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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洁身自好

    重耳下了朝,愤愤然往建章宫来,到了宫中,见怀嬴,平戎和沁格三人都在,正聚在一处闲聊,重耳重重地往席上一坐,脸上犹是余怒未消。

    怀嬴道:“主公何故生气成这样?”

    平戎道:“臣妾记得当初主公流亡齐国时,什么奸险小人没有遭遇过,都没见主公生气成这样,今日此人惹得主公如此,必是个十恶不赦,罪大恶极之人。”

    重耳稍稍平了怒气,将赵衰不肯纳长公主为妻的事说了。

    平戎道:“原来主公是为了赵兄弟生气,主公忘了,赵兄弟是陪主公共患难的人,臣妾当年可从没听主公说过赵兄弟一句不满的话,可见主公当上国君后,气性也变大了。”

    怀嬴道:“此事是臣妾提出来的,要怪就怪臣妾太鲁莽,没有听从主公的建议。”

    平戎道:“此事也不奇怪,安娘对赵衰如此痴情,尚且不能打动赵衰,他又怎会娶长公主呢?”

    “寡人是一国之君,将长公主赐婚给他是莫大的荣耀,他竟然如此不识好歹。”

    见赵衰如此情深义重,沁格也是颇为感动,劝道:“这说明赵衰并不是趋炎赴势之辈,主公如此器重赵衰,不正是因为如此吗?说句公道话,我也希望妹妹能得善终,这么多年来,伊格独自抚养盾儿,从不肯接受人家的施舍,放羊牧马,织布缝衣,什么苦没有吃过,她对赵衰的情意可与玉石比坚贞,可如今赵衰返回了晋国,主公却不愿意将她召来,叫我那妹妹,还有赵衰情何以堪?”

    重耳叹道:“寡人知道你们受了不少委屈,寡人可以赐她财物良田,让她和盾儿一生受用不尽,可寡人要是将伊格召来,赵衰就更不愿意娶长公主了。”

    平戎道:“臣妾看不尽然,赵衰重情重义,若是等不到伊格,只怕一生不会他娶,若主公将伊格接来,遂了他的心意,或许赵衰就能回心转意也不定。”

    重耳默然半晌,道:“也罢,就派人去将伊格接来吧。”

    赵衰因重耳拒绝自己将伊格接来的请求,一连几日悒悒不乐,后来见重耳亲自派人去接了伊格,这才放下心来,对重耳甚为感激。

    不多日,派去的人将伊格和赵盾接到绛城,赵衰出城三十里迎接,与伊格两下相见,恍如隔世,都是涕泪交垂,相拥而泣。夫妻互诉一番衷肠后,赵衰揽过赵盾,那赵盾已是一表人才的翩翩少年,长得丰神俊朗,象极了赵衰年少时的模样。赵衰心里喜爱,三人坐了马车回到府邸,自然你亲我爱,其乐融融。

    重耳见国中已趋安定,便开始封赏有功之臣。重耳在宫门口贴出告示,诏告天下,称凡是曾经帮助过自己的,不论是随自己流亡出奔的,还是在国中留守的,亦或是给过自己一瓢水、一口饭的人,不论其身份门第,皆可来参加宴会。

    告示贴出一个月,举国震动,人人都奔走相告,到了举行宴会这日,宾客纷至踏来,不仅大殿内座无虚席,连诺大的前庭也坐满了宾客,来的不仅有晋国人,还有宋国,齐国,楚国,曹国等诸候国的人,有些人或是偶遇重耳在途,或只是听说重耳流亡的传闻,只因听闻晋君大宴宾客,也纷纷赶来凑热闹,企图分一杯汤羹而已。重耳也不论真假,全部请入宫中,请众人入席赴宴。

    坐在重耳跟前的自然是朝中的一班重臣,重耳心情大好,一番痛饮之后,宣布对有功之臣进行封赏,狐偃,赵衰,胥臣三人为首功,各赏了封田采邑,授了官爵;先轸,颠颉和魏犨护卫得力,赏了官爵并银钱万两,其余的狐毛,栾枝,卻縠和卻溱等人,都加官进爵,并赏赐无数。众人皆是歌功颂德,一片称诵之声。

    重耳十分畅快,下令凡是能说出自己的功劳的,都可向重耳领赏。一时间,邀功之人无数,有说曾经为重耳等指路的,有为重耳等传话的,有为重耳等牵马的,不一而足。重耳哈哈大笑,一概给予赏赐,或钱银、布帛、马匹、粮粟等等,只不教一人空手而去。

    在座之人中,只有一人始终闷闷不乐地坐着,此人就是介子推,这里诸臣都领赏完毕,各个欢天喜地,介子推却独坐席间,不发一言。

    坐了半晌,见宾客们都争相上前,向重耳邀功求赏,而重耳来者不拒,介子推长叹一声,起身离席,踯躇而去,因席上人数众多,也无人注意到他。

    介子推回到家中,就开始收拾物品,将日用之物整理成了包裹。

    介母奇道:“推儿今日不是去参加晋候的封赏大宴了吗,怎么独自闷闷不乐地回来了,还收拾了行李,这是要去哪啊?”

    “此地已非我所宜,孩儿不愿再呆下去,娘亲,咱们本来就是山间草野乡民,如今还是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吧。”

    “推儿啊,难道晋候他不愿给你赏赐吗?”

    “晋候是有情有义的明君,并非晋候不愿给赏赐,而是孩儿不愿去要那赏赐。”

    “这是为何啊?”

    “晋候流亡十九年,一朝回国为君,这本是上天的安排,岂是人力可是左右,可那些臣子却一个个矜功恃宠,虚情饰诈,这是将上天的功劳占为已有,与盗贼又有何异,而晋候反将此举视为道义,而大加赏赐,如此赏赐,孩儿不要也罢。”

    “推儿何不与他们一样,也向晋候要求赏赐呢?”

    “孩儿既然不屑于他们为伍,又怎能和他们一样,去要求赏赐,何况孩儿已经口出怨言,无颜再面对晋候,唯有离开此地才是道义之举。”

    “推儿既然决意如此,为娘的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咱们走之前,总得有个交待吧,好歹推儿跟了晋候这么多年,主仆情谊还在,其中情由,也该向晋候说个明白。”

    “孩儿既然已经决计要走,又何必再以言饰非呢,没得让那些人说孩儿是为了争赏赐,白白玷污了孩儿的清白。”

    介母长叹道:“推儿啊,为娘的知道你一生洁身自好,孤傲耿直,你若是不愿意去做,为娘的绝不逼你,只是往后余生漫长,推儿若能一生守得清贫俭苦,为娘的愿意跟着你终老。”

    介子推跪下道:“孩儿不孝,母亲守了孩儿多年,刚见到孩儿,却又要举家避去,叫母亲不曾享到一日的福。”

    “为娘从不曾想过要推儿为家中光宗耀祖,为娘亲挣得荣华富贵,只要看见推儿过得称心,为娘就心安了。”

    介子推遂和介母收拾了,坐着一辆牛车,背两个包裹,往绵山深处隐居去了。

    重耳这里宴请宾客,整整热闹了三日,正是心满意足,如愿以偿,人生得意莫过于此了,众臣频频敬酒,娇妻美妾相伴在旁,重耳也喝得酩酊大醉。

    三日后,重耳醒来,忆起宴会时的情景,犹觉得畅快,内侍过来服侍重耳洗漱完毕,壶叔进来向重耳奏事。壶叔递上一份竹简,道:“这是主公赏赐给众臣的礼物清单,还请主公过目。”

    重耳接过竹简,整整一大捆,光有名字记载的就不下数百,重耳略略看了一遍,若有所思道:“寡人怎么觉得好象少了些什么?”

    重耳又细细看了一遍,却还是想不起来究竟少了什么。

    壶叔接过竹简,认真翻看,忽然一拍脑门,“糟糕透顶,清单里少了介子推。”

    重耳恍然大悟,“怪不得寡人总觉得哪里不对,寡人真是老糊涂了,快,快去把介子推叫来。”

    内侍传令出去,不多时回来禀报说,介子推已经带着老母往绵山去了。

    重耳连连跌足道:“他必是埋怨寡人行赏不公,所以不辞而别了,唉,都是寡人的不是,怎么谁都想到了,偏偏把他给忘了呢?”

    重耳便派魏犨往绵山去找介子推,谁知派出的人马不少,直将数百里的绵山都踏遍了,却始终不见介子推的踪迹。重耳又在宫门口贴出告示,悬赏介子推的下落,也是一无所获。

    重耳叹道:“介子推啊介子推,你难道一定要寡人背上这寡义不公的名声吗?”

    魏犨正在一旁奏事,进言道:“那介子推生性狷介耿直,他既不愿出山来,咱们就逼他出来,主公不如放一把火,将绵山烧了,看他出不出来。”

    重耳沉吟道:“此法只怕不妥吧。”

    “介子推不告而别,分明是埋怨主公赏罚不公,主公若不用此法,岂不是正落人口实?”

    重耳点头道,“看来也只有用此下策了。”

    重耳便让魏犨安排人手,放火烧山。魏犨领命而去,在绵山放起火来,这场大火足足烧了五日五夜,绵山百里秀色,千里风光,一时之间焚之殆尽,只留下一片冒着浓烟的残林焦土。

    魏犨放火之前,就让人守在绵山脚下,只待介子推出山来,便上前将其拿住,不想山林都已经烧完了,也不见有人出来。

    魏犨只得进山搜索,不多时,有士兵禀报说,山上并不见人,在一处枯焦的柳树下,发现两具相拥而坐的尸骨,魏犨回去向重耳禀报了。

    重耳大惊,跺足道:“魏司马误我,快带寡人前去,如果真是介子推的尸骨,寡人必要亲自悼念一番。”

    重耳坐了车驾,赶往绵山,曾经的秀美山林风光不再,四处是灰烬未消的烟尘,重耳所到之处,惊起一群群争食的群鸦,从林中飞出,在空中匝枝数圈,向着远方聒鸣而去。

    重耳跟着士兵,赶到绵山上的尸骨处,见两具尸骨已烧得焦黑,倚着树干,一具尸骨斜靠在另一具尸骨的怀中,蜷缩成一团,让人不忍直视。

    重耳几欲垂下泪来,泣道:“介先生,是寡人不仁不义,害死了先生,寡人有罪啊。”

    狐偃劝慰道:“此处并无任何标识,这两具尸骨究竟是何人还难以论定,再者,即使真是介先生和他母亲,此事也怪不得主公,只能怪介先生太过孤直,白白辜负了主公的一番心意。”

    “不管这是谁的尸骨,寡人都难逃罪责,寡人其实早该知道介先生的个性,宁可取死,也不愿存辱,是寡人一时糊涂,犯下大错,介先生,寡人对不住你啊。”

    重耳扶着残存的柳木桩,痛心疾首。

    赵衰和胥臣等都上来相劝,重耳叹道:“寡人自认为一世英名,从不曾有愧对于他人的地方,可如今介先生的死,却让寡人背上了不贤不义的名声,只怕寡人终其一生,都要背上这个洗刷不掉的污点。”

    胥臣道:“美玉有瑕,但仍不失为美玉,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君王不以无过为贤,而以能改过为贤,请主公万勿自责。”

    重耳下令将绵山改为介山,将这一日定为寒食日,规定这一月国人不可生火,只可食冷食,以纪念介子推的亡日,重耳又在介山下造庙宇,内塑介子推的泥像,国人便将介子推奉为当地的土地神,常年祭祀不断。

    伊格来到绛城后,与赵衰两人相互敬爱,十分协睦,近一月都没有出府,这日伊格受沁格之邀,来到宫中赏花。两人沿着步道,在万浪湖边信步而走,正是四月春光最好时,莺啼芳树,燕舞晴空,万浪湖边依旧是荻浪点点,蒹葭依依,只是一路走来,园内的蔷薇却已不见了踪影,换成了桃树,杏树和海棠等花木。这几日的杏花开得正盛,远远地望去,粉妆白蕊,堆砌如绣,清风起处,花絮扬扬洒洒,片刻又无声无息坠入浓荫深处。

    伊格伸出手掌,托起一片飘落的杏花,道:“这是什么花,如此淡雅宜人,虽然不甚艳丽,细细看来却有一番温柔之质,到不输于别的花去。”

    沁格道:“这是杏花,咱们翟国是看不到的,我也是爱它的恬淡,所以常叫人摘了摆在宫里。主公见我喜爱此花,便让人在宫苑里植了不少杏花树,妹妹看沿河的那些都是今年新栽的,两年过后便是一片繁茂的杏林了。”

    “看来晋候对姐姐还是颇为宠爱的,我也就放心了,本来我担心姐姐已过韶华,晋候坐拥娇妻美妾无数,会冷落了姐姐。”

    “晋候对后宫诸姬一视同仁,并不对谁额外宠爱,他知道怀嬴喜欢菊花,平戎喜欢莲花,也命人在宫苑里种下了不少菊花和莲花。”

    伊格道:“如此甚好,春赏杏,夏赏莲,秋季赏菊,宫中一年四季都有花可看,也是一桩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