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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四章 变革

    宝然徒手理顺着自己的头发,却也没怎么抱怨,因为那两个人估计都没功夫听。

    廖所长坐下后,冲着小河南夫妻俩简单打声招呼,就开始跟克里木江热切密语。

    他们的声音并没有刻意放低,语速也不是很快,但宝然认为显然是在密语,因为简简单单三四张桌子六七位顾客的小屋里,除了克里木江,都是汉人面孔,而廖所长跟他说的,是一口纯熟至极的维语。

    其他几位顾客也只是在他们刚开口时,不怎么经意地打量了两眼,便又各顾各的去了。经常在这边走的,或多或少能掰扯两句维吾尔语,但大多只是几句或文明或不文明的问候之言,具体程度可参照两岁,……以及现在的宝然,倒是这里做生意的维吾尔哈萨克,都能讲一口相当流利的汉语。石城市是个兵团城市,汉人的天下,跟随主流媒体么,什么时候都是很自然的事儿。

    宝然一点也不奇怪廖所长能讲一口同克里木江的汉语一样纯熟的维语,他属于那种典型的早期边疆干部,应该是真真正正深入过群众的,不像后来的大部分领导,那才真叫领导,出门有车,进门带翻译……。当然他的语言天赋比克里木江这小子差了许多,至少他的哈萨克语就不怎么地,……同样参照宝然的维语水平……,但据平日里山东大叔他们一起喝酒透露出来的蛛丝马迹,廖所长当年很是落魄过一阵子,大概还是跟克里木江的爷爷在一起,……那就难怪了。

    虽然听不懂,但可见廖所长神色随和,语气漫不经心,克里木江却一点点地严肃起来,嘴角还挂着那似乎永不消失的笑,眼睛和神情里,却分明不再是平常那副轻松嬉笑的模样。两人说着,似乎是觉到了什么,廖所长头不抬身不动,往宝然这边扫一眼。

    却见宝然正饶有兴趣地关注着,凝结了白蒙蒙一层水汽的小玻璃隔扇后面,那只雾气腾腾,翻滚煮沸的羊汤大锅。小河南媳妇儿背上的胖丫头已经睡熟,带着猫耳薄绒帽的小脑袋软软实实地贴趴在妈妈的颈背上,小嘴儿微微张开着,不知正做着怎样的美梦?

    有客人端着快要见底的汤碗去到隔扇旁边:“老板娘,羊汤好味道啊,让人吃不够!再给添点儿嘛咱北方人不要那么小气!”

    小河南媳妇儿被热气与赞誉之声蒸得两颊喷红,很痛快地答应着:“好啊!大哥您吃得好以后常来!带上屋头人和兄弟朋友都过来嘛!给您添得满满儿的!”说着手上的勺子极迅速地一撇一舀再一倒,像是觉得还不够,很快地又给加了一勺。

    宝然不由自主微微笑。老板娘的笑容很大方,老板娘的招呼很热情,老板娘的手上很是爽快,那客人笑眯眯端回来的小半碗汤面上,白生生绿油油又是葱花又是香菜叶儿的很热闹,……但宝然看得分明,那底下别说是肉丁木耳黄花菜,恐怕连半根粉丝都没带进去……

    廖所长也微微笑,回头接着跟克里木江唠嗑,过一会儿两人同时静默了,盯着那袅袅的水汽,和几个客人出来进去时被撞得不停晃动的门帘子,出了一会儿神。

    小河南过去,口里念叨:“这天也暖和了,门帘子挂不住啦!怪碍事儿的……”说着将帘子掀起卷成一条挂到旁边的大铁钩上,边挂边回头征询大家的意见:“干脆挂起来好了!咋样?不冷吧?”

    大家纷纷摇头表示不介意。门外清冷的空气扑卷进来,倒是让满屋子被热气香味儿熏蒸得昏昏朦朦的人精神一振。

    廖所长和克里木江也是一醒,各自看看已经见底的大碗,相视笑了下。廖所长一抹嘴,双手往桌上一按,看着宝然:“丫头接下来去哪儿?要去逛街?”

    宝然摇头,她才没那个兴致,不买东西一人逛街:“回家。”

    “好!回家!大爷带你一段儿!”廖所长起身,跟小河南两口子招呼一声儿,顺手拽了拽老板娘背上迷迷糊糊有些睁眼的小胖丫头的绒帽子耳朵,……宝然发现了,他好像对着年幼的孩子特别的谨慎。

    “这是儿女双全了啊!你俩胆子不小!”廖所长佯装严肃。

    他装得很不成功,所以谁都没被吓着,小河南嬉皮笑脸:“哎呀丫头这都已经出来了,哪个还舍得再给塞回去?等到时候回家说说好话吧,实在不行,咱交罚款!”

    他媳妇儿立刻不愿意了:“凭什么?咱又不碍着谁,也没吃他们的也没喝他们的,自己辛辛苦苦挣两个钱还得送给不相干的人?不给上就不给上,反正也是咱自己养着!”

    廖所长就哈哈笑了:“这个觉悟可要不得!”……他脸上却没一点要不得的样子:“……实在不成,到这边团场找个人家帮你们上个户,以后还要上学的嘛……,下不为例!”

    ……原来这也可以下不为例的!不过……,宝然想到今年暑期的人口大普查,是个好机会哦!虽然这时还没有提出超生人口直接上户,但还是有很多空子可钻的,还有……,好像自己也可以利用一下,这个大好机会……

    宝然遐想着,跟着廖所长辞别了千恩万谢的小河南两口儿出来,又在门口与克里木江告别,临走前廖所长一敲他的自行车扶手:“克里木,别想那么多啦,跟你没关系!干好自己的事儿,过好自己的日子要紧。大家都把自己手头该做的做好了,哪儿来那么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好!”克里木江重重点头:“那我明天就回去了。”

    廖所长点点头冲他一挥手,回头吩咐宝然:“丫头坐前面去,大爷骑车快,后面太冷!”

    ……他这不知又是拐了谁家的自行车来,前杠上居然还架着只小板凳儿……

    宝然踩着脚蹬子爬上去坐好,廖所长双手扶着车把儿将她一圈,脚底下一蹬就走了人,克里木江在身后目送着,直至不见。

    其实廖所长骑得并不多快,他这个年龄的人也很少快的起来,哪像宝辉二虎他们,出门就不管不顾,赛车似的风风火火。

    宝然安安分分扶着前面的把手,两眼无意识扫视着路边催新吐绿的树林灌木。

    廖所长果然冷不丁儿问了:“宝然啊,你们那周家的,红彬那小子,来信儿啦?”

    “哎!来过两三封信了,说是在学校里挺好的。”

    “哦!”身后的人不吭气了,过一会儿又问:“宝然不是也去过上海吗?还记不记得什么样儿了?”

    宝然想了想,这位同志是想听到什么呢?一个四岁的孩子能够记得什么呢?斟酌一会儿答:“房子很小,楼很高,车很多,……商店也很多!”

    “哦!”又过一会儿,“……那宝然还想去吗?”

    宝然想也不想摇头:“我去那里做什么?我还要上学呢,我家也不在那里!”

    “那要是你爸爸也回去了呢?”廖所长继续问。

    咦?

    宝然回头,却没对上廖所长的目光。他正微眯着双眼,望向远处哪个单位正在盖起的两幢住宅楼。这两年,以大道两边为主,一幢幢楼房拔地而起,行在渐渐翻新,不再在夏日的曝晒下黏糊粘滑的沥青路面上,向两边看去,林带掩映处,大都是整齐的门面,簇新的楼房,还是相当拿的出手的。

    “……咱这里多好!什么都有了,偏偏都不安生,闹的闹,走的走……”廖所长根本没看他,还是望着远处念叨。

    ……感情这人一直在自说自话来着……

    “……再过上三四年,宝然也该考学了吧?那时候你哥哥们早就都出去了,宝晨是指定没戏了,大虎听说是干得挺好,也不用指望了,这一拨儿一拨儿的,都不见回来……”

    ……他对于撤离的同志们很是耿耿于怀啊?看来刚才讲给小河南的闺女儿上户口,还真不一定是随口说说,没准儿是想抓紧一切机会储备人口,加强生力军。

    “再有个四五年,你爸爸也该退休了吧?儿女们都出去了,到时候自然要去找你们……”那人接着念。

    “我爸退休还早!”宝然指正。可别这么念,把我爸都给念老了,作为一个领导,人离退休还有十好几年呢!

    “啊?……哦!”廖所长这才收回目光看看宝然,“是啊,大爷说错了,宝然的爸爸还年轻,不像大爷啊,不知道还能干几年啦!……也没几个接班的,以后要是有什么事儿,可真是愁人啊……”

    ……今天这么多感慨……

    宝然想自己应该没猜错,刚才那两人私语避讳的,是在讨论月初南疆的那档子事儿吧?能够触动廖所长如此伤古悲秋的酸腐情怀的,除了有人离开,再就是有人捣乱了。原想着,巴仁乡离这里这么远,这会儿的官面消息又是这么谨慎,应该没他们什么事儿的,那里毕竟是农三师的监管范畴,现在看来,同行的消息还是最灵通也最敏感的。

    要说去年廖所长亲临现场的五一九是个预演的话,那么今年的四月之乱,就是今后十余年愈演愈烈的一个正式开端了。东欧剧变了,立陶宛独立了,多少人又开始蠢蠢欲动地心痒痒了,民族,宗教,生活习惯,文化差别,经济差距,历史遗留……,这块土地上,有太多的东西可以大做文章,也有太多的国家和势力虎视眈眈,而它同时面对的,还有越来越多社会变革之后的重负,来自东南富庶地区的蔑视,兵团子弟的流失,更甚者,还有对于兵团存在必要性的质疑与否定……

    所以一向不屑于整那些儿女情长的廖所长,华丽丽的感慨了……

    不过像廖所长这样的人,实在是不适合做出这种瞻前顾后涕古怀今的表情,感觉非常诡异,他不管是拍桌子骂人还是抬脚踹人或者干脆笑里藏刀地算计人明目张胆拿起枪来崩上个把人……,应该都要比这合适的多。

    于是宝然说:“大爷也很年轻的吧?克里木江大哥见了您乖乖的,还一天到晚的四处跑,……反正您不像是要退休的模样!”

    “哦?”廖所长笑了:“要退休的,还得要像个什么模样?”

    “是啊!”宝然点头:“我爸办公室那边的刘爷爷要退休了,捧只大茶杯整天跟那儿坐着,一张报纸看三个小时,标点符号都数得一清二楚……”

    ……您还是快点儿回到凡尘俗世中来吧,宝然自己经常装深沉,所以特别见不得有人跟她面前深沉……

    廖所长笑出了声儿,果然不再眯缝着眼睛自管自深沉了:“那可是!他都要退休万事儿不管的,不数报纸还能干什么?!……你爸爸呢?过年后就没见两回了,到你家就一帮猴子大闹天宫!……他都忙什么呢?”

    ……你才猴子!有这么当面寒碜人的吗?

    宝然掉转头,专心致志去扶车把手。

    廖所长打后面拽拽她脖领儿:“小丫头不许跟大爷置气,问你话呢!你爸爸是不是挺忙的?那厂里好像在搞什么事儿?”

    “嗯!”……这人管得真宽!宝然无奈点头,“天天的开会,学校老师也跟着开会!”

    “开什么会啊?”还问。

    ……你明知故问!

    可是长者问,对勿欺……,所以宝然还是如实以告:“投票,选举,还有竞职,承包!”

    “哦?”廖所长作出头次听闻的样子:“这么严肃的事情,小宝然也知道啊,很厉害嘛!……那你爸爸都干什么了你知道吗?这就不知道了吧!”

    ……没您厉害,整个一诱供啊,知法犯法……

    改革的春风早就吹遍了神州大地,却是到了这一年,才透过兵团的层层壁垒,丝丝缕缕飘拂到了机械厂里,生产任务挺忙,工资勉强不拖欠,账面上却总是亏损的石城市机械厂,终于也开始试探着征求民意,预备着要改革承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