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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梦里也不是什么都有的

    方凡一瞬间脑子就懵了。

    那尖锐物体又倏然从他胸膛中抽离,顿时血流如注,疼痛感这才一股脑儿地攀了上来。

    方凡艰难地喘着气,弯下腰来,胸口洒出的鲜血泼在地上,点点殷红触目惊心,他缓缓转过身来,看向身后——

    三名武士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中间一人手上还提着血淋淋的武士刀。

    “为......什么?”方凡不解,那一刀捅伤了他的肺部,让他气息不畅,说话的声音变得低沉而嘶哑。

    手提武士刀、刃上滴血的武士面无表情,毫无起伏地说道:“我们只是在保护这个地方。”

    说完,三人举刀越过方凡,他们的刀刃萦绕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怪异气息。

    武士们走到圆形貘妖通道前面,一人一刀就将那通道砍得崩碎。

    他们转过身来,纷纷看着此时正在弯腰捂着伤口、眯起眼仿佛努力想要看清他们的方凡。

    方凡开始拖着自己沉重的步伐,强忍着钻心的剧痛,一步步慢慢向后退去。

    武士们静立在原地,并没有挪动半步,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方凡这才想起来,昨夜一夜追妖,他们三个都只是跟在自己后面,在几乎完全黑暗的森林中不点火把、也没提灯,却愣是连绊都没被绊到一下!

    “你们......到底是什么?”方凡边慢慢后退,边问。

    武士们没有回答,中间那人的刀刃上仍然一滴滴地滴着血。

    方凡再也忍受不了这样令他头皮发麻的气氛了,他强撑着快速念咒,挥剑在自己身前的地上划出一道剑痕,大喊:“尔等无法通过!”喊完,鲜血涌上他的喉管,令他剧烈地咳嗽,咳出的血液洒在那道剑痕上,将这片洼地的葫芦口封了起来。

    方凡这才转过身去,不再看向武士们,再念咒语之后一把摁在了自己的伤口上——伤口登时不再流血了,也不再痛了。

    但是这只是暂时的,于是他迈开双腿就往来路跑去!

    他要回到家里,用当初离开京都时晴明送给他的灵药治好自己的伤口,之后再追究这三个不知道还是不是人的......管它什么东西。

    武士们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方凡奔逃的背影,他们全身上下只有眼珠子跟随着那个背影而转动,其余部位都仿佛精致的木偶人,完全没有动作。

    方凡循着镇子的方向在森林中疾奔着,纵然在法术的效果下,他伤口的痛感与流血都暂时止住了,然而还是有隐隐约约的疼痛与一阵阵的眩晕不断提醒着他状况有多么糟糕——人体是非常脆弱的,一点点的不当都能让人非常难受,比如崴了脚后在身体中留下的瘀血,那些瘀血只有一点点,或许总大小和人的指甲壳差不多,都能让人行走不便。

    更何况是一道直贯身体,捅穿肺部的刀伤?

    好在方凡自幼习武修术,身体强健,这才能勉强挺住。

    “原来,我不是什么阴阳师啊......”记忆在方凡脑中复苏,他脑中一点点地蹦出了一个个画面:在冬日的山下石狮子怀中,一次又一次紧着旧棉袄,啃着干硬馒头的孩童;在香火缭绕的道观里,早上读书识字,下午习武强身的少年;在金碧辉煌的行宫中,腰间挎剑、侍立在龙椅下的青年......

    这些才是自己,才是大唐来的方凡,他最喜欢的是尝试自己从未吃过的美食,他也没有什么妻子,只是一条单身狗,甚至是一条练了童子功的单身狗。

    随着真实记忆的复苏,方凡对自己的身体操纵得越发得心应手,在一个多时辰后,他就越过了森林的重重障碍,顺利地回到了镇子边上。

    这里的气氛不太对......

    方凡刚到镇边,就发觉了,现在的镇子有古怪!

    镇边有两个年轻镇民手持草叉守卫在镇口,他们就像是被石化了一样一动不动,然而随着方凡的走进,他们却慢慢“解冻”了:两个镇民的五官缓缓变化着形状,喜悦之色以蜗牛爬树一般的速度自下而上爬上了他们的面庞。

    这样的缓缓“解冻”过程大约持续了五息,在完全露出喜悦之色后,他们以正常的语速说话了:“方大人,您还平安!太好了!”

    然而他们之前的诡异状况却让方凡心中发怵,那三个捅了他一刀后就静立不动的武士们那木然的脸再次浮现在了他眼前,与这两个镇民不断重合。

    一整夜都守在镇口的年轻小伙子疑惑地问方凡:“其他人呢?”

    方凡这才回过神来,随意地回了一句:“他们还在后面,我脚比较快,就先回来了。”

    小伙不疑有他,让开了路口,方凡头也不回地快步通过了。

    在镇中向自家宅子前进的路上,方凡所见皆是一个个随着他靠近就开始“解冻”的镇民,他看着这景象,心下了然,知道了这段时间是怎么回事,平日里心中的一个个疑惑也随着他靠近自己的宅子而一一解开。

    当他终于站在了自家宅院门口时,问题也最终只剩下了两个:他的“妻子”究竟是什么?家里那尊佛像到底是谁?

    而且,在从镇口走到家门口这段路上,方凡胸口的伤势已经莫名地痊愈了。

    就连失血过多的眩晕感也已经不复存在。

    他长长呼了一口气,挺直腰板手持长剑走进了自己家中。

    妻子仍然不见踪影,似乎从方凡第一次自己给那木佛像上香开始就再也没见过她。

    佛像仍然放在客厅,神龛前的香炉中有三柱香,似乎是刚刚点燃插上,袅袅青烟升腾而起,模糊了佛像的面容。

    方凡走上前去,轻轻拿起了佛像,举到眼前仔细端详。

    “啊哈~鉴真大师!”他用汉语说道:“我全都想起来了!”

    接着,他一转身,果不其然看到了三名武士就面无表情地站在了庭院里,他们已经摆好了架势,其中一人刀上还兀自沾着方凡的血。

    “为什么?”刀上沾血的武士发问了:“为什么你还是要醒来?”

    方凡将佛像别在了腰间,悠悠回道:“梦总是要醒来的。”

    武士那木然的脸上开始出现了类似悲哀、又夹杂着几丝怒意的表情,他又问:“这场梦有哪里不好?你不是一直过着自己想要的平静生活么?”

    方凡摇头,盯着武士的眼睛,缓缓说道:“但是......吃的东西都没有味道啊......“

    说出这句话的方凡,那一脸颓然与可惜的表情,让人莫名地想打他。

    武士也不例外,他的表情迅速全然变成了因为愤怒而扭曲的模样,随着他表情的扭曲,他的五官也产生了异变:他的眼珠已经消失不见,脸上只有两个空洞的眼窝瞪着方凡,咬牙切齿的嘴也越张越大,直至有黑暗从口中涌出,变成了一个椭圆形的黑色空洞。

    随着下颌的大张,武士的整张脸被拉长,最终头盔下的脸孔变成了世界名画《呐喊》中那样从画上看可能会比较喜感、但如果在真实世界中见到能把人吓哭的样子。

    “死吧!!!”

    随着三名武士的齐声咆哮,方凡的宅子霎那间便灰飞烟灭,以武士们为中心,整个镇子都在崩塌。

    那些山川河流、林木植被,皆像镜面破碎那样,由内而外碎裂消散。

    一片里面是之前放着木佛像的神龛画面的碎片从方凡眼前一晃而过,然后化为光粒,如风吹粉末般消散在了黑暗中。

    梦境崩塌之后,只有一片黑暗而已。

    方凡此时就站立在黑暗中,手持长剑、腰间别着佛像——那是这场梦境中唯一没有崩碎的物品。

    但是在黑暗中站立的,也不止有方凡一“人”。

    那些穿着镇民们的衣服,都错错落落或远或近地背对着方凡的“镇民”们,此时都在黑暗中纷纷转过身来,露出了它们那和三名武士与《呐喊》相似的可怖面孔,仰头加入武士们,一起发出了尖锐的啸叫。

    更远处的黑暗中,它们这样如鬼魂一般的身影从黑暗中一个个浮现,越聚越多,一眼看去密密麻麻的一大片。

    不多时,方凡就被这些可怖的鬼魂层层叠叠、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包围了。

    看着面前武士鬼魂那空洞洞的眼窝,方凡深吸一口气,挺直腰板握紧长剑就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