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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珠帘卷(4)

    熙熙攘攘的人群从街边过了,琐碎的声响穿过紧闭的窗牖,萦绕在碧凝耳畔,却比万籁俱静更容易让人陷入沉思之中。

    她坐在空掉的杯盏边,心里像被一颗木塞堵住。如果不是她一意孤行地奔赴北平,这些事情就都不会发生了。父亲的囚禁,乔舒易的劝谏,都没能将她阻挡,从南往北的漫漫汪洋也没有消耗她一丝一毫的底气。

    可是如今,姚碧凝终于感受到了一丝疲惫。如果说瑾娘之死还可以勉强归罪于云辙的冷血,裁缝李的罹难却与她脱不了半点干系。

    她的指尖扣在手包柔软的皮质上,里面那一张名录是裁缝李以自己的生命为引,完成的一环线索。直到看见这份名录,姚碧凝才幡然醒悟——他前往津城真实的目的并非替母亲求药,亦从来不曾打算隐瞒自己的踪迹,那个被差遣的送信少年,只是用来吸引她注意的诱饵。

    他用无声的行动传递给了她足够的讯息,从蔷薇纹样到津城烟土,莫不如是。只有刻意留下的蛛丝马迹,才会让沈君南有迹可循,这是他能想到的最不易察觉的方式了。

    姚碧凝的目光虚浮地散落在青瓷釉面上,心中涌起冷冽的悲哀。裁缝李一定知道,他会死在最后一家药铺的门口,以最直白的方式,完成他的告别。

    她见识过云辙的手腕,也就理解了裁缝李必死的决心,只有他用生命画上结尾,才不会打草惊蛇,那份名录方能实现它应有的意义。

    但是碧凝不明白,即便母亲受困于北平,裁缝李何以对云辙恨之入骨,乃至献祭自己?这个问题的答案,恐怕再也没有人能够回答了。

    黄昏的街道上笼罩着晚霞的光晕,归巢的鸟雀镀上寺里的金身。一天是这样结束的,她和影子共同走在悠长的石板路上,天光愈发地暗了。

    “吃过晚饭了么?”陆笵站在车窗边,指缝间夹着一支雪茄,灰白色的烟腾腾地散在院门屋檐下的黄色灯光里。

    “我不饿。”姚碧凝瞥见他手里的烟,补了一句,“伤口都还没有愈合,少抽烟。”

    “只点了,没有抽。”陆笵抬了抬手,暗暗的火星在风里仿佛寂灭,须臾复燃。

    “不抽你点它做什么?”姚碧凝注视着烟灰剥蚀的过程,嗓音很轻。

    陆笵抵着车身摁灭了雪茄,将半截重新收回烟盒里:“计算时间,你回来得比预期要早。”

    “你已经知道了?”姚碧凝并不意外,沈君南会告诉她的消息,没有理由隐瞒陆笵。

    “比你略晚一些,沈四说,你应该最先知道。”陆笵拉开前排车门,“上车吧。”

    “去哪里?”姚碧凝虽然问着,已然躬身落座。

    陆笵坐进驾驶室里,发动车子:“北月牙胡同23号。”

    “我以为你是要带我去吃晚餐。”姚碧凝听到这串地址,脑海中浮现出那座有些颓然的老宅子。

    陆笵肯定了她的话:“我们的确是去用晚餐,只不过同三叔一起。”

    “怎么不提前告诉我?”姚碧凝有些懊恼,她今日什么也没有准备,空有满腹酝酿的心事。

    陆笵笑了笑:“你不是已经去熟悉过环境了?”

    “这不一样。”姚碧凝开口纠正道,“拜会长辈,总不好两手空空。”

    “这时候邀约,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三叔他不会怪罪。后备箱里有礼品,就算是你挑的。”陆笵薄唇微勾,车子拐进另一条胡同里。

    陆三叔酒量过人,几壶下肚说起话来依旧中气十足:“姚小姐能够一同赴约,实在是蓬荜生辉啊。”

    “陆三叔客气了。”姚碧凝微笑应着,看得出陆三叔有话开不了口,陆笵又装作一概不知,憋到如今只怕难受,“我与孟瑶颇为投契,想去和她说会儿话,您不介意吧?”

    陆三叔闻及此处,如蒙大赦,爽朗一笑:“年轻人是要多交流,孟瑶该多向姚小姐学习。她正在房里,直往后头走就是。”

    陆笵的目光从碧凝的背影处收回,才听陆三叔说起所谓的正事。

    “笵儿,我这一把老骨头,不轻易背里说人。”陆三叔压低了声音,叹息道,“如果不是没法子,我也不会找你开这个口。”

    “三叔是长辈,我自然尊敬,有话不妨直说。”陆笵用餐巾擦了擦手,坐姿挺拔,随意的动作流露出一分恰到好处的威仪。

    “也不是什么大事,说起来还是为着孟瑶这个丫头,你也该听说了,孔家上门提亲,我瞧着孔二公子是个不错的。”陆三叔顿了顿,接着道,“订婚的日子也快了,只是听到些风言风语,说这二公子韵事颇多,想着你们说得上话。”

    “关于我这位表兄的风评,不知道三叔是从哪里听来的?”陆笵抿了口茶,不紧不慢地开口。

    陆三叔犹豫着,耷拉的眸子对上陆笵锐利的目光,仿佛没有任何掩饰的余地,他干咳两声道:“内人颇好听戏,也是听来的闲言碎语,不足取信。”

    陆笵自知陆三叔口中的内人并非原配正室,陆夫人常年卧病养在别处,好听戏的姨太太倒是只有一位:“传闻并非空穴来风,可有时三人成虎,也未必能够尽信。”

    “年轻人在外应酬也是常事,既然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陆三叔愁容尽扫,杯中余下的酒水一饮而空。

    陆笵却接着道:“孟瑶的心思您一贯知道,不过若是她真心实意地点头,也不失为一段好姻缘。”

    “她的心思都不成名堂,这么些年了,该成早就成了。”陆三叔摆了摆手,笑起来眼角微皱,“好在她现在算是想开了,也不哭不闹,倒让我省却了一桩烦心事。”

    “看来三叔似乎对表兄颇为满意。”陆笵随口道。

    “孔二公子自幼习文,家学渊源深厚,如今在北平城里亦是风生水起的人物,我自然是满意的。”陆三叔的形容倒是让陆笵微怔,能够将孔三章褒扬至此,恐怕尚无人能出其右。

    从北月牙胡同23号辞别,天幕已经彻底被墨色染黑,只有一轮明月晧然当空。姚碧凝坐在车厢里,侧脸望着窗外路灯下行色匆匆的人影,与沪上相比,显得分外宁静。车厢里光线极暗,她的侧影也不太分明,只有幽微的光泽流转在腕间浑圆的珍珠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