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鱼豆腐论》
门卫老周还没有回来。
陈郁忽略了这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兜里已经拿到了火葬场的钱，但是现在货却进不来。
货进不来，任务就完不成。
任务完不成，就没有奖励。
门口被铁锁锁着，陈郁根本出不去。
“要是今天晚上我出不去可怎么办？”陈郁坐在这个安静的门卫室中，想到了这个古怪的问题。
旁边那个老落地镜照出了陈郁的影子，在很多恐怖小说中，镜子都是不详的事物，想到这一点，让陈郁坐到了屋子的边缘。
煤炉上的热水已经开了，现在壶嘴冒着热气，发出沸腾后的熟水声。
可能是门卫老周从刚才出去后，一直没有回来，壶中本来满的沸水已经烧干了一小半，陈郁忍着烫手把壶拿了下来。
古怪的事情还有很多。
刚才陈郁随着门卫老周出去，门卫室的钟表显示的时间是十点多，但是现在自己回来以后，时间却是十点二十分！
陈郁投标的时候，在办公室的会议室中都待了不止二十分钟，更何况来回的路上也花费了一些时间，不可能只过去了这么一会儿。
陈郁的手机保存在了门卫室中，他找到自己的手机，上面的时间依旧是十点二十分。
奇怪至极。
这里还有一个大型手机收纳袋，里面放着各色各样的手机。
陈郁认出了两款手机。
其中一款是周大琦的，他的手机屏幕上有三道非常明显的裂纹，而且金属后盖掉漆严重，还布满了炸串时留下的油污。
另一款陈郁也见过，在张雯家谈话的时候，张雯就是用这款手机让他看了骚扰她的那个火葬场员工的照片。
陈郁盯着手机收纳袋，迟疑了两秒。
“要看看吗？”
脑子还在想，没想到手已经伸了出去，陈郁先拿起了周大琦的手机，不为别的，只因觉得周大琦此人比较亲切，值得信任，想要看看他手机的时间是不是也走得这么慢。
显示屏亮了起来。
“十点二十分，果然也是。”陈郁准备放下周大琦的手机。
刚准备放下，陈郁就看到周大琦桌面锁屏居然是一个身材惹火的美女，陈郁模糊地看了一眼，没仔细看。
他哑然失笑：“你养家糊口还敢用这种图片当背景？”
然后陈郁突觉这也属于个人隐私，内心惭愧，赶紧放回了周大琦的手机。
“张雯的手机在那里。”
旁边的收纳袋里就是张雯的手机，陈郁记得很清楚，粉色的，后面有小熊装饰，非常有个性。
“要不要看一看？一定会设上密码的吧？”陈郁心想。
陈郁刚想伸手去瞧瞧张雯的手机里面有什么信息，即便是不用解锁手机就能看见的软件各种推送信息都很有价值，从手机软件中就能大概了解到这个人平时的生活方式。
一个人使用的软件能为这个人是什么性格、生活习惯提供一定的参考。
“算了，这样不太好。”
正当陈郁的心思不定的时候，没想到那个看门大爷，门卫老周居然从远处走回来了。
陈郁心想：“他找到那个‘小冯’了？这个老人居然找到了他？……不会吧？反侦察意识呢？”
他看见陈郁之后，在门口愣了半天，好久才反应过来这个人是谁。
“哦，是你啊。”门卫老周说道。
陈郁内心：“什么叫是我啊，你的记性难道这么差的吗？我们二十分钟之前……虽然我也不认为咱俩才二十分钟没见，不过也不至于失忆了吧？”
门卫老周先是坐在门口煤炉前，往罐头玻璃杯里倒了一大杯水，似乎也不嫌烫，对着水吹了几口，就开始囫囵地慢慢喝着。
陈郁可等不急，他赶紧向前两步，说明了自己想要进门卸货的意思，还指了指从门卫室窗户就能看到的路边货车。
门卫老周：“你要卸货？”
陈郁点头，并说明是总经理也同意过的。
“小巢同意了？”门卫老周摸了摸下巴，说道，“要不你明天早上来吧，我马上得出去，没有时间给你开关门。”
陈郁现在就想完成任务，自己不卸货，任务是绝对不会过关的，而且陈郁也觉得，自己今晚如果一直在门卫室附近，那应该能够保证自己的安全。
再不济……陈郁还有菜刀和灵魂蜡烛。
“不行。”老周说道，“根据公司规定，我只能让有通行证的客人进来。我已经给你开门了，现在你可以出去，但是没有证就不能再回来。”
“事实上，我有。”
陈郁现在无比庆幸，自己白天在采购部多拿了两张有时限的夜间通行证，现在正是用它的好时机。
老周看了看陈郁递过来的通行证，皱了皱眉。
他放下水杯，然后拿过陈郁的这张通行证，双手撕碎了。
陈郁等待着。
老周慢慢站起身来，老旧军大衣甚至抖落了肉眼可见的一些尘土，让陈郁怀疑刚才老周去哪儿了，紧接着，老周说道：“我能等你把车开进来，但我不能等你把铁罐卸完再出去。”
“你把罐子卸在我这个屋子门口的地上，然后赶紧进屋，哪儿也不能去。等我回来给你开门，让你走，你如果能做到我就让你进来。”门卫老周似乎非常疲累了，但还是对陈郁解释道。
陈郁说道：“我明白。”
门卫老周：“要诚实。”
陈郁的眼神不敢和门卫老周对视。
几分钟后，陈郁在驾驶室中看着门卫老周在帮自己开门，但是眼睛却一直看着身后幽邃黑暗的厂区，似乎着急去干什么事情。
等自己这个小货车全部进入厂区之后，老周马上锁上了大门，直接走进了厂区的黑暗中，连招呼都没和下车的陈郁打。
陈郁看着门卫老周的背影。
手里拿着张雯给他的那张纸。
[如果你想知道我所了解的一些关于你父母的讯息，请来找我……]
[找到“敛容房”，我就在这里二楼……]
[绝对不要相信火葬场的工作人员……]
陈郁脑海中天人交战，面前就是一条死路，但是陈郁忍不住想要闯进去。
即使张雯是骗子，即使这张纸背后蕴含着的信息全部是假的，等待自己的是难以想象的噩梦，他也想去看看。
毕竟，那是自己的父母的信息啊。
“干活！干活！干活！别胡思乱想了，你已经答应老周了，做人一定要诚实。”陈郁居然戏剧化地敲了敲脑袋，然后打开了货车车厢的大门，开始一个一个地搬着铁罐。
“不去想她，什么也别想，老老实实做任务，这个地图早晚都要来攻略的！”
“这么明显的圈套一个老玩家难道看不出来吗？陈郁，难道你想新手期就去挑战后期大Boss吗？”
陈郁抬着罐子，累得气喘吁吁，但是还是想个不停。
正搬着，陈郁发现自己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一个人。
陈郁差点吓一跳，脏话都快骂出来了。
他发现原来是一个穿着黄色工装的工人，不是先前陈郁见过的那个骚扰张雯的人，而是一个有些木讷、但是体格异常健壮的中年男子。
“黄色衣装的工人，应该可以信任。”陈郁颇为谨慎地看着他。
他手里拿着一张工牌。
和刚才那个寻找冯青的工人一样。
“老周呢？”这个工人非常忌惮地望着陈郁，似乎认为这家火葬场出现外人就意味着极度危险。
他打量了半天陈郁身上的衣服——这是一件人气动漫《海贼王》角色布鲁克的周边衣服，简单来说就是各种花花绿绿的布料中，有一个针织的动漫风格的骷髅头。
前后都有。
工人似乎想明白了真正的“邪祟”不会跌份到这样，不会low到穿一件花丛中的小骷髅的外套出来，才比较放心起来。
他对着陈郁再次问道：“老周呢？”
陈郁：“刚才进厂区深处了，可能是去找人了？”
“这些新招来的员工，”能看出这名黄衣工人有些震怒了，他快把工牌攥烂了，“我得马上回去，你如果看到老周回来了，就说武野北带的新员工失踪了，一定尽快去找。”
“新员工叫周大琦，他基本背过了《员工手册》，失踪前穿着灰工衣，你一定要把这些事儿对他说！千万别忘了！”
说完，这名身穿黄色工装的夜班工人急匆匆地走了，边走边说“那姓周的屁孩虽然不太聪明，但是人不错，千万别……”
“千万别什么？”陈郁把手中的铁罐放下，暂停一下。
陈郁已经搬了五六十个铁罐，现在有些累，坐在车厢内部的边缘处边休息边思索，“周大琦失踪了？他会去哪儿啊？”
有脚步声慢慢传来，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
陈郁跳下车，慢慢地回头望向厂区内。
在毗邻火化楼附近的一处窄小步道中，有个人在行走，这个人经过路灯的时候，陈郁看清楚了他穿得什么衣服。
“是灰色的。”陈郁想道。
陈郁总觉得这步伐有点眼熟，有点社会摇大跨步的味儿。
走着有种“隐退多年但依旧是社会人儿”的感觉。
“周大琦！”陈郁眼神一亮，他语气稍大声地喊道：“周大琦！”
那个人听了好几声，才终于往陈郁的方向看了两眼。
犹豫许久，他终于开始往陈郁这里走来。
这个人在无光的黑暗以及有光的路灯下走来，光芒比较昏暗，陈郁还是看不太清。
虽然陈郁在这里看见他有些高兴，但是还是轻轻揉了一下右手食指的戒指。
戒指中有刀。
“大哥？”周大琦穿着一身火葬场的工装，他看到陈郁以后，也比较高兴：“大哥你在这儿干啥呢？”
陈郁：“我来这儿给他们做点生意，小生意。”
周大琦：“咱俩在这儿还能见到，这也太巧了吧！”
陈郁微微一笑，然后不知不觉间退后了两步：“是啊。”
周大琦的裤脚上有些红色的毛发，鲜红惹眼。
陈郁尽量冷静地说道：“你大晚上不好好上夜班，在这里瞎转什么呢？不怕被扣工资啊？”
“那个带我的老员工实在太狠，”周大琦居然有点咬牙切齿，“什么东西，气死我了，以为在这里呆地时间久就能使唤我。”
陈郁有些勉强地微笑，似乎想要确认周大琦说的话：“什么？”
周大琦眼球此刻都有些发红，他狠狠说道：“嘿，在这儿干活真的没劲，这些穿黄衣服的都是老实人，气死我了。”
“周大琦不对劲。”陈郁尽量使自己的呼吸不那么急促。
刚才那名黄衣员工虽然嘴上严厉，但是陈郁根据他焦急地寻找周大琦的话语来看，那个人还是比较关心他的。
陈郁不想引起某种极为恐怖的沉默，他现在无比后悔把周大琦叫住，但是陈郁还是想尝试唤回周大琦的意识：“不都是工作嘛！你想想你的老婆和孩子。”
“老婆？孩子？”
周大琦脸色难看别扭到了扭曲惊悚的地步：“我十七岁在老家娶她，我爹卖了两头牛不够，甚至卖血才凑够了彩礼钱。”
“但是我娶了，因为她怀了。”
“她为什么会怀孩子，因为有次和她出去玩儿的时候，在舞厅蹦迪，她穿着凉鞋，小脚特别白，脚趾圆乎乎的。”
“嘿嘿。”
“我打工时候她愿意找我，因为我很时髦，”周大琦现在在胡乱呓语，“那时候兄弟一大堆，工友朋友一大堆。工资每月花掉，她那时候也年轻，啥都没想明白，当然会看上我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打工是能挣钱，但是和原来都不一样了，全都不一样了，”周大琦不知道在哭还是在笑，但是陈郁知道他现在绝对不正常，“孩子学杂费我得串出来二千串鱼豆腐卖掉。”
“兴趣班，三千五百串鱼豆腐。”
“补一次课，五百串鱼豆腐。”
“买一件名牌，八百串鱼豆腐。”
“同学们出去旅游一趟，我这当爹的就得卖到深夜才能回家！”
“而这他娘的就是为了这俩孩子长大别像他爹一样，整天串这破鱼豆腐！”
“哦，大哥你看我都忘了，我还得串白菜、菠菜、蘑菇、鸡柳、香肠、年糕、金针菇、鱿鱼、面包、大蒜……”周大琦居然格外严肃地对陈郁解释，在对陈郁报菜名一样娓娓道来自己炸串店的食材。
如果是白天，周大琦对陈郁说这相声贯口，那么他一定会鼓掌的，并且善意地捧场。
但是此刻这场景却诡异到极度可怕。
灵魂蜡烛还在驾驶室的背包中，现在不在陈郁身边，况且陈郁觉得，灵魂蜡烛对鬼怪邪魔有效，但是面对周大琦这个活生生的人很可能没有效果！
毕竟在疯癫的边缘，那也是个人啊！
陈郁想尽办法地打断他：“你想想你老婆，她一直陪在你身边啊！”
“累了，不爱了。”周大琦居然直白了说了出来。
陈郁一肚子话给噎住了。
“日子过成这样，我俩之所以不离婚，只是因为离婚之后再也没有其他人看上我俩了，她胖了，我在外面晒成詹姆斯了，我俩还有俩这么大的孩子，还能怎么办，凑合过吧。”
“凑合着这么着呗。”
周大琦正在比划着自己的孩子有多高。
“幸好……”周大琦现在脸上居然展露出了笑容，“幸好……”
陈郁现在极度紧张，几乎下意识地就问出来了：“幸好什么？”
“幸好我碰见了小咪，雯雯可好了，长得也好看，身材也好，最重要的是……对我特别好。但是大哥啊！”周大琦突然大吼了一声。
“怎么了！”陈郁吓得快跳了起来。
“大哥啊，我不能告诉你她是谁，我不能告诉你雯雯是谁，”周大琦在微笑，但是看着很恐怖，“不告诉你。”
陈郁看着他的脸，自己都快哭了，他心中止不住地想道：“我真的知道你说的是谁啊！就是张雯吧！”
正在此时，陈郁脑海中仿若有闪电划过，他想起来了，周大琦手机的背景美女图片不是什么其他人，那个人就是张雯当主播时拍的写真！
周大琦悄声地对陈郁说道：“我知道穿着黄衣服的‘钱超英’喜欢雯雯，没想到那些穿着黄衣服的‘战士’们也有七情六欲，跟演电视剧似的，他们也不是那么厉害……”
“我要去找雯雯……”
陈郁：“大琦，你要不要休息会儿？”
周大琦：“我不用休息，我能看到红色，大哥你看不到吧？”
“看到红色，你就可以慢慢看到其他‘东西’，刚开始头会很晕，但是你会越来越喜欢这种感觉、越来越喜欢，直到看到那些毛绒绒的东西，那就是无上的‘它’的使徒。”
陈郁在此刻脑海轰鸣，有些事情在他脑中串了起来。
“红色应该是指红色毛发！”陈郁不停思考，“如果能肉眼看到红色毛发，那就证明以后能逐步看到各种诡异的现象，比如那个‘污垢硬壳’！那毛绒绒的东西一定是指那些红毛怪物！”
“那这么说，我也进入了这个流程中了？！”陈郁有些害怕，“过一阵子我就能够不凭借灵魂蜡烛，直接看到那些红毛怪物了？”
陈郁看到沾染在周大琦裤脚上的红色毛发突然漂移了起来，然后陈郁还看到周大琦看向自己的身边。
那表情恭谨又狂热。
就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周大琦的身后出现，走到了陈郁的侧身。
“啊！”
周大琦听到陈郁发出的这一声，差点被吓到了，扭头看向陈郁。
陈郁的手中凭空出现了一把泛着寒光的菜刀。
“大哥你要干什……”
周大琦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看到陈郁用菜刀砍向了自己身旁的“空气”。
在陈郁的眼中，自己身边看似空无一物，但已经有一个让陈郁头皮发麻的虚影缓缓出现、淡淡的、几乎看不清楚。
在周大琦看来，这是“它”的使徒的眷顾，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让自己的思维越来越清晰，想得越来越多，不再被俗世困扰……
这是一头刚刚从周大琦背后爬下的红毛怪物！
“不！”
周大琦看到陈郁砍向了毫无防备的红毛怪物，菜刀凌厉，居然正中红毛怪物的肩膀，陈郁血腥地把它劈成了两半！
红毛怪物瞬间崩散，像是被风吹走的灰尘，湮灭了。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陈郁把那个“虚影”斩断，危险且不祥的感觉消失了。
他现在终于知道了，终于知道那天在张雯家楼道内劈到的是什么玩意儿了。
那天自己凭借着惊天好运以及菜刀的锋锐，也砍死了一头还没有完全来到现实世界的红毛怪物！
“火葬场正确的指示牌都是金属做的，这代表着你们可能害怕金属，”陈郁掂掂手中的菜刀，“而这把刀可是用造战斗机的钢做的！”
周大琦在陈郁砍断那红毛怪物的时候，就陷入了昏迷，倒在了地上。
“而且，昨晚我用灵魂蜡烛看到了你们的同类。我已经知道我还和你们处于两个世界，那你想要影响我，会有限制，会很难。你们需要‘兼容’我，需要进入我们的现实。”
陈郁现在真的表现出了一个缜密的高级玩家的气质，“但是我砍过你们，自然还可以这么简单地砍到你们！”
“大琦，你这善良的人心中真有那么多负能量吗。”陈郁本来搬铁罐就很累了，现在正在竭力把昏迷后的周大琦想办法搬到门卫室中。
怪物这次没有掉落骰子，而是掉了一个夹杂着毛发的油脂类固体，陈郁把周大琦安置好以后，才出门捡拾了这块击杀怪物后的“掉落物品”。
“回超市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这会儿，就算是陈郁的父母亲自在夜色中等待着陈郁拥抱他们，陈郁也不打算今晚进去了。
刚才周大琦的异状，真的快把自己吓死了。
……
……
像只豹子一样敏捷的冯青正在夜色中的火葬场内迅捷移动。
他走路悄然无声，有时候还会用惊人的上肢力量攀爬在墙上，在人们极难看到的角落潜藏行走。
他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畏惧，坚毅却冷静。
他的胸前存放着一枚不引人注目的微型摄像头，记录着他所行走的道路。
内兜里还有一部没有在门卫上交的特制手机，手机屏幕上，火葬场的地图、冯青的个人动态移动的位置正在实时更新。
冯青在行动！
陈郁忽略了这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兜里已经拿到了火葬场的钱，但是现在货却进不来。
货进不来，任务就完不成。
任务完不成，就没有奖励。
门口被铁锁锁着，陈郁根本出不去。
“要是今天晚上我出不去可怎么办？”陈郁坐在这个安静的门卫室中，想到了这个古怪的问题。
旁边那个老落地镜照出了陈郁的影子，在很多恐怖小说中，镜子都是不详的事物，想到这一点，让陈郁坐到了屋子的边缘。
煤炉上的热水已经开了，现在壶嘴冒着热气，发出沸腾后的熟水声。
可能是门卫老周从刚才出去后，一直没有回来，壶中本来满的沸水已经烧干了一小半，陈郁忍着烫手把壶拿了下来。
古怪的事情还有很多。
刚才陈郁随着门卫老周出去，门卫室的钟表显示的时间是十点多，但是现在自己回来以后，时间却是十点二十分！
陈郁投标的时候，在办公室的会议室中都待了不止二十分钟，更何况来回的路上也花费了一些时间，不可能只过去了这么一会儿。
陈郁的手机保存在了门卫室中，他找到自己的手机，上面的时间依旧是十点二十分。
奇怪至极。
这里还有一个大型手机收纳袋，里面放着各色各样的手机。
陈郁认出了两款手机。
其中一款是周大琦的，他的手机屏幕上有三道非常明显的裂纹，而且金属后盖掉漆严重，还布满了炸串时留下的油污。
另一款陈郁也见过，在张雯家谈话的时候，张雯就是用这款手机让他看了骚扰她的那个火葬场员工的照片。
陈郁盯着手机收纳袋，迟疑了两秒。
“要看看吗？”
脑子还在想，没想到手已经伸了出去，陈郁先拿起了周大琦的手机，不为别的，只因觉得周大琦此人比较亲切，值得信任，想要看看他手机的时间是不是也走得这么慢。
显示屏亮了起来。
“十点二十分，果然也是。”陈郁准备放下周大琦的手机。
刚准备放下，陈郁就看到周大琦桌面锁屏居然是一个身材惹火的美女，陈郁模糊地看了一眼，没仔细看。
他哑然失笑：“你养家糊口还敢用这种图片当背景？”
然后陈郁突觉这也属于个人隐私，内心惭愧，赶紧放回了周大琦的手机。
“张雯的手机在那里。”
旁边的收纳袋里就是张雯的手机，陈郁记得很清楚，粉色的，后面有小熊装饰，非常有个性。
“要不要看一看？一定会设上密码的吧？”陈郁心想。
陈郁刚想伸手去瞧瞧张雯的手机里面有什么信息，即便是不用解锁手机就能看见的软件各种推送信息都很有价值，从手机软件中就能大概了解到这个人平时的生活方式。
一个人使用的软件能为这个人是什么性格、生活习惯提供一定的参考。
“算了，这样不太好。”
正当陈郁的心思不定的时候，没想到那个看门大爷，门卫老周居然从远处走回来了。
陈郁心想：“他找到那个‘小冯’了？这个老人居然找到了他？……不会吧？反侦察意识呢？”
他看见陈郁之后，在门口愣了半天，好久才反应过来这个人是谁。
“哦，是你啊。”门卫老周说道。
陈郁内心：“什么叫是我啊，你的记性难道这么差的吗？我们二十分钟之前……虽然我也不认为咱俩才二十分钟没见，不过也不至于失忆了吧？”
门卫老周先是坐在门口煤炉前，往罐头玻璃杯里倒了一大杯水，似乎也不嫌烫，对着水吹了几口，就开始囫囵地慢慢喝着。
陈郁可等不急，他赶紧向前两步，说明了自己想要进门卸货的意思，还指了指从门卫室窗户就能看到的路边货车。
门卫老周：“你要卸货？”
陈郁点头，并说明是总经理也同意过的。
“小巢同意了？”门卫老周摸了摸下巴，说道，“要不你明天早上来吧，我马上得出去，没有时间给你开关门。”
陈郁现在就想完成任务，自己不卸货，任务是绝对不会过关的，而且陈郁也觉得，自己今晚如果一直在门卫室附近，那应该能够保证自己的安全。
再不济……陈郁还有菜刀和灵魂蜡烛。
“不行。”老周说道，“根据公司规定，我只能让有通行证的客人进来。我已经给你开门了，现在你可以出去，但是没有证就不能再回来。”
“事实上，我有。”
陈郁现在无比庆幸，自己白天在采购部多拿了两张有时限的夜间通行证，现在正是用它的好时机。
老周看了看陈郁递过来的通行证，皱了皱眉。
他放下水杯，然后拿过陈郁的这张通行证，双手撕碎了。
陈郁等待着。
老周慢慢站起身来，老旧军大衣甚至抖落了肉眼可见的一些尘土，让陈郁怀疑刚才老周去哪儿了，紧接着，老周说道：“我能等你把车开进来，但我不能等你把铁罐卸完再出去。”
“你把罐子卸在我这个屋子门口的地上，然后赶紧进屋，哪儿也不能去。等我回来给你开门，让你走，你如果能做到我就让你进来。”门卫老周似乎非常疲累了，但还是对陈郁解释道。
陈郁说道：“我明白。”
门卫老周：“要诚实。”
陈郁的眼神不敢和门卫老周对视。
几分钟后，陈郁在驾驶室中看着门卫老周在帮自己开门，但是眼睛却一直看着身后幽邃黑暗的厂区，似乎着急去干什么事情。
等自己这个小货车全部进入厂区之后，老周马上锁上了大门，直接走进了厂区的黑暗中，连招呼都没和下车的陈郁打。
陈郁看着门卫老周的背影。
手里拿着张雯给他的那张纸。
[如果你想知道我所了解的一些关于你父母的讯息，请来找我……]
[找到“敛容房”，我就在这里二楼……]
[绝对不要相信火葬场的工作人员……]
陈郁脑海中天人交战，面前就是一条死路，但是陈郁忍不住想要闯进去。
即使张雯是骗子，即使这张纸背后蕴含着的信息全部是假的，等待自己的是难以想象的噩梦，他也想去看看。
毕竟，那是自己的父母的信息啊。
“干活！干活！干活！别胡思乱想了，你已经答应老周了，做人一定要诚实。”陈郁居然戏剧化地敲了敲脑袋，然后打开了货车车厢的大门，开始一个一个地搬着铁罐。
“不去想她，什么也别想，老老实实做任务，这个地图早晚都要来攻略的！”
“这么明显的圈套一个老玩家难道看不出来吗？陈郁，难道你想新手期就去挑战后期大Boss吗？”
陈郁抬着罐子，累得气喘吁吁，但是还是想个不停。
正搬着，陈郁发现自己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一个人。
陈郁差点吓一跳，脏话都快骂出来了。
他发现原来是一个穿着黄色工装的工人，不是先前陈郁见过的那个骚扰张雯的人，而是一个有些木讷、但是体格异常健壮的中年男子。
“黄色衣装的工人，应该可以信任。”陈郁颇为谨慎地看着他。
他手里拿着一张工牌。
和刚才那个寻找冯青的工人一样。
“老周呢？”这个工人非常忌惮地望着陈郁，似乎认为这家火葬场出现外人就意味着极度危险。
他打量了半天陈郁身上的衣服——这是一件人气动漫《海贼王》角色布鲁克的周边衣服，简单来说就是各种花花绿绿的布料中，有一个针织的动漫风格的骷髅头。
前后都有。
工人似乎想明白了真正的“邪祟”不会跌份到这样，不会low到穿一件花丛中的小骷髅的外套出来，才比较放心起来。
他对着陈郁再次问道：“老周呢？”
陈郁：“刚才进厂区深处了，可能是去找人了？”
“这些新招来的员工，”能看出这名黄衣工人有些震怒了，他快把工牌攥烂了，“我得马上回去，你如果看到老周回来了，就说武野北带的新员工失踪了，一定尽快去找。”
“新员工叫周大琦，他基本背过了《员工手册》，失踪前穿着灰工衣，你一定要把这些事儿对他说！千万别忘了！”
说完，这名身穿黄色工装的夜班工人急匆匆地走了，边走边说“那姓周的屁孩虽然不太聪明，但是人不错，千万别……”
“千万别什么？”陈郁把手中的铁罐放下，暂停一下。
陈郁已经搬了五六十个铁罐，现在有些累，坐在车厢内部的边缘处边休息边思索，“周大琦失踪了？他会去哪儿啊？”
有脚步声慢慢传来，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
陈郁跳下车，慢慢地回头望向厂区内。
在毗邻火化楼附近的一处窄小步道中，有个人在行走，这个人经过路灯的时候，陈郁看清楚了他穿得什么衣服。
“是灰色的。”陈郁想道。
陈郁总觉得这步伐有点眼熟，有点社会摇大跨步的味儿。
走着有种“隐退多年但依旧是社会人儿”的感觉。
“周大琦！”陈郁眼神一亮，他语气稍大声地喊道：“周大琦！”
那个人听了好几声，才终于往陈郁的方向看了两眼。
犹豫许久，他终于开始往陈郁这里走来。
这个人在无光的黑暗以及有光的路灯下走来，光芒比较昏暗，陈郁还是看不太清。
虽然陈郁在这里看见他有些高兴，但是还是轻轻揉了一下右手食指的戒指。
戒指中有刀。
“大哥？”周大琦穿着一身火葬场的工装，他看到陈郁以后，也比较高兴：“大哥你在这儿干啥呢？”
陈郁：“我来这儿给他们做点生意，小生意。”
周大琦：“咱俩在这儿还能见到，这也太巧了吧！”
陈郁微微一笑，然后不知不觉间退后了两步：“是啊。”
周大琦的裤脚上有些红色的毛发，鲜红惹眼。
陈郁尽量冷静地说道：“你大晚上不好好上夜班，在这里瞎转什么呢？不怕被扣工资啊？”
“那个带我的老员工实在太狠，”周大琦居然有点咬牙切齿，“什么东西，气死我了，以为在这里呆地时间久就能使唤我。”
陈郁有些勉强地微笑，似乎想要确认周大琦说的话：“什么？”
周大琦眼球此刻都有些发红，他狠狠说道：“嘿，在这儿干活真的没劲，这些穿黄衣服的都是老实人，气死我了。”
“周大琦不对劲。”陈郁尽量使自己的呼吸不那么急促。
刚才那名黄衣员工虽然嘴上严厉，但是陈郁根据他焦急地寻找周大琦的话语来看，那个人还是比较关心他的。
陈郁不想引起某种极为恐怖的沉默，他现在无比后悔把周大琦叫住，但是陈郁还是想尝试唤回周大琦的意识：“不都是工作嘛！你想想你的老婆和孩子。”
“老婆？孩子？”
周大琦脸色难看别扭到了扭曲惊悚的地步：“我十七岁在老家娶她，我爹卖了两头牛不够，甚至卖血才凑够了彩礼钱。”
“但是我娶了，因为她怀了。”
“她为什么会怀孩子，因为有次和她出去玩儿的时候，在舞厅蹦迪，她穿着凉鞋，小脚特别白，脚趾圆乎乎的。”
“嘿嘿。”
“我打工时候她愿意找我，因为我很时髦，”周大琦现在在胡乱呓语，“那时候兄弟一大堆，工友朋友一大堆。工资每月花掉，她那时候也年轻，啥都没想明白，当然会看上我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打工是能挣钱，但是和原来都不一样了，全都不一样了，”周大琦不知道在哭还是在笑，但是陈郁知道他现在绝对不正常，“孩子学杂费我得串出来二千串鱼豆腐卖掉。”
“兴趣班，三千五百串鱼豆腐。”
“补一次课，五百串鱼豆腐。”
“买一件名牌，八百串鱼豆腐。”
“同学们出去旅游一趟，我这当爹的就得卖到深夜才能回家！”
“而这他娘的就是为了这俩孩子长大别像他爹一样，整天串这破鱼豆腐！”
“哦，大哥你看我都忘了，我还得串白菜、菠菜、蘑菇、鸡柳、香肠、年糕、金针菇、鱿鱼、面包、大蒜……”周大琦居然格外严肃地对陈郁解释，在对陈郁报菜名一样娓娓道来自己炸串店的食材。
如果是白天，周大琦对陈郁说这相声贯口，那么他一定会鼓掌的，并且善意地捧场。
但是此刻这场景却诡异到极度可怕。
灵魂蜡烛还在驾驶室的背包中，现在不在陈郁身边，况且陈郁觉得，灵魂蜡烛对鬼怪邪魔有效，但是面对周大琦这个活生生的人很可能没有效果！
毕竟在疯癫的边缘，那也是个人啊！
陈郁想尽办法地打断他：“你想想你老婆，她一直陪在你身边啊！”
“累了，不爱了。”周大琦居然直白了说了出来。
陈郁一肚子话给噎住了。
“日子过成这样，我俩之所以不离婚，只是因为离婚之后再也没有其他人看上我俩了，她胖了，我在外面晒成詹姆斯了，我俩还有俩这么大的孩子，还能怎么办，凑合过吧。”
“凑合着这么着呗。”
周大琦正在比划着自己的孩子有多高。
“幸好……”周大琦现在脸上居然展露出了笑容，“幸好……”
陈郁现在极度紧张，几乎下意识地就问出来了：“幸好什么？”
“幸好我碰见了小咪，雯雯可好了，长得也好看，身材也好，最重要的是……对我特别好。但是大哥啊！”周大琦突然大吼了一声。
“怎么了！”陈郁吓得快跳了起来。
“大哥啊，我不能告诉你她是谁，我不能告诉你雯雯是谁，”周大琦在微笑，但是看着很恐怖，“不告诉你。”
陈郁看着他的脸，自己都快哭了，他心中止不住地想道：“我真的知道你说的是谁啊！就是张雯吧！”
正在此时，陈郁脑海中仿若有闪电划过，他想起来了，周大琦手机的背景美女图片不是什么其他人，那个人就是张雯当主播时拍的写真！
周大琦悄声地对陈郁说道：“我知道穿着黄衣服的‘钱超英’喜欢雯雯，没想到那些穿着黄衣服的‘战士’们也有七情六欲，跟演电视剧似的，他们也不是那么厉害……”
“我要去找雯雯……”
陈郁：“大琦，你要不要休息会儿？”
周大琦：“我不用休息，我能看到红色，大哥你看不到吧？”
“看到红色，你就可以慢慢看到其他‘东西’，刚开始头会很晕，但是你会越来越喜欢这种感觉、越来越喜欢，直到看到那些毛绒绒的东西，那就是无上的‘它’的使徒。”
陈郁在此刻脑海轰鸣，有些事情在他脑中串了起来。
“红色应该是指红色毛发！”陈郁不停思考，“如果能肉眼看到红色毛发，那就证明以后能逐步看到各种诡异的现象，比如那个‘污垢硬壳’！那毛绒绒的东西一定是指那些红毛怪物！”
“那这么说，我也进入了这个流程中了？！”陈郁有些害怕，“过一阵子我就能够不凭借灵魂蜡烛，直接看到那些红毛怪物了？”
陈郁看到沾染在周大琦裤脚上的红色毛发突然漂移了起来，然后陈郁还看到周大琦看向自己的身边。
那表情恭谨又狂热。
就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周大琦的身后出现，走到了陈郁的侧身。
“啊！”
周大琦听到陈郁发出的这一声，差点被吓到了，扭头看向陈郁。
陈郁的手中凭空出现了一把泛着寒光的菜刀。
“大哥你要干什……”
周大琦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看到陈郁用菜刀砍向了自己身旁的“空气”。
在陈郁的眼中，自己身边看似空无一物，但已经有一个让陈郁头皮发麻的虚影缓缓出现、淡淡的、几乎看不清楚。
在周大琦看来，这是“它”的使徒的眷顾，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让自己的思维越来越清晰，想得越来越多，不再被俗世困扰……
这是一头刚刚从周大琦背后爬下的红毛怪物！
“不！”
周大琦看到陈郁砍向了毫无防备的红毛怪物，菜刀凌厉，居然正中红毛怪物的肩膀，陈郁血腥地把它劈成了两半！
红毛怪物瞬间崩散，像是被风吹走的灰尘，湮灭了。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陈郁把那个“虚影”斩断，危险且不祥的感觉消失了。
他现在终于知道了，终于知道那天在张雯家楼道内劈到的是什么玩意儿了。
那天自己凭借着惊天好运以及菜刀的锋锐，也砍死了一头还没有完全来到现实世界的红毛怪物！
“火葬场正确的指示牌都是金属做的，这代表着你们可能害怕金属，”陈郁掂掂手中的菜刀，“而这把刀可是用造战斗机的钢做的！”
周大琦在陈郁砍断那红毛怪物的时候，就陷入了昏迷，倒在了地上。
“而且，昨晚我用灵魂蜡烛看到了你们的同类。我已经知道我还和你们处于两个世界，那你想要影响我，会有限制，会很难。你们需要‘兼容’我，需要进入我们的现实。”
陈郁现在真的表现出了一个缜密的高级玩家的气质，“但是我砍过你们，自然还可以这么简单地砍到你们！”
“大琦，你这善良的人心中真有那么多负能量吗。”陈郁本来搬铁罐就很累了，现在正在竭力把昏迷后的周大琦想办法搬到门卫室中。
怪物这次没有掉落骰子，而是掉了一个夹杂着毛发的油脂类固体，陈郁把周大琦安置好以后，才出门捡拾了这块击杀怪物后的“掉落物品”。
“回超市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这会儿，就算是陈郁的父母亲自在夜色中等待着陈郁拥抱他们，陈郁也不打算今晚进去了。
刚才周大琦的异状，真的快把自己吓死了。
……
……
像只豹子一样敏捷的冯青正在夜色中的火葬场内迅捷移动。
他走路悄然无声，有时候还会用惊人的上肢力量攀爬在墙上，在人们极难看到的角落潜藏行走。
他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畏惧，坚毅却冷静。
他的胸前存放着一枚不引人注目的微型摄像头，记录着他所行走的道路。
内兜里还有一部没有在门卫上交的特制手机，手机屏幕上，火葬场的地图、冯青的个人动态移动的位置正在实时更新。
冯青在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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