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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那桃花儿开(四)

    就给一分钱?

    一分钱,也就能买一颗水果糖甜甜嘴儿。

    要是贺明兰是个普通小姑娘,那人还要说一句刘招娣疼孩子。

    但是人家贺明兰一个月上交这么多,一分都留不住,这时候给这么一分钱,那就是纯粹的糊弄人。

    景秀接过来,看都没看,揣进兜里。

    她听话地说:“娘,我们先去给哥扯布。”

    刘招娣没感觉到不对劲,捏着手里那五块钱二分钱的毛毛票,捂好嘴,打头出了黑市。

    这年头买什么都要票,像他们红星公社,一人一年也就五尺布票。

    五尺,一件上衣都做不下来。

    好在家里有个摇钱树,贺明兰做活儿的时候,人家常常以物代工,像今天拿过来卖的一部分鸡蛋,红糖,都是攒了大半年的。

    布票稀罕,但也有一点,足够给新娘子置办一身衣服了。

    其实按照贺明兰的收入,家里怎么也不该这么穷,可惜养了个贺卫东。

    景秀默默跟上去,不再去想。

    贺卫东是在县城里读高中,距离他们公社得有二十里地,要不是为了要钱,人家压根不会回来。

    这回也是千催万请的,刘招娣用的“做新衣服”的借口,才领着准媳妇回了公社。

    公社里的供销社不大,小小一间店面,远远能看到门口杵了一男一女两个人。

    女的一身飘逸挺括的白裙子,两边梳着麻花辫,扎了红头绳,模样俏丽。

    男的就比较一般,虽然一身衣服算得上体面,长相却普通,只能说是五官端正,眉眼间有几许深情过了头的轻浮。

    大街上,两人也不敢拉手,就站得进了点,悄悄对看着。

    刘招娣正要过去,低头一看自己这身补丁缀补丁的衣服,犹豫了一下,把布票和一把毛毛钱塞给景秀。顺便语带威胁道:“你去,多做事少说话,就说你是我们家请来的裁缝。”

    景秀点了点钱。

    一分一分一毛一毛的,统共八块七毛钱。

    贺家的进项,大头都给了贺卫东“上学”用,这些钱,就是扣扣搜搜从边角省下来的。

    景秀闷头过去了。

    贺卫东跟不认得景秀一样,只随便看了一眼,等着她自己个儿上去说:“是贺家的贺卫东吗?”

    贺卫东应了声。

    旁边亭亭玉立的女孩子叫王金燕,看着景秀虽然衣服破旧,人却干干净净敞亮的,满腹委屈也都咽了下去。

    她是想去省城里买新衣服。

    贺卫东大方啊,不大方她怎么会和他谈朋友?

    可惜贺卫东一张嘴就是“我们老家那里的习俗,我妈非要遵守,我这也没办法”。

    非得让她回乡下找裁缝做衣服。

    贺卫东好话说了一箩筐,王金燕没法子,只好应了,劝自己说要节俭,结婚了还能继续大手大脚地当姑娘?

    供销社不大,售货员也只有一个,年轻的女性,坐在柜台后头织毛衣,看到人来,翻了个白眼,说:“自己逛。”

    售货员也是个体面工作,就是卖多卖少工资照发,人家就是瞧不起这群乡下来的泥腿子。

    几人都习惯了,也不着恼,直奔着布料去了。

    架子上的布料大多都是黑灰蓝绿纯色的,质地粗糙,偶尔来个兰花花的棉布都是抢手货。

    今天王金燕运气却格外好,一眼看中一卷鲜亮的红布。

    售货员抬头一看,嘴上说:“刚刚新拉进来的,大城市里进的的确良,交了布票八毛钱一尺。”

    用景秀的眼光来看,这“的确良”当然一般,这就是后世说的“聚酯纤维”,穿起来不舒服也就罢了,有时候对皮肤也不好。

    但是在这个时候,耐穿又好看的的确良确实是好布料。

    一件成品的的确良衬衣得十五到二十块钱不等,扯布有票八毛钱一尺,一个好的裁缝,扣扣省省,七尺布能做一件衬衣。

    要真全买了这个,新衣服一身就不要想了。

    王金燕却很满意:“来十五尺。”

    十五尺,足足的一身。

    景秀也不反对,张嘴直接对贺卫东说:“钱不够,手头上只有八块。”

    贺卫东悄悄瞪了景秀一眼,在王金燕看过来之前恢复了温和的样子,摸出五块钱给景秀:“买。”

    售货员拿着滑石粉,没急着下手先问:“买不买?”

    贺卫东咬咬牙:“买。”

    售货员白了他一眼,仔细量好,后动手画下长长一条白线,裁下来一卷,铁丝一捆,这就成了。

    景秀把剩下的一块多钱塞裤兜里。

    料想刘招娣不会多问贺卫东,她昧钱昧得毫不犹豫。

    出了供销社,又要去找个角落量体。

    景秀说:“你守在这里,别让人过来。”

    大街上左比划右比划终归不太好,贺卫东挠了挠头,站在那地方守着。

    景秀就拉着王金燕往里走,摸出随身小包里的工具,一边动手,一边嘀咕着:“打肿脸充胖子,没钱还要穷讲究!”

    王金燕皱眉:“你说什么?”

    景秀一脸八卦样:“那贺卫东啊,你是不知道,我们大队的人都晓得,二十出头的大男人什么都干不好,爹妈在地里刨食,他就靠着亲妹妹去做活儿赚钱生活……”

    这么嘀嘀咕咕了一阵子。

    王金燕越听越不舒坦。

    她是没有怎么打听过贺卫东。

    只听人说贺卫东是个体面人,兜里有钱,学习还好,就差个推荐上大学的机会。

    再一看本人,确实体面,长相普通但是性格温和,是个好丈夫的材料。又懂得许多风花雪月,王金燕和他在一起舒坦极了。

    当然,这舒坦的前提是贺卫东不缺钱。

    但是这小裁缝嘴里说的……

    这都是真的?

    她问了出来。

    景秀就一撇嘴:“信不信由你,我们大队的人都晓得,你去打听一下不就得了?”

    王金燕一张俏脸黑了下来,没好气地说:“背后嚼人舌根,看你年纪不大,却是个长舌泼妇。”

    她虽然这么说了,好像很信任贺卫东一样,神态却明显透出怀疑。

    上心了就好,上心了最好别嫁过来。

    这贺家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景秀心满意足地收回工具。

    她就不信了,这姑娘打听完贺卫东以后,还能继续嫁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