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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晚节之痛

    依朵坐在办公桌后面,小李抱个文件夹立在身旁,对面是刘洋,跷腿靠在椅背上,一副懒散模样。

    依朵问:“去年8月大学毕业,算到今天还不到一年的时间,换了三个单位,我们是第四家,理由是什么?”

    刘洋回答:“很简单,我炒的他们。”

    “资料上那三家可是大公司呀,薪水又不低。”

    “没错,大公司的好处是稳定,令人羡慕。同样也存在令人生厌的地方,按部就班,各行其事,就像运转的机器,谁在里面均属一枚部件,日复一日,干你的活就完了,丝毫没有存在感,更谈不上激情,一句话,干着没劲。”

    “你这么说,竟与让我想起当年在市审计局工作的感觉。”

    一听有共鸣,刘洋来了精神,起身侃侃而谈:“实话实说,我也是工作一段才想明白。贵公司初创,远景美好,现实肯定困难重重,老板、员工之间均需要相互依存,共同打拼,有每一步发展有大家的心血。最重要的一点是招聘上明确说明,对贡献突出的员工奖励股份,人人有成为股东的希望,干好了就是自家公司。”

    依朵笑了:“年龄不大,倒挺自信,嘴上功夫也不错呀。”

    刘洋倒不客气走到办公桌前,一拢长发,说:“我可是人才啊,常总若不相信,头三个月不要工资,凭赏如何?”

    此时,依朵手机响了。她看了一眼是三胖打来的,便先让小李给刘洋办入职手续,看看办公的地方。

    待小李和刘洋出去,依朵接通电话。三胖说基地恢复供电,工人们已经开始干活了。

    依朵非常惊讶:“我还没找到合适人呢,什么情况?”

    三胖告诉是老爸出马有惊无险。

    依朵抑制不住喜悦,马上给子明打了个电话:“老公,中午来这儿吃饭,

    我要庆祝一下。”

    周子明奇怪,问:“什么好事这么高兴?”

    依朵这才想起子明根本不知道工地断电的事,连忙改口:“公司招了四个大学生,都挺优秀,一起接个风吧。”

    子明停顿一下,说:“中午姐要来我这,说有重要事情商量。”

    依朵失望地说:“好吧,知道啦。”

    维多利亚商厦一层中式快餐厅一角,子明和子雯边吃边聊。

    子明说:“我还真没有想到老爸这样,请病假不上班,躲在家里天天叫外卖,不出门,就像全世界知道被纪委找去谈话了。”

    子雯说:“爸这个人,窝里横,在外面清高又胆小,这一回再来个晚节不保,哪还有脸见人啊。”

    子明一阵苦笑,说:“跟我像仇敌,半句话没有,说啥一概不理,好像是我把他坑成今天这样。”

    “跟你没关系,他是朋友少,妈又不在了,心里有火无处发泄,拿你出气惯啦。”

    “姐,赶紧拿个主意吧,这样下去还不憋病来,愁死我啦。”

    子雯拍了拍弟弟,说:“过两开,我和毛毛、二丫搬回去住,人多闹哄,爸也就没时间胡思乱想了。你抽空把我原来那间屋子收拾出来,加个折叠床。”

    “姐夫呢?”

    “他呀,一天忙得要死,巴不得享受单身生活呢。说到你姐夫,我倒想起那封匿名信会不会与他有关?”

    子明好生奇怪:“这事怎么会联系到方彬?”

    “你想,咱爸马上要退了,写匿名信告他没啥必要。方彬单位最近正在考核副局长人选,听说是三争一,你姐夫呼声比较高,其他人会不会借用爸的事作些文章?”

    子明寻思半天,说:“也有这种可能,把水搅混,这班车就错过去了。”

    “我也是瞎猜,行政上的事太复杂,咱都搞不明白。好在爸的事依朵这么上心,找对人了,结果如何只能听天由命吧。”

    说着,子雯从包里取出一张银行卡递给子明:“这是30万,作首付差不多,选个房,抓紧结婚。”

    子明挡了回去:“房子我会解决。你把爸整明白我就烧高香了。”

    子雯说:“结婚这件事也是他的心病。你咋解决?偷、抢、还是借高利贷?”

    “没你说的这么吓人,相信老弟有这个能力,这么大商厦的副总张张嘴哪能个客户还不给点面子的。眼下我和依朵俩都没有心情,缓缓,挺过这段时间,秋天一定结。”

    子雯盯着弟弟半天,说:“你可要想好了,这钱给你留着,随时可取。爸的事放心,一半天我就搬回去。”

    子雯说完提包走了。

    傍晚,客厅电视开着。

    周家豪坐在沙发上,掀开茶几上两盒外卖,吃了两口又吐进垃圾筒,筷子丢到一边,自言自语:“看着挺花哨,吃起来都跟像塑料似的,处处骗人!”

    他去厨房打开冰箱,里面空空如也,俯身拉开灶台门,又踮脚打开厨柜,除了油盐酱醋瓶,没有发现什么可吃的东西。

    周家豪来到窗前,低头向下探望,暗淡的光线里依然有人影走动。他只好回到客厅,找到遥控器,对着电视屏胡乱翻看,焦躁不安。

    电视屏上出现新闻联播内容,周家豪开始探着脖子认真看。

    窗外夜幕降临,屋内除了电视闪亮周边已经黑得看不清。周家豪看到天气预报播完,闭了电视,来到窗前又向下望了望。这才放心回自己的房间,拿出一顶多年不戴的尼料前进帽、一个黑色大口罩。他穿上外衣,换上鞋,拉亮门厅灯,对着镜子戴上口罩和帽子,特意往下拉了拉帽沿儿。关灯之后,他贴门听着外面的动静,直到没人走动了,快速开门闪到外面。

    周家豪没敢坐电梯,顺楼道步行而下,脚步很轻,低头匆匆,如同谍战片里的一个秘探。

    待他走出宅楼口,拐上一条小道,迎面撞见社区主任宋大妈。

    住宅小区的路灯虽暗,但宋大妈胳膊上戴的袖标,令周家豪一眼识别;而周家豪的奇特装束,自然引起宋大妈的职务警觉。

    周家豪低头疾步。

    宋大妈好奇打量,很快就从步态和出来的方向判断出是谁。

    宋大妈高声大叫:“老周!干嘛呢鬼鬼祟祟,神神秘秘的,你给我站住。”

    周家豪无奈停下脚,故作意外,哦了一声,说:“老宋啊,我这赶上点急事,光顾着瞅道了没抬头,你这是去组织广场舞吧?改日再聊。”

    他抬腿又要走。

    宋大妈一把扯住,上下打量着问:“我找你好几天了,电话不接,人影不见,忙什么哪你?”

    周家豪吱吱唔唔:“单位、家里忙啊,还有,总之一两句话还真说不清楚。”

    “再忙,咱也得讲信用啊,说好的三天回话,这都多少天了?人家李大夫可是上心啦。”

    一听“李大夫”三个字,周家豪吓得连忙将宋大妈拽到一边:“你这大喇叭嗓门儿小点声,外人听了不好,多大年岁了,又不是年轻人。”

    “这有啥见不得人的,领导也是人,老了也需要有个伴儿。上次见面后,李大夫给我打过三次电话,没明说意思我懂,关键就看你这边了。啥情况?孩子那有阻力?”

    “孩子都忙,哪有闲心管我呀。家里出了点小意外,这事得往后放一放再说了。”

    宋大妈问:“前两日会亲家出问题了?”

    周家豪借话撒谎:“可不是嘛,亲家乡下人,说道多,能掐会算,非说我挑的日子不吉利。”

    宋大妈一听嗓门又高了:“嘿,啥年月了,还挑这个。把俩孩子生辰八字给我,哪天我上妙觉寺让老和尚定个日子,看他还有何话可说!”

    周家豪知道老宋爱较真的脾气连忙打断:“孩子的事咱管不了,我的事日后再说,你给李大夫回话,就说老周得病了,而且很重。”话音未落,抽身就跑。

    宋大妈愣在原地,一脸莫名其妙。

    远处社区小广场响起广场舞音乐。

    宋大妈叹口气,自言自语:“奇了怪,这黑灯瞎火还捂个脸,够反常的,要地震?哼。”

    她自正了正右臂上的袖标,奔音乐方向去了。

    周家豪一阵小跑,避开路灯停下喘粗气,又听对面走来几个说说笑的妇女,只好跳路边的树后,伸胳膊扔腿装作锻炼的样子。至到再无动静,他才急奔上路,径直进了小区门口旁的超市。

    过了饭时超市里没几个人。

    周家豪提上塑料购物篮直奔蔬菜处。柜前上稀稀落落,均是卖了一天剩下的焉菜。周家豪也不挑,顺手就拿,土豆、洋葱、大白菜弄了满满一篮子。走到半路看到方便面,他又拿上几包,匆匆回来到出口。

    收银员一边扫码,一边装袋。

    周家豪低头眼溜四周。

    收银员说:“加上两个大袋,一共26块8毛4。”

    周家豪掏出钱从里面抽出一张伍拾递过去,提上两个袋子就走。

    收银员找好零钱,撕下小票,一抬头人没了,边喊边追:“大爷、大爷,给您零钱啊。”

    出了超市的周家豪两手提袋,只好将装方便面的袋子举起接零钱,也不说声谢谢抟身就走。

    收银员一脸疑惑地说道:“这老头,黑口罩捂得溜严,够吓人的。”

    回到楼里,周家豪这才把心放下,开门锁尽量小心不出声,蹑手蹑脚推开门,将东西放到里面,又轻轻关上。

    黑暗中,周家豪换上拖鞋,摸墙打开灯,一抬头吓了一跳。

    子明抱着脑袋坐在沙发上,对着茶几上的外卖盒饭发呆。灯亮的一瞬间抬起脸,表情明显是被周家豪的模样搞懵了。

    周家豪慌乱扯下帽子,揪掉口罩,解释道:“嗓子疼,有点感冒了。”

    子明过去,拎起地上的菜和方便面,说:“爸,想吃点什么,我给您作。”

    “甭作了,这都几点了,还吃啥。”

    子明边进厨房边说:“少煮点方便面,加两鸡蛋。”

    周家豪没吭声,赶紧回自己房间藏起帽子口罩。

    厨房地上放着一纸箱新鲜蔬、一箱鸡蛋,还有一袋大米,上面均标有“朵朵机食材”字样。显然,是周子明下班回家后搬上来的。

    子明拧开燃气灶,开始烧水煮面。

    周家豪回到客厅,开灯,脱掉外衣,看到茶几上的外卖,他赶紧收起扔进垃圾桶。

    他打开电视,坐到沙发上。

    很快,子明端来煮好的面,汤上浮着两个荷包蛋,碗有匙,沿上摆筷:“您慢慢吃,一会儿我有话说。”

    周家豪拿匙搅动汤面,用嘴吹着热气,吃了两口,说:“有啥话说吧。”

    子明说:“依朵原先单位的田科长,有战友在市纪委三室当主任,姓杨,我俩去见了一面。”

    周家豪立刻竖起耳朵,问:“他是怎么说的?”

    “找您谈话涉及的的问题已转到市纪委,他说这样看来问题不大。只是,还有一封匿名信,要一块核查。“

    周家豪一皱眉:”什么匿名信?”

    “好像是为子女跑官要官。我和姐都没在行政单位,应该是胡扯。”

    “笑话,过去大字报,今天匿名信,一个套路,有影没影先整你一身骚。我怕啥?马上就退了,死猪不怕开水烫,查呗。”

    子明说:“这种心态最好不过啦,那个杨主任挺正直的一个人,也说匿名信多是望风扑影,真正落实下来的极少。过去一般性的匿名信都有是放到一边,现在有要求,件件落实、说明、存档,所以您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你就别劝我啦,把你自己的事整明白比什么都强!”

    “不就是房子嘛,放心吧,我这几天就搞定。”

    周家豪冷笑一声,说:“放心?这还没结婚呢,新买的楼房就搭进去了。”

    子明耐心讲:“爸,您是真想多了,依朵确实不知道,我撒谎说是您的养老钱。”

    “鬼才信呢,那老常头不是个善茬儿,一肚子鬼点子,依我看不把你血吸干,没完!”

    子明深吸了一口冷气,尽量平复语调:“爸,您看不上依朵,这次又见她爸心烦,总怀疑人家图我什么,其实这就是戴着有色眼镜看人。相信我有能力处理好与常家的关系。眼下重点是将您的麻烦理清,保重好身体。至于结婚,早一天晚一天没什么了不起的。”

    周家豪跳了起来,嚷:“听你这话是我影响到你们结婚了?”

    子明赶紧举手投降:“爸,绝没那个意思,我想说的是您身体比我结婚重要。”

    “我算是明白啦,房子卖了还找借口。说啥都没用,你妈临死没看到孙子辈,咋的?你还想让我也死不冥目呗。”说罢,周家豪愤愤而去,摔门回屋。

    当日夜里,方彬、子雯夫妇躺在双人床上,亮着床头小灯,正在睡前闲聊。

    子雯忽然想起老爸的事,说:“跟你商量个事,我想回家住上一段时间。”

    方彬一笑,说:“老爷子吓着了吧?穷绷了一辈子,临近退休让纪委叫去了,想不开吧。”

    “别他妈胡说,那点破事怕啥?他就是小心眼儿,没事瞎琢磨。子明说不去上班,害怕见人,整天窝在家里,叫外卖吃。这哪能行啊,长了整出病来跑医院更麻烦。”

    “我料到了,没意见。二丫作饭,老爷子看毛毛,你多开导减轻思想压力,这样挺好的。”

    子雯撇嘴踹了方彬一脚:“你心里就盼着这一天早点到来是不是?”

    “照你说的我还是不答应为好,下班家里没个人气,有意思么?”

    子雯撒娇搂住方彬脖子,说:“逗你呢。晚饭都在我爸那吃,你就回家睡觉,两全齐美又省钱了。”

    “得,偶尔一次还行,天天来回折腾,想累死我?在单位吃食堂算了。”

    “那可不行。你们单位食堂多脏啊,染上乙肝、幽门罗旋杆菌,再传染给我、毛毛,那麻烦可就大啦。”

    “瞎说,刑警队天天吃食堂,按你说法早成病秧子了,还怎么办案?”

    “这是命令,你得天天向我报到。”

    方彬不以为然,说:“老夫老妻报什么到?我还有工作呢,早点晚点,在单位不是更方便嘛。”

    子雯霍地坐起,指着方彬鼻子,说:“老实交待,是不是怕受牵影响你高升?”

    方彬斜眼冷笑一声,阴阳怪气地说:“你爸又没给过我钱,你的陪嫁更谈不上奢侈,一台破洗衣机就摆在那呢,怎么就牵连上我了?”

    “嗬,一个破副处,还八字没一撇呢就嫌我家穷了?”

    “你别胡搅蛮缠好不?爸的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加上举报信正在外围核查呢。”

    子雯一听怒不可扼,跳下床抱起被砸向方彬:“我听明白了,你小子早打听清楚却隐瞒不报,明摆着存有二心!”

    子雯穿着睡衣光脚跑出卧室。

    方彬坐起来喊:大半夜的,你疯啦,心情不好拿我出气?”

    子雯打电话叫网约车,之后喊:“二丫,给毛毛穿衣。”

    二丫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睡眼惺松出来,问:“姐,这么晚去哪?”

    “收拾东西,回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