用之物,巨蛇吞下金蛋岂不是意味着夫人将国君的宝座占为已有,得来全不费工夫。”

    听完东关五一番话,骊嫱双眉方才舒展些,“小五子什么时候也学起卜人,会占起梦来了?”

    “小五子哪里会占什么梦,小五子只是觉得干娘是天下第一等有福之人,自然做的梦都是吉利的。”

    东关五嘴里说着,手已经滑到骊嫱的腰间,骊嫱吃痒,边笑边骂道:“小崽子,竟然算计起你干娘来了,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人把你拖出去,把你再阉一次?”

    “小五子知道干娘是刀子嘴,豆腐心,说说罢了,实则心里是最疼五儿的。”

    东关五丝毫没有要停手的意思,反而更加变本加厉,上下其手起来。下人们见此都知趣地退下。

    骊嫱正因优师不告而别,心中一腔忧思无处排谴,难得东关五识情识趣,主动熨贴上来,虽比那优师要差些,聊解空虚还是可以的,遂和东关五在大殿的长榻上调风弄月,好不快活。

    掖庭令奉命调查优师的去向,调查了几日,却毫无头绪,不仅查不出优师的去向,连郎中是何许人也查不到个所以然,掖庭令只得如实来向骊嫱禀报。

    骊嫱听完大发雷霆,指着掖庭令的鼻子道:“真真是一个窝囊东西,这么多年来,你有几件事情是让本太后满意的,十宗案子里到有九宗是没头没尾的糊涂案,我若不是看在你尚且忠心的份上,早革了你的职,让人拿办了。你要是不能将此事查个明白,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掖庭令挨了一通骂,也不敢抬头,连连称是,灰头灰脑地退出宫来。骊嫱余怒未消,只觉自从优师失踪以后,诸事不顺,自己满腔的心事,诺大的一个后宫,竟无一人可以倾诉。

    骊嫱闷坐了半日,想起已有月余不曾见骊姞,决定往骊姞屋里来坐坐。

    骊嫱走到偏殿,还不曾进门,突然又觉得一下子意味索然,犹豫了片刻,说了声:“罢了,她不来找我,我找她作什么?”遂又转身往宫苑里来。

    骊嫱顺着石子甬道,信步走过桃林,本是春意勃发的季节,桃叶葳蕤,层绿叠翠,骊嫱却根本无心赏景,只觉心头愁绪繁杂,无处可诉,春风起处,枝舞影乱,更添烦燥。

    走了半晌,忽听前面花阴处有人低声呓语,笑声嫣然,骊嫱听得耳熟,这声音不是骊姞却是谁。

    骊嫱心中纳闷,往花阴处又走了几步,忽然止水从大树旁闪出,见了骊嫱,登时吓得不敢动弹。

    “你在这里干什么?”

    止水本在为骊姞望风,因为一时忙着摘花,不曾留意骊嫱过来,此时要出声提醒骊姞却是晚了,只得低着头,不发一言。

    骊嫱冷哼一声,大步往前走去,见花阴底下一男一女,正是骊姞和优孟,优孟个矮,坐在骊姞的腿上,一手揽住骊姞的腰肢,骊姞则环抱着优孟,两人肩挨着肩,脸并着脸,凑在一起看着什么,十分亲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