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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告示

    “哦?”白陌良眉头一挑,他就说,孙智才是阵法大师,窝在这么一个地方可真屈才了。

    “哎,既然道长问起,我也不隐瞒了。”孙智才刚才那么一会,他脑子里闪动了若干种接话的法子,可是他都觉得不稳当,这位年轻的道长对阵法还算有一点了解,可他真的狗屁不通,若是故意隐瞒,说错了话,反倒让人怀疑,不如将真相摆出来。

    “这幻阵我只有操纵之法,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孙智才脸色也有些红润,他给自己满上酒,一饮而尽,然后砰一声,将铃铛按在了桌上,“几年前,来了一位高人,将此地改造成了幻阵,赠我紫青铃,说这是控制幻阵的法宝,妙用无穷,只不过我资质愚钝,一直不解其高深之处,反倒摸索出了一些旁门左道,用这铃铛吸取蛇躯的灵力,用以修炼,奈何这么多年过去,进步缓慢,仍旧停留在泥胚之境,让道长见笑。”

    宁不屈抬头看了眼孙智才,很快又若无其事夹起了食物。

    白陌良对这话半信半疑,孙智才口中的高人是真是假他不知道,就算是真,高人不会无缘无故花费心血打造幻阵,难道真是看这些人可怜?不过既然孙智才这样含糊不清地说了,再问下去也毫无意义,他将手中的筷子放在桌上,不动神色道:“难怪,原来是孙大师有过奇遇,小道差点冒犯了。”

    迟立龙知道这事听起来不可思议,连忙打了个圆场:“此事也不是什么秘密,要不是那位高人,我们指不定活不到现在。道长你有所不知,就在这恓惶林的东边,有一座山,名为无忧山,上边有座无忧寺,寺里有位无忧和尚,此人说是和尚,可不吃斋,不念经,更不慈悲,心狠手辣,乃是占山为王的贼人,手下有上百兄弟,都是些嗜杀之辈,周围很多村庄遭过无忧匪徒的清洗,那些人觊觎我们这片林子久矣,要不是有这幻阵阻挡,他们早血洗恓惶林了。”

    倒也不像说谎,只要出去那外边的居民对一下口实,真假立判。

    白陌良暂且相信了孙智才说的话。

    孙智才舒了口气。

    宁不屈觉得时机成熟,是时候彻底化解这几人心中的芥蒂,他脸上带笑,不紧不慢道:“几位莫要误会,我们不是什么恶人,居于此地,只求自保,先前伤了你们,实在是无心之举。”

    “都说占山为王,落草为寇,你们这群人在这片林子,只求个自保?说出去,谁信?”陆挽溪着实没那个耐心听这些人扯三道四,她时刻不忘自己来此的目的,直入主题,将宝剑搁在桌上,美目含霜:“我且问各位,可还记得外边那老汉?他女儿可是你们劫去?”

    不愧是陆挽溪,只需几句话便让气氛一下剑拔弩张起来。

    宁不屈沉吟片刻,问:“陆女侠可是说那哑巴老汉?”

    陆挽溪金刚怒目:“正是!”

    宁不屈和几位汉子对视,然后齐齐一笑,“那老汉是不是还有一位生病的妻子?”

    陆挽溪疑惑,这几人怎么还笑得起来?

    “是又如何?你们若是坦白了罪行,姑奶奶自可从轻处理,只打断主犯手脚,留一条狗命!”

    结巴汉子道:“误......误会!我......”

    夜叉汉子赶紧接过话,等老三把话说完,黄花菜都凉了,“陆女侠,这着实闹了一个乌龙,那老汉女儿被掳走确有此事,可罪魁祸首不在这儿!”

    “她女儿是无忧山那群人掳走的,我们见他可怜,每隔一段时间会送些食物过去,要不然,就凭他那瘦身子骨,能养活自己?”

    迟立龙为了证明他们恓惶林的清白,终究没忍住,将众人不愿意提起的记忆码上了台面。

    “陆女侠不是好奇为何我们占据这里,没有野心只为自保吗?我这就给你一个答案。”

    宁不屈打断道,“立龙,都过去的事了,何必再提?”

    “大哥!我不说出来,心里憋得慌!嫂嫂过世了那么久,你难道忘了她到底怎么死的吗?”

    宁不屈叹了口气,知道二弟是犟牛性子,也不再阻拦。

    只听迟立龙娓娓道来。

    “我和宁大哥在同一个村,各有心上人,他喜欢玉兰,我喜欢丁香。可那年大旱,天不降雨,农田的庄稼枯萎,家家户户靠余粮过活,哪还有心思谈婚论嫁?当时我家贫穷,每天吃不饱,肚子饿得难受,丁香趁家人不注意,偷偷塞馒头给我,我心里暗暗发誓一定娶她为妻。

    后来大旱不止,家里粮食不够用,我和宁大哥带着玉兰和丁香在田埂上挖野菜,到现在我还清晰记得丁香扎着辫子回头朝我笑的模样,恁叫一个好看!那时听说皇上拨了银两,马上就有粮食了,日子虽苦,可也有盼头,吃饭虽上顿不接下顿,咬咬牙还能挺过去。

    可是后来,丁香死了,她是饿死的。村子里很多人皮肉松弛,口齿不清,接二连三都死了。宁大哥全家死的只剩他一个。那时候,大家为了活下去,饿死的人......”

    迟立龙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

    白陌良抬头,发现他牙根紧咬,双颊夯起,如一条拧成麻花的毛巾,眼中透着难以言喻的悲伤。

    “来啰——蚂蚁上树驾到!”

    楮墨这回换了个端菜的姿势,单手将木盘托在肩上,半蹲着身子,脚步轻快,但木盘很稳,这走姿,与客栈里的小厮如出一辙,他见众人没动筷子,脚步一愣,疑惑道:“怎么不吃?不合口味吗?”

    孙智才看到这个姿势,脸上神色一松,笑道:“味道甚好,可还有菜?”

    听到孙智才这么说,楮墨顿时又眉开眼笑起来,回了句:

    “还有一道压箱底儿的,定不让各位失望!”

    灶房。

    “九伯是不是不疼小盼呀?”宁巧盼不知为何又嘟起了嘴。

    “怎么会!九伯对小盼那可是当亲生女儿一样!”菜刀在楮墨掌心旋转,挥起道道风声,他边切菜边说,“不是九伯不给小盼吃,刚才蚂蚁上树盐给多了,咸嘴!小盼莫要生气,这不还有你最喜欢吃的红烧猪蹄吗!”

    小盼却仍然嘟着嘴:“蚂蚁上树才是小盼最喜欢吃的......”

    上菜并没有缓解压抑的气氛。

    “我娘为了让大家活下去,割下身上的肉,放在锅里煮,我......”迟立龙一直在抑制某种情感,“我吃了,所以我活了。但我几个兄弟姐妹吃不下去,所以他们死了。那种时候,活着的人和死了差不多。

    官府迟迟没有开仓济粮,传言说是官老爷私吞了赈灾银两,大家绝望的情绪一下就燃了起来,将怒火对准了官府。若不是那些贪官不作为,先前的悲剧恐怕也不会发生。我们这些农民想着左右是个死,还不如闹一场。

    这一闹,就闹大了。我们北氓这边,大大小小村子有数百个,一个村子造反,其他村子自然按奈不住。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就集结了上万号人,都是些苦命的农民,看起来面黄肌瘦,走起路来也没力气,但为了那口气,为了活下去,我们选择了抗争。宁大哥带着大家闹到县里,知府见了宁大哥也只有磕头的份。我们闯入了粮仓,本以为可以分到粮食,谁知......县里的粮仓也是空的!

    后来朝廷派兵镇压,那些人骑着烈马,手持刀枪,将我们围在了这片林子。那些人训练有素,臂力惊人,看样子是要干净杀绝,将我们屠杀在这片林子里。起义的兄弟拼命挣扎,能拉一个人陪葬都是赚了,可身子孱弱,手里武器大多是镰刀之类,那抵得住?每一刀下去,就有兄弟尸首分离,要不是宁大哥挡那一刀,我也没了性命。几万人的兄弟,就这样成片的倒下,像割麦子一样,堆放在这林子里,尸骨如山,惨烈程度,远非各位所能想象。后来只剩下寥寥数百人,只要那群士兵踏马冲锋,我们彻底全军覆没。

    但当时没人怕死,只觉这世道不公。

    很快,那群官兵又冲杀过来,眼看刀子就要落下,天上却落下一人。那人只挥了一剑,几千官兵人仰马翻,瞬间没了呼吸。我们只道是神仙,连忙磕头道谢。那人说自己不是神仙,但也没说明身份,但应该也是有有头有脸的人物,他让人送来了许多食物,并在这待了半年。这片林子也就是那期间被改成幻阵,我们居住的房屋,也是按照他给出的图纸建造的。

    道长,你说,我们经历了如此祸患,能安安稳稳活着已是天大的奢望,哪儿还想着做什么劫匪?”

    说完,迟立龙这个平常总带着痞气的汉子已是双眸通红,泪眼婆娑。

    难怪大家都不愿提这件往事,原来这件事一旦说出来,灵魂就像被鞭笞一样,那些不堪回首的画面是他们为了苟且偷生而被迫做出的丧尽天良之举,能活下来的这这人,谁没吃过人肉?谁没经历亲朋好友的死亡?谁又没有因为一点粮食将他人推入深渊?虽说那种极端情况情有可原,可谁又能真正原谅自己?

    陆挽溪将宝剑从桌上拿走,原先咄咄逼人的气势消失不见,脸上却任旧严肃,她看向老秀才,缓缓说了句:“你可要当个好官,否则我刀剑不留情。”

    老秀才老泪纵横:“不用陆姑娘动手,我定当自裁谢罪。没想到人间疾苦,远非我想象。书上说的天下大同何时才能实现啊?我沐青莲略识之无,虽没有经天纬地之才,自认为铅刀一割,必定当一个治世的好官!”

    宁不屈等人天然对官没有好感,老秀才这么一说,几人眉头同时一皱,但看在他言辞深切,神情感慨,加上陆挽溪在一旁,才没有大动肝火,只是有些疲惫地说了一句:“但愿如此。”

    “宁大哥的夫人虽侥幸存活,可那场绞杀让她元气大伤,产下小盼后就撒手人寰了。”迟立龙看了眼画像,对陆挽溪说:“所以,小盼是大家共同的孩子,人人都喜欢她,宠爱她,哎,可就身子骨不太好。”

    孙智才给人倒了酒:“既然误会解开,大家就干一杯!”

    觥筹交错。

    厨房里。

    宁巧盼嘟着粉红的嘴唇,气呼呼地跑走了。

    “九伯,小盼再也不跟你烧火了!”

    “哎,小盼,你去哪?”楮墨是厨痴,痴于厨道,一旦做起菜就容易忘乎所以,这最后一道菜乃是他深藏不露的绝招,一般不轻易示人,因此格外重视,对火候的要求特格外严格。但宁巧盼还沉迷在蚂蚁上树的遗憾中,她是个懂事的姑娘,知道大人吃饭小孩不上桌,所以她主动请缨,帮楮墨烧火,就是为了在上菜之前,尝个鲜,这会儿心心念念吃的菜没有过嘴,一时间失了神,尽管楮墨一直嚷嚷着小火,可小盼却忘了停下,火候便也没控制住。

    楮墨太想表现自己的厨艺,心急之下,说的话也难免重了些,小盼从小就被人捧在手心,哪儿受得住,就气呼呼走了。

    这会楮墨肠子都悔青了,一个劲用手拍自己的脸。

    “恁不是个东西,恁不是个东西!”

    客厅。

    众人已有醉意,相谈甚欢。

    “白老弟,方才你进来之前,我看你腰间挂着一枚玉佩,不知可否借我一观。”宁不屈已和白陌良称兄道弟了。

    “宁大哥,切莫客气,你拿去看。”

    迟立龙说的那件事让众人情绪低落,此情此景,也只有喝点酒才能缓解方才的压抑,本不怎么饮酒的白陌良连喝三大杯,眉眼越发绯红,一把将腰间玉佩扯下,放在了桌上。

    美人玉,形似美人,质若琥珀。

    果然看一眼就挪不开视线。

    宁不屈这才知道美人玉不只是形似美人,更是神似美人,这玉给人一种温婉的感觉,乍一看是玉佩,心底却出现一位不容亵渎的女子形象,无法用言语描述,也没有具体的画面,只是一种朦胧的感觉,却又无比确信,那就是这世间最美的女子。

    宁不屈刚拿起玉佩,宁巧盼就跑到了这里。

    宁巧盼没去别处,她本想过来和李琢玉说说话,只是路过宁不屈书房时,愣了一下,小孩子的注意力就是这么容易转移,她鬼使神差地想起了爹白天放在她面前的白纸,于是踩着凳子,够着手,将那一张关于美人玉悬赏的告示攥在了手心,兴冲冲地跑了出去。

    刚好看到了这一幕。

    “咦——爹,我就知道你喜欢道长哥哥的玉......玉佩!”宁巧盼背着手,做了个鬼脸,然后踮起脚尖,轻轻走到白陌良旁边,神秘兮兮道:“道长哥哥,我爹会画画哦,呐,你看,是不是很厉害?”

    宁不屈:“小盼——”

    宁巧盼没理会她爹,将告示举在额头,给白陌良看了后仍觉得不够,调动身子,将告示给在场的伯伯们以及陆挽溪等人看,最后还将其放在李琢玉跟前,善解人意道:“哥哥,给你看!”

    李琢玉看到了上面的内容,似笑非笑地说了句:“无良道人,你身上的挂饰好像很值钱啊!”

    在一旁惊住了的宁不屈:“......”

    他娘的,这不就是黄泥巴掉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吗?

    【史书记载:庆元二十七年,北氓地界,大旱,无雨,良田皲裂,旷野不发,老树枝头无嫩叶,拂堤垂柳化荆条,麦谷颗粒无收,哀嚎遍野,饿殍满地,鬣狗与蛆虫争食,禽猫与秃鹫夺肉,人死不入土,葬身他人之腹。时有百姓揭竿而起,屠贪官污吏,开粮仓救民,奈何仓廪空瘪,唯以树根为食。庆元二十八年,上闻下反,举兵镇压,三千精甲之士屠万人之衰民如镰刀割刈麦,奈何反民虽饥,心有死志,精兵虽壮,心有所忌,二者短兵相接,竟同归于尽,葬身于恓惶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