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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齐国公子

    众人随着拥挤的人流进了城,挨挨挤挤的店铺屋舍一眼望不到头,几无一处空隙之地,屋舍虽多,却都排列有序,一律坐北朝南,牙道旁种植柳榆,每隔百步还有一处官设的凉棚,供往来行人休憩。城中除了酒肆、店铺林立外,各种赛马场,赌坊也是不可胜数,那赌坊内人头攒动,吆喝笑骂之声不绝于耳。

    更令重耳等惊叹的是,行走在街巷里弄之间,屋舍虽简陋,却几乎家家门户内都传出乐声,或鼓或琴,或唱或吟,和着齐腔的温侬软语,别有一番趣味。行走在道上的齐国民众,也多是牵狗遛鸟,一副自在悠哉的模样。

    重耳赞叹道:“齐国当不愧为中原霸主,诸侯翘楚,富庶非他国可比,只从其民风就可见一般了。”

    狐偃道:“齐国盛产盐铁,本为富庶之地,又经管仲多年经营,国库充盈,实力早已在各诸侯国之上,加之齐侯好排场,喜侈靡,民众自然上行下效,民间玩乐佻达之风盛行,公子不必太过在意。”

    众人走到一处馆舍前,见门口挂着一块匾额,上面写着‘女娃馆’,这馆舍与别处屋舍不一样,粉墙黛瓦,透过墙上精雕细刻的月洞窗朝里看去,庭院内花阴繁茂,石桥曲栏玲珑有致,衬得里面的楼阁似月中仙台一般。

    重耳正暗中猜度这是什么地方,见门口聚了许多人在看一张告示,重耳问旁边一华服高冠的年轻人:“不知告示上写的是什么?”

    年轻人道:“告示上说再过几日就是中秋,到时馆内要举行花魁大会,从众多女闾中选出今年的花魁,还请多金多情的才人名士们到时赏临。”

    重耳问:“这女闾可就是所谓的娼妓?”

    “你大概是外国来的吧?女闾与私设的娼妓不同,乃是齐国官设的馆所,上至卿士贵族,下至平民商贾,都可前往。女闾们按照品貌和才能,也是分三六九等的,有些女闾极负盛名,既使你能一掷千金,也不过得以一窥其貌而已。”

    重耳暗暗咋舌,回来与众人说了,狐偃道:“自管仲设立妓馆以来,引得天下文人名士无不慕名而来,只为一睹女闾们的风采,别的诸侯国也纷纷效仿,建造妓馆,如今已成中原风靡之势。”

    胥臣道:“我听说,管仲当初设立妓馆之初,本是因为齐侯好美色,常花费大量人力财力,四处寻美游冶,并将众多女子豢养在后宫中,耗废大量国库不说,还使得后宫夫人们相互倾扎,朝臣非议,管仲便干脆在城中开设妓馆,将女子迁入馆中,号称女闾,以区别于一般的娼妓。管仲将女闾们分了等级,将一些流落无依,或卖身为奴的女儿家也收入馆中,派专人供给衣食,教授歌舞,各国名流卿士们渐渐地慕名而来,常常在妓馆中一掷千金。管仲此举不仅规劝住了齐侯的猎艳之心,还为齐国笼络了不少的人才,为齐国赚了个盆满钵满。”

    狐偃叹道:“管仲真乃一奇人也,可惜他已经过世,否则以他之才,必能慧眼识真人,将公子举荐给齐侯。”

    众人说着已来到宫城门口,齐国的宫城也是较别的诸侯国更为气派,从外面望去,层榱峻轩,飞檐叠顶,宫所连绵,令重耳等自叹弗如。

    重耳亲自上前向守卫说了来意,请求面见齐侯,守卫道:“齐侯早已不上朝理政,如今一应内政事务和使臣会见事宜交由易总管和貂总管处理,不知你要见哪位大夫?”

    重耳想着易总管和貂总管大约说的就是易牙和竖貂了,一时也说不个所以然,守卫道:“你可有晋国的文书,我也可替你通传上去。”

    重耳叹一口气:“罢了,多谢将军了。”转身无精打采地回来,众人见了,知道又是被拒之门外,已是见怪不怪。

    颠颉道:“老子千里迢迢,历经万难地从晋国走到齐国,那齐小白近在咫尺,就是无法见着,老子要是锤子还在,定将他的城门砸个稀烂,闹出天大的动静来,不信他不出来。”

    众人都不理他,重耳道:“看来确实如那万成所说,要想见齐侯得先拜会几位公子权臣,请他们代为引见才行。”

    先轸道:“这一路过来银饼已经用完,如今又是囊中如洗,就一身打扮前去拜会岂不又是遭人冷眼?”

    正说着,见十来匹快马急驰而来,为首的一人约三十开外,穿着白色的锦衣裘服,威风八面,面如冠玉,只是一脸桀傲之色,还未到城门口,几个手下就大喊:“长公子来了,速速开门。”

    守城官忙令人打开城门,长公子也不下马,一溜烟就冲进门去。重耳几个躲避不及,被马蹄踏起的烟尘呛了满头满脸。

    重耳问一路边的小贩:“刚才进宫去的可是齐侯的长子,公子无亏?”

    “嘿嘿,连他都不认识,可知你们是外地来的,孤陋得很。今日是齐侯的夫人,长卫姬的寿辰,几位公子都要进宫去贺寿,那第一位进去的,自然是长卫姬的儿子,也就是公子无亏了。”

    “他既是齐侯的长子,身份高贵,为何连马车也不坐?”

    “说起来是有缘故的。公子无亏自认为是长公子,又受齐侯和长卫姬宠爱,一向自恃甚高,出入宫门乘坐马车便不肯低了规格,常与世子昭的仪仗车驾平起平坐,后来被管仲在齐侯面前参了一本,说什么尊贱不分,难以明礼云云,齐侯就让齐无亏改了车驾的规格,无亏一气之下便弃了马车,改骑马匹了。”

    重耳正与小贩说着,见后面又来了一队车驾仪仗,华盖翟羽,雕车绣鞍,再看车厢内乘坐的人,头戴镶金冠,身穿绣着蛟龙纹样的袍服,腰佩各色玉饰,不用说就是世子昭了。

    赵衰见为公子昭驾车的驭手气度出众,穿着与公子相似的衣裳,而不是家臣的打扮,心里奇怪,向小贩道:“那驾车的莫非也是一位公子?”

    “他是齐侯最小的公子,名雍,因他母亲宋华子出身低微,公子雍在齐侯跟前并不得宠,所以依附于世子昭,常为其驾车随侍左右。”

    重耳等人看着世子昭的马车缓缓进入宫城,就听鸾铃声响,后面又来了三辆马车。这三辆马车的仪仗规格比世子昭的自然低些,令人称奇的是,三辆马车并排而行,不分轩轾,到了宫门口,其中一辆马车临门一鞭,率先直冲入内,另两辆马车只得让他先进去了。

    重耳等人看得好奇,心里明白,这三人不用说就是齐小白的次子,齐元,齐潘和齐商人了。

    见大家一筹莫展,狐偃道:“既然咱们无法进宫去面见齐侯,就等齐侯出宫来见他。刚才女娃馆门口的告示不是说三日后要举行花魁大会吗,咱们不如赌上一把,赌齐候届时也会到场,咱们直接去女娃馆内寻他即可。”

    赵衰道:“齐侯素爱寻花问柳,流连女闾之地,这赛花大会是难得的盛事,齐侯应当不会错过。”

    先轸道:“论人才相貌,咱们几个自信不比任何人差了去,只是这花柳之地只怕也是认钱不认人的,咱们如何进去?”

    狐偃道:“我刚才看见齐无亏,想必他正因几日前历下府邸着火一事而气恼,此事原是他做贼心虚,必不敢声张,不如咱们就用此事去激他一激,诓他拿些钱物出来,以救咱们眼下的急。”

    众人都道:“想必舅爷已经有主意了?”

    狐偃嘿嘿一笑,“你们只需躲在旁边看好戏就是。”

    众人跟着狐偃一路问询,找到齐无亏的府邸,齐无亏的府邸虽然不及历下封邑的来得宽敞,也是奢华无双,仅次于世子昭的府邸,大家远远地寻了个街角坐着。

    约过了两个时辰,齐无亏赴完长卫姬的寿宴,骑着马回来,正准备进门,就见一方士打扮的老者,白须白发,拄着一虬木拐杖,颇有仙风道骨之气,经过自己府邸时,突然睁大双眼,做惊异状,然后又连声叹道:“可惜啊,极好的一处宅子,却被大火星给冲撞了。”

    此方士自然就是狐偃了,狐偃说完长叹一声,似是无比惋惜状,转身而去,齐无亏闻言心中一紧,忙下了马亲自撵上,向狐偃作揖道:“请道长留步。不知道长刚才所说是何意?”

    “天机不可泄露,所谓天地之道,微妙玄通,深不可尽识,识而不可尽言,言而不可尽语。”

    狐偃说完又要走,齐无亏忙拦住道:“道长不愧是方外高人,在下乃是齐侯的长子,公子无亏,若能得道长指点迷津,必定献上厚礼,感激万分。”

    狐偃眯眼将齐无亏打量一番,“合该贫道与公子有缘,贫道便说上两句也无妨。贫道刚刚路经此地,见公子府上有一道黄紫色的贵气冲出,此为君侯之象,贵不可言,贫道看了不多时,又见天上一道流星划过,流星箕尾直冲入公子的大门,如果贫道所料不错,公子所在封邑近日应有失火之灾。”

    齐无亏连连点头,至此已把狐偃当做神仙一般,忙请狐偃到府里说话。狐偃到正堂上坐了,无亏让下人奉上汤饮和点心,对其敬若上宾,不无讨好道:“若依道长所说,好端端的,怎么会有流星冲到在下的府里呢?”

    狐偃捋着胡须道:“流星冲宅到也不一定是坏事,有时也是财运亨通的吉兆,可惜的是公子的大门朝东而开,又是一扇铁门,铁为五金,合起来写便是炼金之意,想来公子是与炼金一事上得了财,又失了火,且流星尾部指向西南方,失火之处应是公子在西南方的封地才是。”

    “道长真乃神人啊!不瞒道长说,近日在下封地内的一处田庄确实遭了火,不仅所炼之金全部化为乌有,连屋宅也几近被烧毁,在下原本怀疑有人暗中作梗,依道长说来是命中该有此煞了?”

    “贵胄君侯之家,富贵无限固然是好,但也常令世人侧目,遭妖魔鬼神之流嫉恨,觑着时机便来作祟弄鬼也是常事,在世俗常人看来就是水火之灾,或疾患,或遭人口舌诬枉之难等,不一而足,但公子是贵人之相,头上三尺自有仙神护佑,并不足虑。”

    齐无亏对眼前的狐偃佩服得五体投地,让人端上一百镒的黄金来,用一木盒装了,无亏亲自递到狐偃面前,道:“道长是世外高人,自然不屑此等俗物,在下不过是略表心意,道长行走俗世,手中也可方便些。在下还有一事请教,不知这大火星冲熬可有办法化解?”

    狐偃从怀里掏出一枚铜镜,道:“贫道化外之人,本不愿再招惹俗务尘凡,但见公子诚心相求,也是贫道与公子有一段凡缘未了,就把这个宝物赠与公子吧。这面铜镜虽然貌不惊人,乃是在西方玄冥之海经数百年炼成,将它挂在大门口,能消灾解难,阻挡所有煞气,鬼怪邪祟避而远之,从此公子灾异不生,且益发尊贵显荣。”

    齐无亏双手恭敬接过,从怀中掏出一块玉璧,递给狐偃道:“道长是高人,黄金之流的俗物自然是入不了道长的仙眼的,这块玉壁侥幸还看得过去,请道长收下,略表心意而已,在下有一不情之请,可否请道长在府上盘桓几日,让在下尽些地主之谊。”

    狐偃哈哈笑道:“贫道是四方云游之人,遇到象公子这样的有缘人便度化一番,公子既已解厄,贫道也不能再留,公子放心,我与公子自有再见之日。”

    狐偃收了黄金和玉璧,扬长而去。

    重耳等人见狐偃出来后,一脸志得意满,知道必定所获不菲,都聚上前询问。

    狐偃拿出黄金来,众人喜之不胜,当即先寻了一家客栈,要了几间房,然后到酒铺里打来美酒饮食,胡吃海塞了一番,又倒头睡了两日,才将数月来的疲乏一扫而尽。

    眼看中秋之期将到,狐偃让壶叔和介子推去店铺量布裁衣,让赵衰和胥臣购买马车,魏犨和颠颉上街寻购良马,将众人的行头重新布置了一番。到了中秋节这日,一切准备妥当,众人商议后决定让赵衰和胥臣陪重耳前去女娃馆,伺机寻找齐小白。

    颠颉不乐道:“你们到是寻欢作乐去了,扔下我们几个在店里,干瞪着天上的月亮不成?”

    魏犨道:“听说东城有一家酒楼,不仅做得好菜,还卖得好酒,咱们几个不如去喝个一醉方休,以犒劳一下数月来的旅途艰苦。”

    除了介子推和狐偃不喜热闹没有去以外,众人都欣然同意,狐偃又交待几句,两拨人马便分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