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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风范一

    秦书山七月初到河西大学报到,还没来得及去自己的任职单位文学院,就接到了文学院熊教授的电话,这让他深感意外。在电话中自称熊教授的人,他从没听说过,更不认识。再说,他来河西,刚换的手机号,只告诉了文学院的领导和办公室主任。

    熊教授在电话中首先作自我介绍,说自己叫熊明,是国际知名学者、著名作家、河西大学资深教授,主要研究中国古代文学,旁及外国文学、文艺理论等等,看过他读博期间发表的论文,对他很欣赏,并赞赏他师出名校、名门。他来不及惊讶于自己居然不知道学术界还有熊教授这样的大师,河西大学这个地方性大学还藏龙卧虎,赶忙说了些感谢话,出于礼貌,随口说哪天去拜访熊教授。熊教授一听说要拜访,没有推辞,说大家彼此投缘,见个面随便聊聊,就不要用拜访这个词了。他问熊教授哪天过去方便,熊教授说最近一段时间比较忙,要去两个学校讲学,还要参加三个学术会议。就九月初吧。九月十号可以吧?然后,熊教授又说待会把自己的住址发到他手机上。他赶紧说好的、好的。

    一

    接完电话,秦书山在网上搜了一下熊教授,除了简短的个人简介,就是一些熊教授到各地讲学的报道,无外乎都是国际知名学者、著名作家、河西大学资深教授熊明莅临我校或我市、我县讲学之类。第一感觉是,熊教授很活跃,喜欢到处跑。

    九月九号上午,秦书山接到熊教授电话,说十号下午四点到四点半有时间。秦书山才忽然想起来七月份的承诺,急忙说到时候一定按时去。想到是教师节,又是第一次去拜见熊教授,他随手买了两听奶粉带过去。

    敲开熊教授家的门,看见开门的是一个矮胖的老头。秦书山估计这就是熊教授,叫了声熊教授好。熊教授一边说叫老师,叫老师,叫老师亲切;一边接过奶粉,埋怨道,过来就过来,还带什么东西,你们怎么都是这样。秦书山这才注意到熊教授的客厅里放着不少礼物,有茶叶,有酒,还有月饼。看到秦书山扫一眼地上堆放的礼物,熊教授说每逢过年过节都是这样,都是学生送的,叫他们不要送,就是不听。秦书山一听,感觉给套进去了。难道以后过年过节都要“进贡”不成?忽而又觉得自己多想了,有点卑鄙。

    纸杯早已放在茶几上。熊教授往纸杯里放了些许茶叶,动作有些慢,像是在斟酌分量,茶叶桶上的“特级西湖龙井”、“新茶”等字样露了出来,正对着秦书山。没等秦书山开口,熊教授说,这茶叶是在杭州工作的一个学生送的,明前茶。这学生八年前从河西大学文学院本科毕业,后来去上海读硕读博,前年在学术会议上认识的。秦书山想,熊教授退休将近二十年了,这学生虽是河西大学文学院的本科生,但是,熊教授没教过,仅仅在会议上相遇,就成了师生,也是本事。

    秦书山还在想着这事,熊教授突然问他是不是安徽黄山人。看出他的惊诧,熊教授说,看他论文时,看到过他的简介,有这个印象。他说是的,是黄山市下面的祁门县人。熊教授赞叹道,黄山出茶叶,毛峰、猴魁都很有名,祁门红茶更有特色,生为黄山人,能喝到好茶,也乃幸事。秦书山连忙说,毛峰、猴魁、祁门红茶都是黄山特产,这次没准备,下次回家带点茶叶过来请熊老师品品。其实,好茶也要遇到熊老师这样的“知音”。讲后一句的时候,秦书山浑身不自在。

    秦书山正要喝茶,熊教授拿起茶几上的两份杂志和几张报纸递给他。他装着认真翻看,有的是几年前的,有的是近期的,都是河西当地的文学杂志和晚报。里面都有关于熊教授的报道,题目也大同小异,都把熊教授说成是“学者式的作家”、“作家式的学者”,“游走于学术与文学之间的、接续民国传统的大师”。

    因为不了解熊教授的学术,不知道熊教授发表过哪些有影响力的文学作品,又不会说恭维话,秦书山一时无语,不知怎么评价为好。等不到秦书山的赞扬的话,熊教授说,到他这个年纪了,不知道还能在这世上待几年几月,什么名呀利呀的,早就看淡了,都是学生们不听话,胡乱吹捧的。当然,他们吹老师,也是帮他们自己加分。老师名声大了,学生就不会差。师生之间,有的人靠学生出名,有的人靠老师出名。

    说着说着,熊教授话锋一转,说民国时期的大师大多有多重身份,行走于各个看起来没有多少联系的领域,从容自得,成就非凡。这就是学养,这就是眼界。比如鲁迅、胡适、沈从文等等既是大学者,又是大作家;比如才女林徽因,既是著名建筑学家,又是著名作家。现在完全不一样了,民国时期的学脉断了,大师没有了,能在一个很小的领域取得一点点小成就的,就被胡乱捧为大师大师的。

    接着,熊教授说他年轻时忙于学问,一心想在学术方面沿着民国时期的大师的路走下去,没有舞文弄墨的念想,之所以在晚年从事文学创作,致力于散文的写作,就是要以实际行动向民国时期的大师致敬,看看能不能树立起新时期的大师风范。越老,这种使命感越强烈。“老了,长篇小说写不了,短篇也写不了,只能写写散文。”说着说着,熊教授忽然无奈地慨叹,让人不由得不心酸、不心生敬意。

    还没等到秦书山插话,熊教授就说他写散文,不是那种在学者中散文写得最好的,仅仅在学者中散文写得最好,是没有意义的,那是跟外行比。在文学界、散文界,他的散文即使不敢说是写得最好的,也是写得很好、写得最有特色的,是别人学不来的。他的散文跟别人最大的不一样,就是有深厚的人文积累,是学者散文,而且又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学者散文,是纯粹的学者散文。这种散文在学者看来是散文,在一般读者看来又像是论文。仅凭这一点,他就能在文学史上拥有自己独特的、后人无法取代的地位……

    “年轻时拼事业,到老了拼历史地位。没有历史地位,再红的人都是浮云。”熊教授总结道。看得出,熊教授对自己的这个总结很满意,对自己所取得的成就很得意,说话的声音都不自觉地高了起来。不过,底气不是很足,秦书山听出来了。

    听着这些,秦书山有点不好意思,为熊教授感到不好意思,脸也就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头也不知不觉地低了下去,像是做错了什么事。出于礼节,他费了一些力气才抬起头来,想看着熊教授,以示尊重,没想到熊教授灼热的目光正在等待他的注视。一瞬间,他感觉非常尴尬。好在这个时候有人敲门,他和熊教授同时把目光转向客厅的门。

    门敲了两下,熊教授都没有过去开门的意思,秦书山以为熊教授想叫他开门。正准备站起来去开门,熊教授却叫他喝茶,嘴里又自言自语道,又有学生来了,真是没办法。这时,门外边传来文学院王院长的声音:“熊老师,熊老师在家吗?我是小王。咱们说好的,四点半过来拜见您啊。”熊教授看了秦书山一眼,一边站起来去开门,一边搭话:“来了,来了。每年都这么客气。”秦书山忽有所悟,跟着站起来告辞,快步走在熊教授的前面,帮着开门。

    王院长看到秦书山似乎惊了一下,很快就恢复平静,说了声小秦也在啊,弄得秦书山杵在门口,不知如何是好。熊教授接过话茬,说道:“小秦的导师叫他过来看望我。他导师想请我过去讲学,也顺便叫他先捎个话。”秦书山听了,反应不过来,虽然被吓晕了,也只得说是的、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