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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那桃花儿开(十)

    贺大为今天刚进大队,远远瞅到自己家门口闹哄哄的。

    他提溜着找倒爷打来的半斤杂粮酒,皱着眉毛,还没过去,打头被一个高高壮壮的小伙子挡住了。

    贺跃进是那种一巴掌打不出一个屁的人,哪怕听了他娘的吩咐过来堵人,却也不知道说啥。

    只能慢吞吞地寒暄:“大为叔,你这酒打哪儿来的?”

    贺大为心里“咯噔”一声。

    他还以为贺跃进是专门来抓投机倒把的呢,连忙把杂粮酒往身后藏了藏,嘴上说:“我大哥送的呢。”

    贺大为兄弟两个,老大叫贺大魏,住得不远。

    却不是这么个方向。

    贺跃进却“哦”了一声,又没话了。

    其实到这个时候,贺大为也看出来贺跃进不是抓人来的,有些纳闷,绕道说:“那我先回去啦……”

    正好这个时候,贺卫东在后头鬼鬼祟祟地回来了。

    贺卫东面带喜色,刚相看完人家那头的大闺女。

    哎呦,漂亮是真漂亮。

    鹅蛋脸,柳叶眉,两条又粗又亮的大辫子系上红丝绳,中等个子,皮肤细细白白的。

    配他贺卫东正好!

    贺卫东已经开始畅想把贺明兰嫁过去,拿着二百块钱彩礼娶老婆潇洒的人生了。

    结果被人家贺跃进一句话打回了现实。

    贺跃进说:“贺卫东,你要是高中再不毕业,学校就该找到大队里了。”

    这几年时局动荡,像这种高中毕业生可以毕业却不走的情况层出不穷。

    找到大队当然不至于,但是贺卫东这种一拖好几年的正是学校的重点防备对象。

    这句话可了不得,这句话一出,一个贺卫东急赤白脸地夺嘴:“再等几年,我可肯定能拿到推荐入学的名额!”

    这话纯属扯淡。

    他成绩差,表现不好,还老是勾搭女同学,作风不良,这么宝贵的上大学的名额,谁会给他?

    一个贺大为也是据理力争:“我儿子是有大出息的!和那些急着上班的不一样,我们家供得起!”

    “靠兰兰妹子?”

    贺大为和贺卫东,像两只炸药桶,被这么一句话气炸了。

    事后赵翠华听贺跃进说,越听越逗。

    真没想到这小子蒙声不吭地这么会拱火。

    总之当时这父子俩羞得面红耳赤,大声嚷嚷骂了贺跃进半天。等回到家门的时候,景秀已经拍拍屁股走人了。

    刘招娣拿着断绝书美滋滋地赢上来:“他爹,你看看,我帮咱儿子摆脱了个大麻烦!”

    贺大为不认识字,贺卫东劈手夺过来念:“……断绝……”

    “啪!”

    贺大为反手给了刘招娣一巴掌。

    ……

    今天大家可真是看够了贺家的热闹。

    景秀洗抹布擦桌椅板凳的时候,都能隐隐听见隔壁拳打脚踢和女人的哭喊声。

    “……败家娘们……”

    “你把她弄走了,谁供卫东上学!”

    ……

    打到最后,刘招娣不知道得到了什么指示,突然大声嚎哭起来。

    “兰兰!娘的兰兰!那些黑心肠烂心烂肺的撺掇我们母女分离……”

    “兰兰!……”

    叫魂一样,一声高过一声。

    这要真是普通小姑娘,今晚一准睡不着。

    景秀不,景秀躺在收拾干净的被褥里,安安稳稳地睡熟了。

    第二天一大早,她揉着手腕出门,一边走一边给自己手心挖了团蛤蜊油揉搓着出门。

    贺大为正蹲在门口,看到人出来,手中儿臂粗的烧火棍直接就要招呼上来。

    “反了你了!………”

    “反了谁了?”

    贺跃进一把抢过烧火棍,赵有为冷冷出声。

    贺大为回头一看。

    嘿,有一个算一个,大队仅有的那几个干部全在这里。

    这还是贺跃进报的信,他一看贺大为不上工蹲人家门口就知道不对,跑过去拉来了这么多干部。

    贺大为手一颤,忙赔笑道:“家里孩子不懂事儿……”

    “首先,贺大为,贺明兰的户口已经迁出,严格来算不是你们家的了。”

    赵有为冷笑:“第二,教育孩子也不是说你就要打人。看你这熟练程度……怎么,平时经常打孩子?”

    “我还听人说,你打老婆?”

    这个“人”,可不就是那头抱着半袋子黄豆看热闹的赵翠华嘛!

    贺大为一句话都不敢吭声,灰溜溜地走了。

    赵有为这才走到景秀面前,声音和蔼:“去干啥?”

    景秀如实说了:“后山的云裁缝答应教我刺绣手艺,我趁着没开学赶紧去学学。”

    “好,好啊,这个好。”

    赵翠华把那半袋子黄豆放进景秀家里,笑着说:“当心点,别熬坏了眼睛,快去吧。”

    ……

    这个时间点,大家都陆陆续续去上工了。

    清晨有些许薄雾,云裁缝家的门环沁湿了一点,摸起来有软软的触感。

    敲门进门,只听到云裁缝懒懒的声音:“先进来,等会儿。”

    一听就还在床上。

    按理来说老人觉少,但云裁缝是个例外。

    她早上,一定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能醒来的。

    景秀就干坐着也不行,索性拿着自己带来的、芳奶奶为她置办的针线笸箩并一块碎布头,踏踏实实地绣起来。

    长时间不做绣活,手是会生疏的。

    好在景秀别的不说,就记忆力,那绝对万年不忘,复健起来也没那么困难。

    等云裁缝起床一看,景秀已经绣好了一朵五瓣桃花。

    “速度太慢,针法单一,没灵性。”

    她给出评价。

    景秀恭敬听着,并不伤心。

    云裁缝就多了几分耐心,自己拿过碎布头,穿针引线,动作轻灵而又精准整齐,看的久了竟然有种隐藏其中的韵律感。

    和谐,轻柔。

    好像她不是在刺绣,是在妙手生花。

    事实也确实如此,这也云裁缝可不仅仅是“会一点点”刺绣手艺而已。

    景秀看着她手下那朵花,真的漂亮,明明一样的针法和线,老道的绣娘出的花偏偏更加平整光滑,更加光彩艳丽,轮廓清晰而不参差。

    对比之下,景秀的简直像初学者。

    ——本来就该是初学者。

    这还没完,云裁缝又寻摸了两根丝线:“试一下能劈成几毛。”

    劈丝,苏绣的基础功底之一,丝线有多细,成品就有多细腻精致。

    景秀最多只有三十二股。

    就看到云裁缝下手飞快,一根丝线在她手中轻柔抖动。

    两毛、四毛……

    她竟然整整劈了一百二十八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