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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丹窍

    凉风习习,燃烧殆尽的碎屑分明是死物,却如柳絮扶风而起,漫天漫地,肆无忌惮地在夜幕中沉浮潜泳,好似蕴含了勃勃生机。

    半空,一横一竖的线条闪着微光,编织成了一副旷世棋盘。

    棋盘一角,一男子盘膝而坐,半边脑袋吊着几根卷毛,蒙了层烟灰似的黑脸坑坑洼洼,模样丑陋,不是榆木是谁?

    就这么一段时间,他周身的气息越来越强,仿佛到了一个临界点,这位魔头终于不再吐纳,缓缓睁开了眼,依旧是那种懒散随意的神态,可却透着一股莫名的威慑,让人心头一悸,他望着宁不屈,笑道:“可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倒是小看你......哦不,小看这座阵法了,不过既然错失斩杀我的良机,这阵法也就不足为惧了。”

    另一角,宁不屈面色沉重,他心中有预感,现在没人能奈何的了榆木,但若让他就这样束手就擒,绝不可能,瞬息间,他挥来数十柄火矛,朝着对面刺去。

    榆木腾空而起,火矛落空,将棋盘砸出“噔噔噔”的声响。

    原本棋盘边界有一道若有若无的方形光罩,可随着榆木身影上升,光罩好似泡沫遇到了铁钉,顿时溃散开来,这魔头速度极快,一瞬就飞到百丈高空,成了个细小的黑点。

    “风水轮流转,常言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我特地备了一份大礼,请诸位笑纳!哦,对了,诸位莫要担心,只要被我这蒸笼盖上,不出一息,就可出锅,保证里里外外都熟透,连骨头都是软的,而我绝对一丝不苟,将诸位连皮带骨头,吃个干干净净。”

    榆木舔着嘴唇,脸上出现残忍之意,只见他站在高空,伸出手指,向下方轻轻一点,指尖处就出现了一个黑色圆钹,初极狭,只有掌心大小,随其往下降落,不断变大,不一会就有木屋大小,再然后,成了一座山那么大,遮天蔽月,从上往下,缓缓降落,好似天塌了下来,带着浓重的黑色阴影,摄人心魄,再加上榆木绘声绘色的言语,更让人不寒而栗。

    宁不屈双眸赤红,他能感知那黑色圆钹上那惊人的波动,知道这是魔头的某种神通,一旦落下,触碰到他们,只有死路一条。

    面对这种局面,只能破釜沉舟,殊死一搏。

    宁不屈做了一个扛鼎的动作,两只手往上一撑,下方恓惶林出现急剧变化,原本还在熊熊燃烧的火焰、还在静水深流的水洼突然全部离地而起,化作了两道长达数十丈的光柱,相互交缠,冲天而上,朝那圆钹砸去。

    咚~

    两者相撞,声音振聋发聩,好似仙人擂鼓。

    榆木微微有些惊讶,但脸上很快就浮现出了不屑,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垂死挣扎而已,手指又是轻轻一拨,那停顿下来的圆钹仿佛被注入了千斤之力,再次往下坠落,势不可挡。

    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那光柱就算蕴含了所有的阴阳水火之力,还是无法阻止这圆钹往下沉,反而自身一截一截地消解,看样子支撑不了多久。

    竹匣中。

    李琢玉朱唇微张,双眸却是紧闭,刀锋一样的眉毛转捩有致,透着一股英气。

    望天将自己严严实实包裹在天机荷中,不展露一丝气息,好似一只死的不能再死的青蛙。

    白陌良收回了试探李琢玉脉搏的手,已没有时间让他惊奇这少年吞剑不死的怪事。

    他感受着上空不断迫近的恐怖气息,脸色格外凝重,没想到墨蚀恢复实力的速度如此惊人,此时就算那柄剑回到了棋盘剑阵,恐怕也奈何不了这个魔头。

    没多时,光柱消散,那圆钹彻底没了阻力,速度比之前快了一倍不止,带着惊天动地的威能朝下落去,转瞬之间,就离众人只有一丈,上面的灼灼高温,已让人面目发红,甚至隐隐作痛,生与死,只剩下弹指的时间。

    宁不屈一脸颓唐地跌坐在了棋盘山,面露绝望。

    眼看圆钹就要将众人罩住,却不再往下降落。

    白陌良只觉眼前一花,定睛一看,却有位儒者风范的老者出现在了众人面前,此人穿着一尘不染地青色长衫,头戴程子巾,一看就是饱读诗书之人,和老秀才不同的是,此人身上还散发出一种上位者特有的威严,明明一句话也没有说,可似乎让人不由自主想要去崇敬。

    此人单手就将这圆钹撑住了,使其不可下降分毫,热浪滚滚,这位儒者却纹丝不动,毫发不伤。

    白陌良一眼看出这是位高人。

    与这位高人一同前来的,还有两位童子,总角之岁,生的那叫一个唇红齿白,眉清目秀,飞到了白陌良等人旁边,负手而立,神色倨傲,好似自认为高人一等,不把周围之人放在眼里。

    “落红,落雨,不得无礼。”那位儒者不怒自威,“君子不以圣人自居,就算是圣人,也知道长幼尊卑,位列有序,平时读的书都还给我了吗?”

    两位童子相视一眼,脸上的神色这才变得平易近人起来,朝着众人作了一个揖,而后不说话了。

    “诸位见笑了,教不严,师之惰,我乃青霞书院的裴御寒,前些天夜观天象,贪狼移位,七星连珠,推测人间有劫难将至,按照钻龟祝蓍的卦象日夜兼程赶往此地,这才知道,原来是魔头出世......”裴御寒还算沧桑的脸上露出了和蔼的笑容,让人生不出丝毫的质疑,但说到魔头时,语气直转急下,透着一股严厉,原来的笑脸也顿时泛起了寒光。

    他双眸带电,说话的同时由掌变拳,曲肘往后,以一种缓慢但是有好似蕴含了大道的姿势往上一打,咚地一声,那圆钹仿佛承受了巨大的力量,竟往上倒飞出去,在半空翻转的同时,化作了零星碎片,成为齑粉。

    这一拳,恐怖如斯。

    圆钹破碎之后,余威犹存,拳风势如破竹,继续往前。

    榆木瞠目结舌之时,一道拳头的虚影转瞬即至,劈头盖脸下来,使其瞬间喷出一片血雾,身子禁不住地往后倒飞数十丈。

    这一拳,差点要了他的老命。

    榆木看向下面那个衣冠楚楚的小老头,如临大敌,知道自己不是这家伙的对手,再也顾不上魔将的身份,三十六计,跑为上策,浑身魔气大涨,朝着天上的乌云窜去,末了,还色厉内荏地来了一句:

    “老不死的,坏我好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付出代价!”

    “魔头,死到临头还出言不逊......”站在众人上方的裴御寒凌空而起,青色长衫并未因风起皱,看起来格外出尘,就在他飞到半空时,裴御寒突然停下了身子,将眼神挪到下方变成不不毛之地的恓惶林上,喃喃道:“这魔头倒是狡猾。”

    下方,成片的杨树早已成飞灰,清冷的月光下,五当家等人漆黑的身影格外显眼。

    这一百人叠罗汉一样,堆成了小山,漆黑如墨的身子如久旱无雨的农田,皲裂开来,缝隙若隐若现一些红色的物质,散发着强劲的波动,这一百人,好似一堆燃尽引线的炮竹,随时可能会爆开,其中威力如何,会不会波及到空地上的无辜百姓,难说。

    老儒生当然不会拿众人的性命冒险,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融入乌云的墨蚀,身子一闪,瞬间出现在了五当家等人面前,就在他落地的一瞬,惊天动地的炸响传出,一百扈从自爆,威力不用多说,自然不容小觑。

    不过老儒生在此,冲击波还未来得及蔓延,便被他轻巧地化解掉了,所以只是雷声大雨点小,并无法伤到人,不过效果已经达到,那就是拖延时间,给墨蚀争取逃离的最佳时机。

    天上乌云翻滚,墨蚀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宁不屈长吁一口气,这短短几个时辰发生的事情太多了,让他有些心累,不过还好,现在危机已除,绷劲的神经松弛了下来,脸上也就出现了一抹疲惫之色。

    但还没来得及喘几口气,他身下的棋盘突然一震,原本散着荧光的地面瞬间暗淡,宁不屈意识这座阵法已没有了阴阳二气的支撑,随时会崩塌。

    这汉子惊地一个鲤鱼打挺,从棋盘上弹起,要是从这掉下去,绝对是粉身碎骨的下场,于是赶紧迈起流星大步,朝白陌良等人飞奔而去。

    他现在就像踩在冰块上前行,每踩一脚,棋格难承其重,下一刻就会碎掉,因此他必须疾如风,快如电,在棋盘完全崩塌之前回到空地上,一连串跑了数十步,眼看就要到了,突然脚底一空,身子失衡,往后仰去。

    宁不屈作为一个配角,就算死,也不会因为这种低级的方式领盒饭,要不然,这本小说的作者就纯粹是一个烂泥扶不上墙、将自娱自乐发展到令人发指程度、永远无法登顶网文圈珠穆朗玛峰的男人。

    所以,千钧一发之时,一根藤条缠住了他的腰,名为落红的那位童子小手一拉,宁不屈就像一只陀螺,被旋着身子拽了上来,要不是白陌良上前将其接住,出乖露丑不可避免,甚至还可能摔个骨折。

    这个童子未免太不把人放在眼里了吧?就算他此举是救人,可举手投足的态度,分明透着乖戾和桀骜。

    陆挽溪眉头一皱,她从小身份高贵,锦衣玉食,被无数人围着团团转,可也没像落红这般玩弄别人,正要教训这小孩,让他知道什么叫礼义廉耻,地面突然一晃,空地上那群人东倒西歪,乱作一团。

    白陌良脸色一变:“不好,棋盘剑阵要彻底崩塌了,这两块空地作为棋盒,没有了灵力的支撑,恐怕会掉落下去。”

    好似言出法随,空中悬浮的两块地皮还真落了下来,要是李琢玉没有昏迷过去,一定会讽刺白陌良乌鸦嘴,然后期待着从这坠落下去,享受粉身碎骨的快感。

    幸好他昏迷了过去,否则这个心思又要落空了,因为裴御寒这么一个手段通天的老儒生在此,怎会坐视不管,让惨剧发生?

    只见这位老儒生轻轻一指,一股柔和的力量就将两块地皮托住了,好似一双轻拿轻放的大手,将其放在了原来拔地而起的位置,严丝合缝,一丝不苟。

    尘埃落定,众人看着周围的恓惶林,唏嘘不已。

    “没想到这地方竟藏着如此玄奥的阵法,着实让老夫大开眼界。”裴御寒走到众人面前,他虽看出了此地的不同寻常之处,可话语点到为止,并没有刨根问底。

    白陌良向来礼多人不怪,朝着老儒作揖道:“多谢裴老先生救命之恩。”

    “不必多礼。”裴御寒没有架子,若在平日,说不定还会说些客气话,但现在事权从急,没有时间说闲话了,他看了眼苍穹,然后快步走到两位童子身边,朝旁边所有人颔首一笑:“诸位,相逢即是缘,只是那魔头逃离此地,若不及时将其斩杀,后患无穷,老夫不得不先走一步,告辞。”

    一阵清风拂过,三人就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无忧山那群山贼无一幸免,先是沦为魔头的扈从,而后自爆身亡,对众人来说已没有威胁,至于孙智才,宁不屈找了半天,都没有发现他的踪影,原先空地上那八块石碑,也消失不见。

    夜色已深,众人经这么一折腾,大多都有些疲惫,也有些饥饿,于是都纷纷回到了自己的木屋,准备制作晚膳,然后按时就寝。

    白陌良等人也回到了原先的木屋。

    老秀才和李琢玉一间,白陌良和陆挽溪一人一间。

    半夜,浅浅的月光从窗外照射进来,地面铺了一层银霜,外边偶有惊鸿掠过,投下一道转瞬即逝的影子,老秀才似乎格外疲惫,沉重的呼吸声带着点微鼾。

    李琢玉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眼里先是透着茫然,打量了四周并感知了自己完好无损的身子后,一股悲愤中带点哭丧的神情就从他脸上化开了,既欲哭无泪,又痛心疾首。

    随后,房间里传出了牙齿上下磨合擦出的咯咯声响,十分咬牙切齿。

    少年分明记得,他偶然间掌控了神荼剑,让这柄剑做什么,这柄剑就做什么,所以他毫不犹豫张开了嘴,给那柄剑下了一个穿喉入腹,将他的五脏六腑捣个粉碎的死命令,按道理,他应该早就归西了,怎么现在不仅没有死,反而活得好好的?

    百思不得其解时,耳边传来了望天的声音。

    “主人。”望天趴在李琢玉耳边,嘲讽道:“这都不死,你也真是命大啊!看来我以后可得对你严加堤防,谁知道你会不会一不留神就做出什么惊为天人的举动?别以为我没看出来,你能控制那柄剑对不对?那柄剑落下时,我以为你死定了,你一死,我好日子就到了头,正准备迎接天谴,谁知......嘿嘿......有意思......”

    望天的话说的有头无尾,让李琢玉心烦意乱,他干脆闭上眼,不搭理这只臭蛤蟆,可没过多久,他就觉察出了体内的不对劲,小腹突然传来了阵阵疼痛,如有一万根针齐齐在他肚子里飞窜,顿时疼得让他在床上翻滚。

    老秀才被惊醒,看到李琢玉这副死去活来的样子,知道大事不好,赶紧出门,去找白陌良求助。

    等白陌良过来之时,李琢玉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安静地躺在床上,只是额头上的汗珠让人觉得这少年好似刚经过了一番大战。

    这疼痛来的快去得也快,但其中滋味李琢玉再也不想体验了。

    “李施主,可否与小道说说刚才发生了何事?”白陌良将手搭载李琢玉的眉心,细细感受这少年身体里的变化,结合李琢玉之前的举动,他虽不知这少年是如何掌控萧仙人留下的这柄剑,但也知道这少年心有死志,应当打算饮剑而死,可结果好似不尽人意,他吞了这柄剑后,只是昏迷了过去,现在半夜醒来,出现了老秀才告知的异状,白陌良哪能猜不出是这柄剑在作祟。

    “我没事,别多管闲事!”李琢玉说这话时,脸色苍白,有气无力,显然有些虚弱,少了往日的那股凶悍的气势。

    白陌良猜出这少年不愿在人面前示弱,也不揭穿,用一贯轻和的语气道:“李施主,你昏迷之时,小道曾探查过你身体,当时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可刚才,兴许是醒过来的缘故,小道发现施主丹田之中气脉紊乱,都说丹田之痛,无异于抽筋拔骨,没想到施主竟挺了过来,着实让人佩服。

    至于是何缘故,小道不能妄下定论,很大可能是施主吞下的那柄剑在你丹田内开了穴窍,藏于其中,可由于其锋芒太甚,难免扯动周围的经脉......”

    李琢玉半睁着眼,只关心一个问题:“会死吗?”

    白陌良对答道:“不会死,但或许隔三差五会出现一次丹田之痛。”

    李琢玉身子不由自主一抖,白着脸问:“如何将这柄剑取出?”

    白陌良思索片刻:“按道理这柄剑择你为主,你应当可将其召出,不过施主没有修为,无法调动丹田之力......这柄剑又藏在你丹窍之中......”

    李琢玉又问:“这柄剑为何奉我为主?”

    白陌良眼神多少有些羡慕:“神剑有灵,轻易不会认人为主,一旦认主,便终身相随,由此观之,这柄不知什么来历的剑之前还未曾有过主人,就连萧仙人,也没能彻底掌握它,当时这柄剑被小溪姑娘的郁垒剑阴差阳错勾过来,剑灵处于茫然的状态,或许你刚好与这柄剑之间存在什么关联......”

    “所以让我给趁虚而入了?”

    白陌良点了点头。

    李琢玉看着白陌良那副郁闷的样子,突然咧嘴一笑:“无良道人,这柄剑就是你一开始寻找的宝贝吧?是不是无论如何都没想到,此物会落在我体内?”

    白陌良叹了口气:“世事难料啊!”

    ......

    李琢玉后半夜没有睡着,他睁着眼,看着窗外愣愣出神。

    没有手脚,他只能将脑袋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扭着,抵在墙上,天上的月色斜斜投了进来,打在少年脸庞上,他的眉眼娟秀,鼻梁雕刻一般,不高耸,不低矮,精致到无可挑剔,棱角还有些柔和,脸庞还透着些稚嫩,如一朵还未完全长开的花蕾。

    不是他不想睡觉,实在是小腹疼痛难忍,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在床上痛地死去活来,他不愿自己这副模样被无良道人以及老秀才看到,所以将他们都赶了出去。

    果不其然,这会又开始发作了。

    此时,月光下,这位少年抵在墙边的脑袋侧着倒下来,他仿佛在抵抗着什么,浑身发抖,传出窸窣的摩擦声,常人若是有手,在承受疼痛之时,还可以攥着什么东西,但李琢玉没有手脚,又不愿意用声音发泄,只得在床上扭曲身子,翻来覆去个不停,静默承受着丹田处传出的凌迟之痛。

    随着李琢玉的挣扎,床单裹成了一团乱麻,露出了暗黄色的稻草,这些稻草杂乱地铺在床上,横七竖八,本就不规整,经过李琢玉这么一折腾,很快乱成一窝,有些甚至散落在地面。

    满地狼藉。

    疼痛难耐的李琢玉一个翻身,从床上掉了下来,一声闷响,仿佛溅起了月光,细小飞尘氤氲半空,笼罩着少年那蹙起的眉头,让人一看了就揪心。

    不过,没过多久,李琢玉身子不再挣扎,这疼痛来得快,去的也快,他就这样躺在冰凉的地上,继续望着窗外的夜色,默不作声。

    好半响,他终于说话了。

    “小青蛙,你之前说有什么功法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