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月饼

    离中秋节还有两个星期了，清霞却没有什么兴致，不是因为对节日没兴趣，她还是很喜欢中秋节的，这是一个美丽的有意境的节日。

    但此时，她确实却没什么心情过节。人的年轻时候，总是很看重别人如何看待自己的，友情也好，爱情也好，她心情不好，不是因为失恋，而是与友情有关。爱情这东西，比较玄妙，你得到的与你付出的有时候是不成正比，甚至有的时候是成反比，或者是你想都想不到的公式和换算方式，所以在爱情领域的事，建议人都不要太较真，否则容易伤着自己，顺其自然，找你让你舒服，开心的状态，那就对了。可是友情不一样，友情一般情况和付出是成正比的，而且稳定性有的时候应该比爱情还更强的。可是现在发现，友情也是会变质的，发现这个道理的，往往是人到中年，可是清霞才24岁啊。

    清霞是被一幅突然摘下的面具弄坏了心情。

    面具是人类特有的发明，那是戏剧和特定场合里的出现的物品。而人们已经习惯了将面具融合在生活中。和戏剧不同，有的面具是带在脸上看得见的，有的面具是你看不见的，但是在你落寞和倒霉的时候，你就会如同火眼金睛一样，发现在你面前呈现的所有面具。

    关键是在这个时候，摘下面具的人没有丝毫的不好意思，尴尬的反而是你自己。一个昨天和你谈笑风生，无话不说的好友一夜之间就变成了似乎素不相识的路人，人的脸真的可以象天一样，说变脸就变脸的。

    所以今天这个尴尬的聚会，清霞不是很想参加，她知道其中的一位也不想见她，而是迫于其他人的面子。丽兰现在已经是正式工了，而且她认为自己今后的职业身份和清霞完全不同，而且她平时对清霞以前曾经拥有的一切其实是带着嫉妒的。女人之间的嫉妒是千古难题，红楼梦里道士为宝玉找的去除妒忌的汤药就是一付养生汤，只有人死了才不会有嫉妒的。男人之间的友情往往比女人之间的友情来得耿直，单纯一些。当然也有翻脸不认人的小人，这个是不分性别的。但总体而言，水浒和三国里为什么那么多英雄可以为义字两肋插刀，而红楼梦里的很多女人为了一点点利益都会唇枪舌剑，清霞经历了这场变故以后，她有个强烈的想法，就是她以后如果有女儿，一定要提醒她，交朋友一定要注意。

    无论男人还是女人，聚会都是在饭桌上的。她们今天也不例外，在一家做冷淡杯的门面，大家吃些荤素搭配的冷盘，虽然是初秋，天气还是热的。藕片，豇豆煮熟了凉拌吃还是味道不错的。冷淡杯的魅力就是在于随意中倒有该有的味道。她们不喝酒，就喝点豆奶。丽兰不耐烦地捡了一片藕片吃，说实话，她其实也不想来，如果不是冲着媛姐的面子，自己实在没耐心去面对清霞，她是嫉妒她的，一来就是正式工作，而且在一个让人眼红的位置，那是很多人都无法企及的位置，她说去就去了。她在这里从临时工做到今天，自己其实不比她差。无论是童话里，还是现实生活中，不少女人总是认为自己是天下最美最优秀的，天下很多女人也都是迷之自信的。丽兰姿色一般，顶多算五官端正，她很聪明，也很勤快，但她认为自己具备了这两个特点，自己就是这个组织里最优秀的人，她欠缺的是机遇，她一直认为自己没有足够优秀的伯乐来发现她。所以一旦自己转正，她与其他开心满足的人不同，她却多了一份愤懑和不快，毕竟还是年轻，但是按捺不住不满情绪的她有些忍不住的发泄一下，她的这些微小的变化，让以前熟悉她亲切乖巧的同事颇为吃惊，后来也就明白了，小姑娘觉得自己被压着了，现在石头推开了，总要伸展伸展一下。从石头里生长出来的小草有很多，虽然生命力很强，但是如果还想长得继续高，长成参天大树，并不是光靠那点冲劲可能是远远不够的。

    现实中这类人还不少，他们出身普通，没有现成的路线和电梯让他们青云直上，要想出人头地，需要付出很多，他们的勤奋和自立需要肯定，但是这些人往往有个毛病，就是过分自恋地认为自己自强不息，非常优秀，而自私地认为天下所有人都对不起她。很明显，她忘记了易经里，除了天行道君子以自强不息，还有一句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不说你要好高尚，但也不至于得势之后就对周围人六亲不认吧，特别是曾经善待你的人。不过现在的丽兰不关心什么厚德和涵养，她只知道自己总算冲出来了，她现在的目标就是不断向上走，她已经不需要清霞这样的朋友了，而且她的离开，对于她来说其实是扫清了未来和她有可能产生竞争的对手。清霞现在对她来说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人，丽兰有着同龄女孩子很多没有的冷漠和果断，穷人的孩子不仅早当家，穷人的孩子有的时候心也比别人硬得多，因为残酷的生活已经容不得她多考虑情感与其他，她已经在自己成长的过程中学会不断让自己获得更好的环境，有利的条件。这是她在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生存，生存，一切都要和生存有关的人与资源，这是她人生的重要主题。人与人之间没有友情，一切都要建立在利益的基础上，既然你已经与我的主题无关了，你也应该从我的生活中出去了，我向你最后呈现了我的真诚，这其实也是很不错的。

    关键是，聪明的丽兰认为清霞出头的日子很遥远，即使出来了，但也比不上她了。她们现在的位置完全就在不同的档次和社会地位，她不想掩饰自己不耐烦的心情，她知道这或许就是她们最后一次聚会了，总要给媛姐一个面子，媛姐和她毕竟还在一个单位，年龄比她大，家世也有一定背景，她很喜欢清霞，她们关系很好。

    于是，三个各有心事的女人凑在一桌，无外乎说些家长里短，单位里发生的各类事情，中秋节要到了，就议论议论各单位发的月饼。他们现在这个单位发的是云和，算当地一个知名月饼品牌了，不过清霞这个单位现在效益不错，他们单位发的是紫兰，紫兰是一个全国知名品牌糕点商，一般送人都会选择这个品牌的月饼送礼，紫霞也就随口说了，我们单位发的是紫兰。这句话落地。丽兰的脸色变了，聪明的她立即算出了她现在单位和清霞单位之间的月饼价格和档次差别，这怎么可能，清霞去的是什么地方和企业啊，发的月饼档次比她现在的高啊，她靠的是什么背景，谁帮助她的呢，丽兰脑子里换算价值和利益的公式马上做了调整，眼前那个为零价值，甚至为负数的清霞，突然变成零前面加阿拉伯数字的二位数，或者三位，再或者是4位数，到底是多少，还需要她进一步的探究，可是在这场冷淡杯的桌子上，清霞没有多说什么，她已经不想说什么。她只是静静地吃，静静地听，静静地想，路还长，一路还有风景，有些人，有些风景既然不堪，就闭上眼不看最好。

    丽兰有些坐不住了，表情有些不自然，吃在嘴里的凉拌黄瓜也觉得没什么味道，难道现在自己放弃这个朋友，是做错了吗，她居然还有关系，还有办法让自己进入一个不错的单位？这个结论让她有很多疑惑，她知道她的家境，和她接近，没有什么后台背景的，可是她怎么能够去一个这样一个单位呢。怎么能够呢？关键是如果她还有背景和资源，是否能为我所用呢，如果我不急着和她划清界限，和以前关系一样，那么我肯定还可以从中得到一些意想不到的信息和利益的，还好，今天这顿饭，还有机会。

    只是今天的吃饭基调和以前的热闹轻松完全不同，每个人想的都不一样，说出来的话，都找不到对撞的点，就像到处乱飞的飞蛾，无处可去。

    冷淡杯聚会在冷冷淡淡，有些尴尬的氛围中终于结束了，媛姐也已经看出了这两个女孩子之间的微妙关系变化，话不投机半句多，自己也不用做好人，女人之间一旦关系破裂，怎么操作都是无用的，无论友情，还是爱情，有些致命的裂隙一旦出现，终归是无法弥合的。但她不知道，中秋节里发的月饼话题激起了丽兰内心新的涟漪，她又有了新的想法和设计。

    勤奋的丽兰依然坚信勤能补拙的道理，过了几天，又给清霞打电话，她换上了讨好的语气说，你好啊，对了，我们以后继续保持联系吧，丽兰确实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解围了，她只能说这句了，她认为凭她现在的社会身份，清霞不会翻脸的。人总是喜欢以己度人，只是这个世界人与人之间是不同的。不过现在清霞真的有些可怜她，也有些瞧不起她了，以前还认为这个人不错，可如今，这个曾经的朋友就因为一盒档次比自己高的月饼马上改变自己的态度，她不知道该感叹她的所谓聪明，还是她的所谓世故，一个人的全部内瓤通过月饼就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她在意的不是她这个曾经在患难中热心帮助过她的朋友，在意的是她所在单位给她发的不菲月饼所代表的社会价值，菜品冷淡了，可以继续吃，而且还别有风味，但友情变味了，真的就不能再继续了。

    听到电话里的那不自然的亲热语气，她冷淡地说，我现在挺忙的，再说吧，就挂下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