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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一石二鸟

    下了宴会,顾予初跟着启帧漫步在王府的内湖边。

    月光皎皎,晚风徐徐,很是凉爽惬意。

    他们二人没有交谈,只是这样一前一后走着。

    她突然感觉好轻松,没有异样的关注,没有虚伪的谈笑,启帧的背影让她更是自在,这不远不近的距离,伸手可触的温度,是让她最舒服的存在。

    如此甚好,从未想过拥有,却也从未忍心放弃。

    披上静谧的苍穹,和着婆娑的树影,顾予初不自觉的踮起脚尖跳了起来。

    启帧回头,静静看着她。

    那件变故之后这么多年,还真的很少可以见到她如此肆意轻松的模样,明明还是个孩子,可那些非常得体的微笑和隐忍的沉默都让他心疼不已。

    低头蹦跶的顾予初直径撞上了启帧厚实的肩膀。她抬头撞见了一脸严肃,不自觉的紧张起来,捂着脑袋低头不语。

    “疼么?”启帧语气温柔。

    “不疼。”顾予初低着头应了声,然后不肯再多说半句。

    好像自那日她们姐妹续话之后,这个女人就开始万般疏远自己,恭敬沉默,启帧不禁皱起眉头。

    “今日的任务完成的不错。”

    “谢王爷赞赏。”顾予初恭敬的抱拳行礼,似乎就是要将这上下级之间得泾渭分明表现的淋漓尽致。

    启帧拿不到她一点错处,心中叹了口气,而后撇开公事,扯了些别的话题,好打破这样的尴尬。

    “平日里,你们姐妹都聊些什么?”

    “嗯。不过是女儿家的闲话罢了。”顾予初恭敬愈加,可抬头见撞入启帧审视的目光中,有些心虚,便连忙补充道:“王爷不会感兴趣的。”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感兴趣?说来听听。”

    “无非是糕点如何做好吃,衣裳怎么穿好看。”

    “还有呢。”

    “还有些许往事。”顾予初微笑着,可眼里却满是没落。

    启帧没有再深问下去,只是抬手捋了捋她额钱的散发。

    顾予初本能的躲闪着,这是在王府内院,又没有旁人,她实在不想配合,她瞬间单膝叩地,很是郑重的开口。

    “王爷,属下有一事相求。”

    见她如此卑躬屈膝的模样,启帧眉头紧锁。

    “但说无妨。”

    “我弟弟景横至今下落不明,我寻找了很多年仍没有丝毫线索,可否劳驾王爷帮忙查探弟弟的下落,是生是死,至少可以明了,不必再苦苦寻觅,难以忘怀。”

    当年,尉迟景横虽在灭门前几日刚被北凌国行商的舅舅接走去探望生病的外祖母,侥幸躲过了大劫,但路过赫和国境,遭遇山匪途中设伏,至此,下落不明。

    “这些年我也一直在寻找,只不过,时间太过久远,也是没有半分的消息。但你的话,我记下了,近日会再派人去赫和国重新查探的。”

    “谢王爷。”

    顾予初还未起身,便被启帧一把捞起,他紧握着她的手,径直向临月阁快步走去。

    莲生灵机的连忙屏退屋里伺候的丫头,待王爷王妃进屋后笑盈盈的关上了房门。

    烛火下的顾予初不知所措,对接下来要发生什么没有丝毫的判断,只得连连退步,一脸的尴尬和苦恼。

    启帧慢慢的逼近她,逼到她退无可退,然后抚上了她的双肩,似乎想要亲吻她。

    顾予初笨拙的左右躲闪,涨红的脸颊如秋日艳丽的海棠。

    也就在一瞬间,启帧恍惚了,眼前这样的女子与那一夜的顾予心仿佛重叠了,他默默的松开了双手,轻叹了一声。

    “夜深了,王妃早些歇息。”

    说罢,便匆忙推门出了西阁,留着顾予初一人木楞在原地,心弦上下起伏着,委屈与懊恼混杂在一起。

    是不是自己刚才太过轻浮?是不是自己难堪的心思败露无疑?

    顾予初开始胡思乱想起来,她觉得自己终究是被放逐了,就像当年的珠钗与匕首,从此以后,她可以做他的利刃,却始终无法与他并肩而立。

    她憎恶自己可面对他时怯懦和顺从,可终是做不到自在洒脱。

    唉。爱与不爱都好难。

    日子就这样纠结的过着,启帧再没有来过临月阁,夏日也在持续的雨天中渐渐落幕。

    启轻楠婚事也定了下来,礼部尚书次女赵芸和端和恭顺,封为王妃,于来年二月初八完婚;户部尚书庶女张羽鸢册为侍妾,即日入府。

    这件事的结果也是出乎顾予初的意料,本以为荣王及皇后会被明帝责罚,但却没想到此事如此轻易的翻了篇,这皇家的暗潮汹涌实在是让人琢磨不透。

    皇子秽乱后宫不是小事,明帝大怒,训斥了荣王与皇后。但毕竟牵扯皇家颜面,便也没有声张。

    皇后护子心切,见事情暴露,便威胁张德方逼迫女儿忍下这个委屈,主动承认是她主动勾引的荣王,条件就是为羽鸢求得侧妃之位。木已成舟,张德方为保以后荣华前程,不得当着明帝的面儿替女儿认了这个哑巴亏。

    可刚烈的张羽鸢在禁闭之中不知怎的得知了此事,寻了短见,幸好及时被人被救下,看在皇孙和张德方的面子,明帝这才给了张羽鸢一点名分。

    至此,事情告一段落。

    虽然,启轻楠的婚事看似收拢了户部和礼部的势力,将赵家与镇西王的关系连接的更加紧密,皇后失小得大。

    但实际上,这庄丑事明帝是记在心里的,启轻楠荒诞,皇后偏护,不能成事,这才是启帧的目的所在。

    与此同时,后宫形势也是暗潮汹涌。

    梦依贵妃入宫四年终有身孕,明帝老来得子欢喜的不得了,一应饮食起居皆超规制享受,为此皇后虽不悦但荣王之事刚平复不久,又碍于明帝坚持也不好多说什么。

    朝堂之上,皇后背地里怂恿礼部尚书上表明帝称此举不合祖制,梦依贵妃狐媚惑主。明帝甚为愤怒,当场训斥赵岿学,并告诫朝臣莫干涉后宫之事。

    林淑妃林子贤与梦依贵妃结怨已深,在张梦依未怀孕之前不久两人有口角之争而被明帝责骂,而她本就瞧不上张梦依的小户出身,还尽用些登不上台面的狐媚手段让明帝百依百顺,不顾礼规祖制,先是封为仅次于皇后的贵妃之位不说,如今借怀有身孕为借口,甚至僭越皇后之礼。

    如果她生下皇子,更是不可一世,这口气林子贤想想就是不能忍下,甚至在明帝责骂赵岿学被训斥之后仍然不知收敛。

    于是,她命工匠制作了一只与张梦依一摸一样的竹骨团扇,然后掏空扇柄竹节,塞满烈性雄麝,另用薄荷叶熏泡丝质扇面多日,让薄荷味掩盖了麝香浓郁的香气,紧接着让身边的宫女偷偷掉包。

    张梦依本就怕热,加上怀孕后体温升高,又是三伏天气,冰窖冰块纳凉仍不够,还整日扇不离身。终于,在半月之后异常小产。

    张梦依闹了三天三夜,不依不饶一口咬定遭人暗算,明帝疼爱至极命人彻查,最后发现浸泡麝香的竹骨为湘西特有野生紫竹,而恰巧后宫仅有林子贤一人宫中植有紫竹,加之身边的麽麽太监受不住酷刑,全部招供,林子贤因此获罪被打入冷宫。

    其实此事细细想来另有蹊跷,张梦依身份如此高贵为什么会偏爱用一只竹骨扇面,而林淑妃何以傻到用自己宫中的所植之竹用作设计。

    宫中蹊跷,从来都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事实上,这竹骨是皇后暗中命匠人特意制作。

    而梦依贵妃身边的掌扇丫头及林子贤身边粗使太监也是皇后之人,这本就是皇后所设一石二鸟之局,为的就是一并除掉张梦依腹中胎儿及不知天高地厚的林淑妃。

    只可惜了林子贤,机关算尽确实竹篮打水,年纪轻轻却要在暗无天日的冷宫中度过余生。

    林峰上书为女儿求情,却被明帝退了折子。

    说来更巧,近月海盗猖獗,林峰率领五十战船于东海抗击,但不料陷入东瀛埋伏,四十二艘战船皆毁,死伤惨重。

    东定驻海军与东瀛全面开战,但战事焦灼,明帝大为震怒,遂派秦王率领手下平齐军前去坐镇,以搓倭寇士气。

    启帧这一去也有三月。王府之中,顾予初也并未收到引环人的任何指示,只得无聊的呆着府里与妹妹聊聊天吃吃茶,偶尔去菲郢街看看商铺生意。

    而启帧的生辰也在抗倭战事中度过,回府的第一年不能为他庆贺,顾予初心中不免有些失落,但在莲生的唆使她亲手做一身衣裳做为贺礼,她想着反正闲来无事,做好摆在哪里看情况再送也可以。于是忙着选布料,挑绣样,也是不亦乐乎。

    “姐姐,姐姐,快尝尝我新做的葛粉桂花水晶糕。”顾予心还未进门,声音却到了,顾予初赶紧命莲生把缝制过半的衣服藏起来,生怕妹妹多心。

    “慢点,别摔着。”她关爱道。

    其实顾予心进门时就瞄见了莲生匆忙将绣篮收入箱中,甚是奇怪。

    “姐姐,快尝尝。”顾予心接过丫头端着的食盘放在姐姐面前的案几上。

    顾予初笑着捻起一块咬了一口,“好吃,就是太甜了点。”

    “怎么会,帧哥哥最喜欢三块冰糖的甜度。”顾予心脱口而出,但又看见姐姐低下的双眸,赶紧换了话题,“那我下次做姐姐最爱吃的山楂糕,好不好?”

    “好呀。”顾予初应声道。

    “姐姐,你这屋里怎么这么香啊?”顾予心故意说道,而后踱步近了内房。莲生太过匆忙,收入箱中的衣服露了袖子一角在外面,绀色的云锦,简单的万字花纹,这是男人的衣服。

    聪慧顾予心已然知道姐姐在为启帧的生辰准备贺礼,但她为何要刻意的瞒着自己,心里不免有些不快。难不成是知道自己对启帧有情而心有嫌隙?或是已然加入了这争爱的角逐?

    “哪里有香?你知道我素不爱香弄粉的。”顾予初又挑了块糕点,仔细品着启帧喜欢的味道,可是还是觉得太甜了些。

    “我看是姐姐的体香吧。”顾予心调侃道。

    “去去去,你最香。”姐妹俩互相取笑着。

    “整天呆着府里好无聊啊,要不姐姐明日里带我出府转转吧。”顾予心揪着姐姐的衣脚,无辜的眨巴着眼睛。

    “嗯。。。好吧,只许半日,我们女扮男装,不要太过招摇。”顾予初知道闷在府里的日子不好受,看着妹妹可怜的样子更是不忍拒绝。

    “姐姐最好啦。”顾予心开心的都要跳起来了,看着妹妹可爱和纯真模样,顾予初很是羡慕,她本也是不羁的性子,如今日日拘着自己,真真要憋死自己。

    第二天,姐妹俩乔装打扮了好多功夫,装扮成谦谦公子模样,顾予心玉面蛟龙青衣飘飘,顾予初服玄服束发英气逼人,这打扮想不招摇都不行,还不如女装出行。

    街上熙熙攘攘,很是热闹,顾予心兴奋的拉着姐姐穿梭在人群之中。

    但顾予初时时不肯放松警惕,本能的观察街上的各种动静,生怕有什么意外发生。

    “姐。。。兄长,快看,糖人!”顾予心拖着她来到了卖糖人的摊子前。

    “老板,我要这只小兔子的。”

    “十文钱。”画糖人的大伯笑嘻嘻的递给给顾予心兔子形状的糖人,顾予初付了钱,急急忙忙的跟着她,生怕出点什么意外。

    这热闹的街上永远不缺欺行霸市的流氓地痞和凄凄惨惨的良家女子,还有戏文里经典的英雄救美的桥段。

    顾予初拽着妹妹,不让她躺入这浑水,自己也仅仅是冷眼旁观。

    这小哥的身手矫健敏捷,定是多年习武,五六个地痞三脚猫的功夫用不了几招便就被揍的七荤八素,满地找牙,惹得街上看热闹的人们连连叫好,顾予心也跟着吆喝起来,大呼漂亮。

    未待到小姐躬身致谢,英雄潇洒的甩头就走,仿佛根本不在意佳人泪眼盈盈致谢与相逢。

    他路过看热闹的姐妹俩的身边,顾予初本能的侧身挡在了妹妹身前,透过她单薄的肩膀,救美英雄望见了她身后的倾世容颜,即便是故意着素衣男装,也是秀眼朦脓,顾盼生辉。

    顾予初察觉到他微妙的表情,不禁皱起了眉头。

    男子感受到身前女子的敌意和警戒,撇嘴笑了笑,这启都城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在下韩禹,敢问二位小姐芳名。”

    顾予心心虚的瞟了眼姐姐,心里嘀咕这乔装的真是太失败了。

    顾予初根本不予理会,拽着妹妹转身就走。可这男子像个狗皮膏药一样,她们走到哪他就跟到哪,甚是恼人。

    顾予初有些恼火,怒气冲冲的回头瞪着他,“敢为兄台这是何意?”

    “我只是随便逛逛而已,怎知与二位小姐如此有缘。”这个男人,别看长的五官端秀,一副清雅模样,说气话来甚是油腔滑调。

    “你明明就是跟着我们!”顾予心不服气的分辨。

    “非也,这路乃是官家所开,所有百姓皆可自由通行,你我只是有缘同路,这位小姐为何如此蛮横。”

    “你!”顾予心气的涨红了脸蛋,更是难掩艳丽姿色,让韩禹看的如痴如醉。

    “莫和他多言。”顾予初冷着脸拉着妹妹穿入人群,拐近巷落,很快便甩掉了韩子禹的尾随。

    也不敢多加逗留,她们二人匆匆回了王府。

    “都怪那个疯子,都不能逛夜市了!”顾予心愤愤,心里骂死了那个不知趣的怪人。

    “好啦好啦,好歹也是逛了集市,吃了糖人和馄饨,早点休息吧。”

    顾予初深深的觉得做一个家长的不易,白天带孩子,晚上还要缝衣服,这生活跟在巽门想象的杀人喋血,昼伏夜出,真是天壤之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