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武侠仙侠 » 须弥归 » 一,世外人梦引须弥归

一,世外人梦引须弥归

    听那绿衣所言,梅落天也已无话,运功擒来他的铁剑。那正往下落的雪,顿时又被卷得翻滚起来。

    游廊上的黑衣少年登时拔出利剑朝梅落天射去,纷扬的雪花像给飞剑让出一条甬道一般。当时只听“当”的一声,梅落天已将飞剑挡了回去。黑衣箭也似的飞来接住利剑,一剑就朝梅落天劈了过去。一时之间,他二人你来我往,你削我闪,剑影闪烁的过了数十来招。

    梅落天见他身法诡异,是从未见识过的。待相准时机,便使了一招“拈花引度”,将黑衣的利剑缠住,左掌运劲击出。少年见势不妙,只得硬接一掌,顿时被击飞出几丈远。绿衣忙地上手托住黑衣,对梅落天道:“你使的不是须弥山的武学。”梅落天并未言语。

    兄弟二人相看一眼,便一齐攻上。梅落天又使了一招“雪落九霄”,引一道剑气御着雪花劈向他二人,二人一左一右急忙避开了,快速绕杀上来。登时之间,梅落天像被包围在一团圆当中,其势虽险,但那兄弟二人也奈不得他分毫。只是与之前相比,他二人收了速胜之心,一心只为困住梅落天,因此二人把轻功身法发挥到了极致。如此一来,梅落天也是一时奈他们不得了。

    陈是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又强行运功欲逼出暗器,无奈却又吐了口鲜血,更觉肋下痛疼难忍。温锐等见状吓得手足无措。

    此时,章墨跑了回来,惊雪忙接过银针,道:“各取一粒用一杯热酒化开。”章墨忙又跑入亭中,倒热酒化了药来。惊雪道:“叔,快把药喝了。”陈是接过一饮而尽,顿觉心口如化开了一般,肋下也没那么痛了。温锐又忙帮陈是解开厚厚的外衣,惊雪取了一根梅花针,点入陈是受伤的肋下尾骨处,把那瘀血放出,解了这一处被封穴位。陈是立马觉得能顺畅喘气了,只是仍旧觉得右半身手脚还麻木得很。

    那边,双方已不知斗了多少招。兄弟俩一心只想困住梅落天,一点点破绽不露。梅落天心知肚明,他们旨在耗尽自己内力,如此下去,只怕也要力竭而亡。此时陈是又伤着,这一大家子人如何是好?梅落天正自盘算着,心中生出一险计,起了两败俱伤之心。很快,便见他渐渐显出力不从心之感来,收了许多剑招,故意露出大破绽,引那二人来杀。那二人见状,自以为时机已现,一前一后,刺将而上。

    惊雪等人唬得几乎大气都喘不上。陈是见状就要起身冲上来,结果手脚麻木,一个踉跄又坐倒了,温锐忙扶住,惊雪死攥着手,浑身战栗个不住。

    看时,梅落天已左云手抓住少年的箫管,右手执剑挡了几招黑衣的剑招,突的竟回剑劈向那绿衣。那绿衣唬的魂飞魄散,往后一仰脖颈躲过一剑,却被梅落天抢上来抓住了手腕往回一拉。梅落天登时大运内力于左掌,终究打出杀人一击,把那绿衣少年打飞出去,重重撞在游廊青瓦之上,又重摔在地,满口喷吐者红血,再动弹不得。只是就在出掌那时,梅落天后方无防,黑衣少年的剑刺上了他的肩胛。黑衣也是始料不及他会出此下策,见自己兄弟已动弹不得,自己也不由多想,忙的一按一削,竟将梅落天的右手削了下来,霎时之间,热血喷如红花。梅落天忙的回身又是一掌,打在少年身上,将他打飞出去,只是此时内力大减过半,不过小伤了他而已。梅落天一个倒退踉跄,立稳脚步,封住穴位,握住断臂伤口,略止了血。

    婉儿、琪儿在亭子里见梅落天被削去了一只手,唬的大叫一声,把那云儿也吓的大哭起来。

    黑衣咬牙运功,蹬腿又飞刺上去。梅落天也强运内力,打算拼这最后一把时,章墨已忙地箭步上去,不过想以身挡那一剑罢了。谁料跑了十几步,突被一股气流卷倒在地,看时,听时,“哐当”一声,那少年已被打的旋转了回去。少年凝目一看,见是一人提着剑立在梅落天前面,雪花乱漫,一时却瞧不真切她真容。

    原来那生死之间,惊雪突然也冲了过去,捡起梅落天的剑,朝飞刺而来的黑衣抡去,正中他那宝剑之上,方把他挡了回去。此时,众人见惊雪像变了个人一般,提着剑立那一动不动,远处近处的雪花像被她吸过去似的,纷纷绕着她狂舞漫卷着。惊雪正觉一股力量闯进她体内,愈聚愈多,又由气海运行到手上剑上。黑衣正惊诧之间,已见一股剑气凝着雪花飞杀而来,那雪仿佛凝成利刃一般,一道两道三道的,毫无规则毫无章法地杀向黑衣。那黑衣避了几招,挡了几招,被雪片剐的一身伤痕。自己见招架不住,忙飞身越过上空,撸起绿衣一跃,踩着游廊飞向松林。惊雪忙转身又是乱挥乱劈,当中一剑自上而下,正中绿衣背部,幸而飞出老远,不然定如那游廊一般,被劈成两段。

    梅惊雪也被自己这突如其来的力量给惊住了,一时也不知何故。见那二人已逃,剑方从战抖的手中脱落下来。也不由多想,赶忙回身来看梅落天。

    梅落天及众人见此光景,无不震惊,个个愣在原地,拖不开脚。半晌,大海几人方跑上来扶着梅落天。惊雪见断臂伤口还流着血,忙喊章墨要银针,谁知银针包正握在自己手里,还是温锐提醒了她,她方打开针包取了银针想给梅落天封穴止血,却无论如何也稳不住战抖的手。梅落天见状,宽慰道:“雪儿,爹爹没事,不用怕。”惊雪极力平复着心情,仍微抖着手封了几针,那血方彻底止住了。

    温锐忙道:“快扶伯伯回去包扎。”梅落天心想:“带着这份惊惧回去,更容易窝在心底,还是先在此排解一二再回吧。”于是道:“不用回去,取了东西来,就在亭子上包扎,我还想吃上几杯热酒呢。”说着自己先转身往亭子去。大海忙扶上,章墨拾了剑,温锐扶着陈是,惊雪、青竹忙跑回去取包扎一应物品。

    亭子里,云儿还在婉儿怀里抽泣,梅落天、陈是进了亭,先安慰起云儿来。温锐接手抱了过来,拍了一会,方渐渐平复了,加上刚才吃了一小口酒,哭了这半天,累了,方慢慢睡去。

    惊雪、青竹很快取了东西跑回亭子里来给梅落天包扎了伤口。又取了粒红色丹药给梅落天服下,方拧热毛巾帮梅落天擦洗掉手上脸上的血污。接着又拿来泡在烈酒中匕首,准备要给陈是取暗器。陈是见她一阵忙乱,脸色煞白,眼里仍噙着泪珠,忙道:“雪儿放松,先歇会儿,叔没大碍,迟一点取也无妨。”

    梅落天吃了药后感觉舒缓了很多,问道:“这是要切开?”惊雪回道:“那暗器应该是细细的钢针之类的,也看不见头,只能这样了。”梅落天道:“我见你刚刚内功超然,你先助你二叔运功,看能不能把暗器逼出来,也省得动刀子。”陈是道:“倒是个好注意。”惊雪并不懂这些,因问:“要怎么做?”梅落天道:“这样,你先跟爹讲一讲,你刚刚那股力量是怎么回事?你是何时修习的内功?现在还能不能使的上来?”这也是大家心里想问的,惊雪道:“我也不清楚,兴许是古籍中所记载的人的潜能吧,特定的情况下被激发了出来。”梅落天与陈是相看一眼,道:“那你还能把剑举起来?试试。”惊雪听了走下台阶,站到剑旁,深吸一口气,闭着眼睛感受着身体里游走的真气,突然只觉气海之中又蓄满了力量,惊雪伸手去握着剑柄,尽毫无费力的便拿了起来,横在自己眼前,这是她第一次这样端详剑上的剑纹,自己仍吃了一惊。梅落天一下惊站起来,自己也不知练了多久才将此重剑应用自如,突然又说道:“去把你叔的风鸣枪拔出来。”惊雪答应着将重剑插回地里,便朝风鸣枪走去,走了十来步,梅落天突然道:“等等,就站在这。”惊雪以为听错了,回头看着梅落天,众人也都诧异的盯着梅落天,梅落天只道:“试试,就如爹刚才运功取剑一般。”

    惊雪有了拔剑的感受,便继续地感受着那股莫名的力量,只见霎时之间,已经平静的雪花像突然被从地上拎了起来一般。惊雪将那力量聚到了手上,朝着风鸣一引,只听阵阵“嗡鸣”声响,风鸣枪抖动了几下,“咻”的一声,从游廊柱子里飞了过来,稳稳的被握在惊雪手中。一时,风鸣之音不绝以耳。惊雪回头看着惊诧的众人,自己也惊得呆站在了原地,半晌才提着风鸣枪回来,插在地里。

    梅落天心想:“这已非潜能,是修习了内功。可是⋯⋯”青竹忙跑下来拉着惊雪,道:“雪儿,这风鸣比我都重了,你这怎么做到的,怎么以前没发现?”惊雪也只摇摇头,青竹拉她上亭子来,众人坐下。

    听梅落天呆呆的道:“章墨,温酒。”章墨忙端了酒来给梅落天斟满,梅落天连饮了几杯,道:“你们也都吃几杯压压。”又道:“是了,雪儿,你这绝非潜能,定是修习了什么内功心法。”陈是也道“没错”。惊雪道:“只有小时爹爹教的那打坐的心法,没有别的了。”梅落天道:“那是入门静心调息的法子,并非高深的内功心法。”青竹等道:“没错,我们也会啊。”梅落天道:“先不说这个了,快助你叔疗伤,你只需把一股真气从灵台穴输进去便可,慢慢地,不要太过满。”惊雪点了点头,扶陈是到一旁,慢慢运起内力,果觉一股真气从手指出,源源不断的从灵台送入陈是体内。陈是也忙运功起来,有惊雪相助,不一会功夫,果将两枚钢针逼了出来,飞射到山谷底下了。二人齐收了内力,陈是甩了甩手臂,已然无碍。温锐等人才松了口气,道:“大哥,这外头冷,又都受着伤,咱们移步回厅上吧。”梅落天见云儿睡着了,大家情绪也舒缓了不少,便道:“好,你们兄妹几人吃些饭再收了。”大海道:“我们也不在这吃,一会我们收了,一块送到厅上,大家一块吃些热米饭垫垫肚子吧。”梅落天道:“也好。”于是收拾着回后厅去。

    大海、章墨把枪剑放好,方悄悄问梅落天:“伯,那断臂怎么办?”梅落天笑道:“傻孩子,还能怎么办,扔山谷里吧。”两人答应了去,却是取了一个木盒子收了断臂,埋到梅树底下不在话下。

    一家人在厅堂里起炉煮茶,以消解这突然其来的恐惧感。惊雪、青竹方问来者何人,因何唤父亲林前辈,什么是《须弥山经》等话。

    梅落天叹了口气,道:“爹爹归隐前的叫林胤,本以为也就在山上过一生了,一些前尘往事也就没跟你们姐妹讲。——往事以后再说吧。雪儿,可当真没有跟什么人学过什么武功?比如你们那位牧羊的朋友。”青竹道:“那爷爷不会武功的。就算会武功,我与雪儿天天呆一起,每次都是一块去看望他,他要教了雪儿武功我能不知道?不过是听他讲些山下故事。”惊雪也道:“确实如此。”

    温锐听了纳罕道:“这倒奇了,记得你儿时身体不好,遗传了你娘亲那寒疾,你四五岁时,你爹爹与叔叔商量着教你习武,说兴许能使身体康健起来,教了你几天,你却是大病了一场,差点就没救回来,打此再不敢教你习武。现如今你那寒疾已有三四年没有发作了,想必与你的内功修为有关。如今这内力只怕已在你爹爹与叔叔之上了。”

    梅落天点点头,道:“这非一朝一夕之功。你好好回想回想,可是得遇了什么机缘?”惊雪不消多想,便道:“唯一的机缘就是我和青竹遇见的这位爷爷了,他倒是送了我两本医书。但⋯⋯“说着,突想起些什么。梅落天等忙问:“但什么?”惊雪想了想道:“我好像把那两本医书里提到的穴位和爹教的静心咒合一起练了。那会时常一边打坐一边默读那两本医书,所以不知不觉便把打坐心法里的'气行百穴'的百穴给变成了那医书里讲的一些具体的奇穴,难不成是这个原因?”梅落天、陈是惊奇问:“是什么医书?”惊雪道:“一本叫《伯凌游记》,一本叫《伯凌杂论》。”梅落天忙道:“快去取了来爹看看。”惊雪答应了,与青竹一起回屋去取书。

    很快,两人将书取了来。这会大海、章墨正拎了饭菜摆上,添了火锅汤,蒸热了鱼,加上新烧了几个菜。因今日变故,大家也都不想散开,围坐着勉强应付几口。

    梅落天看过医书,也没有看出什么端倪来,就是两本正经的行医记录以及医术论术。惊雪又给他们讲了书中记录的各个穴位——有些穴位是以往医书典籍中没有记录过的。梅落天与陈是照着惊雪说的行了一回气,却一时也没见有什么特别的。惊雪一试,却果真显现出非凡来。梅落天问:“这么长时间了,都没有发现什么不一样的?”惊雪道:“没有,也就是觉得对身体有好处,病也渐渐好了。我也不知道那些内功修为上的事,也就没往那想。也不过每日睡前打坐一会而已。”

    温锐说道:“你们练这一时半会也不可能有什么进益,若真是此法练就的内功,想必雪儿已经练了好几年了,又是无心插的柳。且她又精通医道,这些穴位她又熟悉,兴许这便是她的机缘吧。倒不如与我们说说那老爷爷?这么久了,也不请来家里做客,也不同我们说,你俩丫头也忒不像话了些。这样,你爹与叔叔受伤也不便去登门,我看这几日你们就去请了老人家来,毕竟赠这等典籍与你,我们是该谢谢人家的,按理算来,没准还是救命的大恩。”梅落天、陈是皆点头道:“是这理。”青竹道:“以往请了好几次的,他总是害羞,说自己是个糟老头不愿来,你说这么一百多岁的人了还害羞,总说:'下次下次。'就搪塞过去了,我们也不好勉强,反叫他落得不自在。”话音一落,大海等人张大了嘴惊讶道:“一百多岁?你又胡说了吧。”惊雪道:“是真的,爷爷说一百好几十了,他也不记得了。”章墨感慨道:“天啊,山上住了个老神仙,我们居然不知道。你们去请老人家的时候,带上我吧,我备了礼去,这样才妥当。”温锐道:“章墨说的有理,就这样定了。”惊雪与青竹答应着,两人方又说起这段往事来。

    这段往事说起来也没有什么稀奇之处,然却又是不得不讲的正文。

    原来那是三四年前的一个惊蛰时节。那日阳光和煦,惊雪、青竹起了个蒙蒙亮,吃过早饭,便与温锐说要去采药。温锐嘱咐了几句“不要跑远,注意安全,把寒疾的药带上,早些回来”等话。惊雪、青竹一一答应了去,刚出前院,就撒了欢地往北山去。因从未到过北山顶,因此两人合计着去一趟,看看有什么珍奇的药材,所以早将温锐的嘱咐抛诸脑后了,便只管往北山顶蜿蜒攀登去。道上,听见有山羊在叫,两人跑上前去一瞧,只见十来头山羊在吃草垛子山果子,惊雪便向青竹介绍着这头羊吃的是什么草药,那头吃的又是什么果子,又说道:“这些羊也不怕人,应该是有人养的,不是野生的。”

    说着又往前攀了一段走了一段,果见山崖边上有一所木屋,两人走近一看,只见屋外有一鹤发老人正躺在一块大石头上枕着手臂看书。两人便喊道:“老爷爷好。”

    那老人一听有人喊,忙地先将书从窗口扔进屋去,方仰脖子瞧了一眼,见是两个落落脱俗的女孩,神思道:“这地怎么来了两个这样的人儿?”边想边忙翻身下了石头迎上去,笑道:“你们怎么到这儿来?虽说这边没有猛兽,然雪未化尽,山路滑的很。——也不知咋滴,虫子都叫好些天了,雪还没化干净呢。这么高的山,不可以不留心啊,快回家去吧。”青竹笑道:“不怕,我们是住南山腰那边的,出来采药,因没有上过这边,就来瞧瞧。那些山羊可是老人家养的?好漂亮的山羊。”老人笑道:“是的,你们小小年纪还会采药?既如此,来歇歇脚。都采了些什么药?”

    两人已到了跟前,放下竹篓,告了坐,青竹道:“何止会采药?我家雪儿打小习医,到如今已是自学成才了,不是我吹嘘,家里一架架的医书没有她不能倒背如流、没有不精通其理、没有不能举一反三的。”一边说一边搭着惊雪的手,惊雪道:“别胡说,叫人笑话不知天高地厚。”老人听了,哈哈笑道:“别人说这话我不信,你说这话我信,我打一眼就瞧出你们不凡。”青竹笑道:“老爷爷还会看相不成?听说山下专门有看相骗人的,不过我倒是信爷爷是真的会看相。”说的老人家笑个不住,说:“看相不敢,看人倒是有几分眼力的。且等着,老头去给你们烧水煮茶解解渴,我这里可是从来没有见人来过,今日可喜可贺。”

    说着转身跑到边上的厨房取了个陶壶,就在边上的涓流接了水,先洗了两三遍,再装了水拎进去煮。又忙进卧室去取了个壶并几个茶杯出来,也是洗了又洗,方拿到石桌上来,笑道:“也没有体面的茶具,茶叶,早知道我该备上一套才是。”惊雪、青竹笑道:“备上就没意思了,随缘的就很好,神仙才用这个。”老人听了更是喜不自禁,又跑进去取茶叶,接着又跑去猛火烧开了水,笑呵呵的拎出来。把那茶叶往茶壶里倒了些,滚水一浇,先洗了茶,又加满沸水冲泡上,方摆好茶杯斟上,笑道:“请了,且解解喝吧。”惊雪、青竹饮了茶,都笑说:“妙极。”

    老人又说道:“说起习医,我这倒有两本书,像是医书来着,我也看不懂,你看看有没有用,送你了。”说着起身进屋里翻了两本书出来递给惊雪,惊雪接了一看像是有年头的旧物了,书皮上用古篆写着《伯凌杂论》,另一本写着《伯凌游记》。惊雪便翻开来看了看,笑道:“是医书。”青竹见每本都是密密麻麻的异样字体,只问道:“这图描的是穴位吧,字我却看不懂。”惊雪道:“是用古篆写的,你没有学过自然看不懂。”老人喜道:“你还真看得懂?”惊雪道:“有好些古医书都是用旧字体写的,以前也就一并把字给学习了,所以还看得懂,不过这里面的内容要研究过才敢说看得懂。”老人笑道:“那就好,那就好,那便送你了,也算是得遇有缘人了。”惊雪道:“这医书我看不简单,也是有年头的旧物了,岂敢收了去,要是老爷爷不介意我下次来抄录一份,或就在这边看看也好。”老人道:“不用客气,我留着无用,我又不懂。东西再好,也得是在懂的人手里方妙。拿回去研习,将来或可造福世人,也是我的一份功德了。”惊雪笑道:“既如此,那惊雪却之不恭了,多谢老爷爷。”因又问道:“爷爷,这叫伯凌的是什么人?”老人家道:“我也不瞧得,我连这字都不认得,哪知道是什么人?”惊雪道:“那这典籍怎么会到爷爷手中的?”老人扶着胡须,想了想,道:“哎呦,想起来也是好久以前的事了,得有几十年了吧。当时有一个中年人,落魄模样,饿得是皮包骨的,看着实在可怜。大冬天的,拿了这两本书跟我换只羊腿。那会家里正杀羊过年,我就给了他半只,还给了他几两银子。我说书就算了,我也看不懂,就还给他。”他却说:“不食嗟来之食。”硬塞给我,若不然也不要我的东西,又说:‘这书也能值些钱,将来或买或送人都随你。’我见那般,就收了,要不是里头有那个图,我连是不是医书都不知道的。说来也怪,别个书我都丢了不少,这两本我却一直带在身边,一直压着,也从没有动过卖掉的念头,想来是老天叫我带到这地界送给你这有缘人的吧。你与我说说这书大体都写的什么?也不枉我与它这么长的缘分。”惊雪听了他这些话,不知怎么的竟莫名的泛起酸心来,忙说道:“这本叫《伯凌杂论》,写的是经脉穴位与针灸、气灸之法,很多穴位我在别的书上都不曾看见过,很震撼。这本叫《伯凌游记》写的是游历行医时的见闻及其行医用药的记录。”老人听了点点头道:“也算是善始善终了,我与这书到此缘分了结,好好好。”

    正说到此,青竹问:“什么东西这么香?”老人笑道:“小丫头鼻子还挺灵,我在烹羊汤,这会出味了,我去瞧瞧,你们且略坐一坐,不介意的话,一会也尝尝?”青竹道:“我们能看看?”老人道:“烟熏火燎的,要不怕熏着,随你们啊。”说着姐妹俩跟老人到小厨房这来,老人进去揭了锅盖,一大锅白滚滚的羊肉汤在沸腾着。惊雪、青竹只在窗外探着头看,咽着口水说道:“好香。”青竹又道:“爷爷,这要煮多久?别说我肚子有点饿了,我们可是有口福了。”老人笑道:“马上就好了,不能煮太久,太久反而不好吃了,我鼓捣鼓捣点料,咱们再一道吃些酒,可能吃酒?”青竹笑道:“不瞒老爷爷,我是千杯不醉的。”老人边鼓捣蘸料边笑道:“哦?姑娘还这般海量?”青竹笑道:“爷爷叫我青竹就好,家里也是酿酒的,也怪,一家子人,也就我落了这毛病,直吃到饱也都不醉,要醉,得海吃一天。”老人道:“怕是酒不够烈也是有的。”青竹道:“兴许吧,我也时常这样说,叫我家大哥们出去采办时,买些山下的酒回来尝尝,他们哪肯?都说:'家里就是酿酒的,还出去买,哪有这么荒唐的事。'因此我到现在也没吃过别家的酒,今儿遇见爷爷也是有福气了。”老人笑道:“酒有的,只怕吃多了下不了山,也不敢给你们多吃呢,不过咱们意思意思也是好的。你们快回去坐着,熏着了,洗了碗筷就好了。”说着又翻了几个碗几双筷子出来,抱着出来洗。惊雪、青竹说要帮忙洗,老人也不让,说水冰冷的很,自己早又蹲在涓流旁洗起来,仍旧洗了一遍又一遍。完了方抱到石桌上,招呼她姐妹俩坐下。自己又进屋抱了坛酒出来,接着再回厨房鼓捣了小会儿,端了蘸料出来,又回去拎了个小炉灶出来,最后才端了那锅羊肉出来放在炉上,说道:“这样就不容易冷。”说着先盛了两碗摆到她姐妹二人跟前,道:“快尝尝,热着好吃,蘸着料吃。”说着又倒上酒,才给自己盛了一碗汤。惊雪、青竹尝了尝,欢喜道:“果然与以往家吃的不同,美极了。”老人笑道:“来,咱随意吃点酒,这样吃肉才香。”说着三人碰了一碗,老人与惊雪呷了一口,青竹却干了那碗,笑说:“不瞒爷爷说,还是我家的酒烈一些,改日我们给你带几坛来,你吃过一定喜欢。”老人笑道:“那敢情好。”又问惊雪:“这丫头果真海量?”惊雪笑道:“应该是醉不了,我就不行。”老人听说,方拎起酒坛给她倒满,道:“这么说,那你只管吃去,不过也别吃多了,一身酒味的回家去,家人该不依了。”惊雪笑道:“是这个理,所以你别老往下灌,吃两碗就可以了。”青竹道:“好,再吃两碗吧。”老人道:“这羊肉你们喜欢吃就多吃些,不用顾虑吃了去,我没得吃,有的是,上面还冻着大半头呢。有冰雪冻着,杀一头也要吃好久。”说着又给她俩添上。两人吃的很欢,边吃边问些:山羊怎么养的?怕不怕走丢了?家里还有什么人?来这里多久了?老人都回了,也问了些家常,又说道:“已经多少年没有人陪我吃酒了,今日真是欢喜。”青竹笑道:“往后我们常来看你,陪你吃酒可好?”老人自是欢喜,酒过三巡又认了做孙女,又认了做忘年。说不多吃,也吃光了那一坛,又把羊肉吃光了还不尽兴。

    惊雪、青竹倒忘了时辰,倒是老人提醒道:“不早了,只怕家人还等你们回去呢。你们得回家去了,耽误了,家人该急了。”于是两人也不再多坐,背起草药,惊雪收了医书,再三感谢,便告辞了去。老人送出数步,惊雪随眼扫了一眼前面的崖壁,突然站住,仔细瞧了瞧,拉着青竹的手欢跳着,指着绝壁上的花说道:“你看。”青竹与老人往崖壁上一看,只见上面开着一片血红的花。青竹问:“很名贵?”惊雪道:“这是血铃兰,医书里有记载,今日得见了,爷爷,你这可真是宝地啊。”老人笑道:“这花年年都开,原来这么名贵?我竟一点都不知道。”惊雪道:“也不是名贵,就是稀有。”青竹看了半天道:“这花开的真毒。”惊雪听了一愣,问:“什么意思?”青竹道:“美的有点让人不敢靠太近,你说是不是开的毒?”老人笑道:“别说,是这话,我看了花谢花开这么多回,确实从不靠近,从没想过摘一朵半朵的。”惊雪笑道:“其实它是真的有毒的,还好爷爷没乱碰。”老人、青竹问道:“有毒还能做药材?”惊雪道:“你们瞧这血铃兰,形如铃,色如血,蕊有七色,它不开花时浑身是毒,开了花,毒就全跑花蕊上了,且要开够九朵才行,所以花粉是能致幻的。更奇妙的是这花无半点香气。”老人道:“难怪开的这么火辣辣的,竟闻不到半点香,我还以为长太高了,香气都往上飘走了,原来没有气味。”惊雪道:“咱们回去,明日带些酒来给爷爷,顺便采一些回去研习。”青竹道:“这么高,怎么采?”老人却说:“这个好办,瞧也就三丈不到,你们先回去,我砍木做一架梯子就好,往后想采时也方便。”惊雪欢喜道:“谢谢爷爷,那有劳爷爷了。”说着老人往前送了十来步,嘱咐要小心,二人答应着便家去了。

    姐俩急匆匆到了家已是未正。两人先溜回厨房这边,见没人,才绕回后院见温锐,温锐正要叫大海、章墨去搜寻,见人回来了方放了心,问怎么有酒味,又问怎么这么晚回来,二人道:“采了很多药材,回来晚了一些,口渴了,就到厨房喝了两口酒。”温锐训道:“吃酒解渴?没有水喝了?还真想当个酒鬼不成?”又道:“赶紧的去吃饭。”两人也不敢说碰见牧羊人的事。于是又跑回厨房去,也就吃了两口,坐了一会,方拿了药材回去晾晒。

    晚间,二人趁着月色,偷偷把两坛酒藏到去北山的必经之路,方回去歇下,次日大早,惊雪说昨儿漏采了一味治寒疾的药,还去采一回。温锐要叫章墨陪着,惊雪只道:“已经采过那么多次了,很熟悉了,今日会早早回来的,婶娘放心。”陈是也道:“孩子也长大了,还这么不放心,又不是乱跑,采药要寻找的,不是早一点回就是晚一点回,有什么稀奇的。”温锐见说,也就允了,左不过再嘱咐快去快回。

    于是惊雪、青竹又背着小竹篓去了,兴致冲冲拎了那两坛酒去找老人。老人知道她二人要来,早早就烹了羊肉,收拾了房屋,架了高梯。听见她二人说笑间已到,老人早笑逐颜开,从厨房里出来。惊雪、青竹早闻到羊肉香,笑道:“爷爷这么早就烹上羊肉了?我们带了梅花酿。”说着把酒放桌上,把竹篓放一旁。老人笑道:“今日咱换种吃法,焖的,昨天回到家多早晚?家人不说什么吧?”青竹笑道:“也就未正,没说什么,采药回去迟一点也是正常的。”老人笑道:“那就好。先歇会儿,肉还没有好。”惊雪道:“我们先采花。”老人道:“你跟爷爷说说要怎么采。”惊雪道:“我自己来就可以了,爷爷上去我不放心,你和青竹扶着就好。”青竹道:“挺高的,我上去吧。”惊雪道:“你我更不放心,要是寻常的草药还罢呢。”说着已系上了面巾,又从竹篓里拿了把剪子和布袋。老人道:“那你当心点,爷爷在下面护着。”

    惊雪爬了足有两丈来高,挑那些株开九朵以上的,张开布袋,接在花朵下,把花剪进袋子里,剪了满袋子方下来。岂料,下了半道,忽觉胸口如被冻住了一般,几乎喘不上气来,只死命抓紧那梯子,浑身颤抖个不住。吓得青竹、老人喊了半天,惊雪自是难答上话,缓了半晌才慢慢下来。老人忙接过布袋和剪子。青竹搀紧,急问:“是中毒了还是寒疾?”惊雪哆哆嗦嗦道:“寒⋯⋯”青竹忙地从她袖口取出药来,倒了一粒送入她嘴里服下。老人忙道:“快,屋里歇歇。”于是两人搀扶她进屋里去,青竹扶她床上盘膝打坐,老人去倒了热水来,青竹接了喂她几口,惊雪方觉好了些。

    老人问:“这怎么好好的突然这样了?”青竹道:“不是中毒就好,打小这样,吃了药调息一会就好了,现在发作的数次少了,小时三天两头的就要发作一回,能把人吓死,现在一个月光景不定发作个两三次,倒好了许多。”老人道:“这也够受的了,到底是什么病?怎么这样吓人,整个人都冰了。”青竹道:“不知道,我伯母也这样,都说是寒毒。”老人道:“俗语说‘善医者难自医’,可寻高人治一治方好。”青竹道:“儿时也叫了些许大夫瞧过的,都没办法,只发作时吃些药。我伯母以前也吃这药,歇会也就缓过来了,好了又跟没事人似的。”老人叹道:“也是个苦孩子。”青竹笑道:“爷爷放心吧,快去瞧瞧咱们的羊肉,可别烧糊了呢。”老人听了,方略宽了心,忙转身去厨房瞧瞧火候,下了火,又忙回屋来,见雪儿已下了床来,便问:“感觉如何了?”惊雪笑道:“没事,爷爷不用担心,习惯了。”老人长出一口气,又问:“昨天那医书有没有记录治此类病症的法子?”惊雪道:“还没看完,这病再凶,也就这样了,调理调理,现在可比以前好多了,随缘吧,兴许哪天就好了也说不定。”老人道:“你爹怎么还让你们出来采药?真也不心疼女儿。”惊雪笑道:“我们不出来采药,怎么遇得见爷爷?我也就喜欢习医采药炼药,这对我的病反有益处得很,不然怎么会比以前好了许多呢?不说这个了,爷爷,饿了。”老人方笑道:“好了好了,咱们吃肉喝酒去,我这羊肉,对身体是有益处的,没准就治得了寒疾,今日敞开肚子吃,管够。”

    于是都出屋来,惊雪、青竹帮着搬碗,开坛,倒酒。老人端了满满一陶锅羊肉出来摆在炉上。三人便坐着吃喝起来。老人品了梅花酿,笑道:“果然香醇,这么烈的酒你还吃不醉,这么说你这海量着实到了惊奇的地步了。”青竹笑道:“今日爷爷多吃些,我们就陪着意思意思就好,往后爷爷的酒管我们身上了。”老人笑道:“敢情好,那你们怎么与爹娘交代?”青竹道:“不告诉他们就是。”惊雪笑道:“爷爷放心,酒是我爹酿的,他也就这点闲趣。酿的漫山遍野都是,除了大哥们运一些去卖外,如今还不知道梅树下埋了多少呢。爷爷只管安心吃,就是家人知道了也无妨的。”老人笑道:“那老头我可也享福了。”说着,几人笑饮了大口。

    老人因又问道:“刚刚你练的是什么功?对寒疾有用?”惊雪回道:“应该是有用的,这是我爹教的打坐调息的心法。每天睡前我都会打坐一会,配合着药丹,寒疾发作的数次确实少了很多,想必是有些关系的吧。”青竹乐呵呵道:“我也会,只是坐不住。爷爷要不要学?”老人笑道:“这么了得的心法,老头不敢动这心思,江湖上的人最忌讳这个。”惊雪笑道:“我们又不是江湖上的人,爹爹说很多江湖人都会的,没有这方面的所谓外传的忌讳,爷爷想练一练的话,我一会把口诀写给你。”老人道:“若果真如此,爷爷倒也体悟体悟。”

    言谈间酒足饭饱后,惊雪便进屋把那心法口诀写下。老人见她写道:

    舌抵上腭气沉丹田

    行入神髓而上百汇

    气行百穴而散周身

    气随心走心随意动

    意无二心心无两意

    周行复始入法自然

    取神于天法精于地

    可纳须弥可入芥子

    老人看完笑道:“看着倒是半懂不懂的,这神髓,百穴是何所指?还有后几句是个什么意思?”青竹忙抢着道:“我知道,我知道,这神髓是指脊梁骨,但实际是任督二脉,但又不仅仅是二脉。就好比有两条路,两条路中间又有一条石头路,实际上是三条路。气沉丹田后,顺着三条路往上走,汇聚到头顶的百汇这,再从百汇散开走周身,百穴可以理解为周身。后面就是大概讲的就是一种入定的状态吧。雪儿,是不是?”惊雪笑道:“你记得倒熟。爷爷,你要不要试试看?”老人便盘膝而坐,试了试,果觉身心轻灵了好多。笑道:“果然秒的很,想来不一般,往后我也时常练习练习。依我看,后几句应还大有文章,要好好参悟方秒。若是入定的意思,倒没有写的必要了。”惊雪问:“爷爷有何见解?”老人笑道:“倒没有,感觉而已。入定讲的是结果,结果是没必要讲出来的,照着前面的法子练自然就会出结果。”惊雪想了想,点头道:“没错,是要好好参悟才好。”

    几人又闲话了会儿,惊雪、青竹便告辞了去。往后日子里,两姐妹时常拎着酒过来看望老人,几人或煮茶或烹羊吃酒,听老人说些平生经历,山下见闻故事等等。不一而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