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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何为束缚

    “…何如神凝者,梦消达虚真!”

    酒至酣时,流波腾的一下站起身来,长笑一声,围着林子开始…狂奔,身上松垮的皮肉颠的晃来晃去,仿佛随时随刻他的灵魂就会离开这具身体一般。

    修士罕少有难看的,先不说元婴期能重塑身躯来一次无后遗症的整容,单论入道后的洗髓就能让一个人脱胎换骨。

    流波例外,他虽然洗髓洗得白,但奈何修道前长得实在是磕碜,少年时又矮又瘦长相老气,又一向贪杯好玄学,跟前妻为喝酒一事闹翻,爬进酒缸喝得大醉,结果意外入道了…

    后来他一个修士朋友得知此事送他去了逍遥宗,他洗髓时也没给自己长长个,结婴时也不注意容貌没重塑身躯,就这么丑着了。

    用他的话说,他是个自私的人,所以丑就丑吧,反正不照镜子辣不到他自己的眼睛。

    “应时顺天地,投簪向自然。”

    闲渔子也站起身来,醉眼朦胧,踩在清流激湍之中,身形微微摇晃,似乎也是喝醉了

    要别的仙侠文女主在配角面前衣衫凌乱俩人喝大了…肯定没法纯唠嗑,只可惜闲渔子不是个正常人,流波不是个正常人,作者更不是个正常人。

    这本书更不是个正常书…

    “说得好!咸鱼道友果然豁达!”

    他放声大笑,突然高高举杯,仿佛要邀请明月下来同饮一般。

    “我以日月为扃牖,八荒为庭衢。居无室庐,幕天席地,纵意所如…”

    “世间规…嗝…矩又耐我何?哈哈哈哈哈哈…”

    接着,他倒过酒葫芦来,放诞不羁的拿嘴去接酒…

    然后…他因为忘了张嘴,直直的,把酒倒进了鼻孔。

    “哈哈哈哈咳咳咳…”

    他咳嗽着,天边却忽然划过一道流光,一个青衿佩仪剑的青年踏云落下。

    “流波!你这竖子真当无礼!本尊宗门岂容你在这胡闹!”

    那青年身形颀长,貌比潘安宋玉,却板着一张脸,穿着无一不遵循世俗礼法,全然不似修真界的修士,反倒是像凡间的搢绅君子。

    此人是杠精派现存仅五的大乘老祖之一,空蒙,是当初带流波入道的好友,只是二人因为观念不同,见一次面辩论一次

    “呐!我当做是谁来着…原来是小虫子空蒙啊…到我这做甚么?”

    流波凑上前去,伸着脖子打量了他一遭,接着绝了咳嗽,酒葫芦往他面前一伸。

    “喝酒吗?酒里快活比飞升啊!”

    “沉湎于酒,算什么快活!堂堂大乘老祖,藐视规矩,如何得道?如今还拉来其他道友一起胡闹,简直是荒诞!”

    青年怒目看着流波,神态严肃的连那张貌比潘安的面庞都失了颜色,令人只看得到他的横眉怒目。

    “哎呀…我们逍遥宗的规矩,就是没有规矩,只要不损伤别人,爱咋咋地,关你屁事儿~”

    流波摇头晃脑的收回酒葫芦,往地上一坐,捧着葫芦仰头便灌。

    “沉湎于酒然而不沉湎其心,这才是酒赋予我们的神全道德,空谈规矩算个屁…”

    闲渔子摇摇晃晃的踩着水走到他面前,拍拍他肩膀说道。

    流波乐呵道:“没毛病,可不嘛~你觉得我荒唐,我还觉得你荒唐呐”

    空蒙闻声,面色微沉,斥咬牙切齿的道:“你来我们杠精派赖这么些年还好意思与我说道!”

    “方才你突然不辞而别,我还道你是发觉了自己的无仪无礼,羞愧之下不告而逃,未尝想到你竟还回来了,当真是…”

    他义正言辞的斥责着,话未说完,流波就道:“…酒没喝到,自然不能走。”

    “你这不是喝着酒呢吗?”

    “我来就是为了讨要一杯你的礼清酒,谁让你一直不给我。你要什么法器丹药我都给你,你就给我一坛酒就是。”

    流波舔着嘴角又坐了下去。

    空蒙沉声道:“你刚才说的是酒没有喝到,并没有点明是什么酒,你现在喝着酒,你的目的严格意义上讲是达到了的。你也可以给你的这个酒命名为礼清。

    况且,我的酒怎么能给你这种不知礼法的小人喝。”

    “…礼法是什么?你又知道了吗?我们就不知道了吗?”

    闲渔子不嫌弃地上泥泞,也一屁股坐了下去,摇晃着葫芦中的酒液,反问道。

    “我知道礼法是什么啊,所以我们才不拘泥于它。礼法是为了帮助人而不是为了约束人,可它现在帮助不了我们,我们又为什么要把心关在小笼子里,听你在这里摇唇鼓舌,看你在这里奋袂攘襟咬牙切齿地跟我们陈说是非礼法呢?

    你又真的知道吗?”

    “你用礼法维持着自己的修为,用辈分束缚着自己的行为,习惯于维护自己…这也是你的道啊,你为什么不能安稳的走自己的道而非要来约束别人的道呢?”

    闲渔子敞着衣领,无拘无束的伸展着手脚,捧着酒葫芦酩酊大醉,不再理会那人,只管喝酒。

    “那我们不说礼法,就单说二位道友男女混坐一处,一个敞着衣领,一个赤…着…身子,这是不是不要脸面的举止呢?”

    空蒙一时间想不出辩驳她的话题,只得转移话题。

    “我把这天地当做衣服裤子,如何算作没有穿衣服呢?我倒是还想要问你,你如何钻我衣服里来了?钻入他人衣服,这岂不是更不尊崇礼法?”

    “照你这般说,那么这位道友不也是在你的衣服里,不知礼法了吗?”

    空蒙如此反驳道。

    闲渔子畅快大笑了几声,不知道是在嘲笑空蒙还是因为她心情好。

    “然而被礼法束缚的,自始至终只有你一人啊…我本就不知礼法,在天地还是在衣服里,又如何能拘束到我的精神?”

    “况且对他而言天地是衣服,对我而言未必是衣服啊”

    她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个鲜肉灵菇锅盔,嘎嘣嘎嘣的啃着,就着高雅的清酒,非常不像样子。

    趁着空蒙愣神的功夫,流波又说道:

    “况且,我没有穿…嗝…衣…服,那么这也只是回归到人刚出生时的状态来了而已,你计较我这个干啥。”

    流波大笑道。

    “你觉得我们两个罔顾礼法不要脸面,可这些都是你所认为的,你所说的礼法是你所赋予的定义啊,难道要用你的定义来评判我们吗,你又如何知道我们不要脸面呢?

    这些是给外人看的啊…穿…嗝…衣打扮既然是给外人看的,那我们干啥要去干呢?为什么要让衣服变成一种束缚?

    是不是?咸鱼道友?”

    闲渔子闻声,连忙就着一口酒,吞咽下手里的锅盔,道:“没毛病。”

    空蒙看着这俩神经病,突然有点怀疑人生。

    他要被气死了…

    如果不是身为流波的损友,有把他从火坑里捞出来的义务,他真想转身就走。

    md远离精神病别给传染了!

    前些年这流波还是一个人发疯,现在又带上了另个人一起疯…

    果然,逍遥宗除了当年那位被尊为万法之宗师的疑独子,全特么精神病。

    不能黑疑独子,一是因为她还算正常,二是因为她弟子出去开宗立派成立的杠精派,这是他祖师爷。

    正当杠精派的空蒙老祖绞尽脑汁寻思咋样杠得过把闲渔子这个捧哏拉过来的流波时…

    闲渔子又开口了,这次的话她是对流波说的。

    “然而,你把无衣当成束缚了。”

    得,这妹子貌似跟流波又开杠了。

    “愿闻其详。”

    流波却没有如常态一样作癫狂状,把所有人的话都当成耳旁风,竟放下酒壶,直起身来问道。

    闲渔子温和的笑笑,从袖里乾坤掏出一坛酒,抬手抛给他。

    “我另位友人赠我的酒,你尝尝…”

    她话罢见流波要喝,又道了句:“别喝多。”

    “……你祖师爷的酒,喝多了,怕是要去见你的其他师祖…羽化的那种…

    毕竟,生与死都是人生的过程…强求长生是违背自然,作死找死也是违背自然。”

    流波闻声大惊,手一哆嗦,差点摔了坛子。

    空蒙闻声也大惊,本以为是同层级的人物,这边来了个直接扯上疑独子她老师的…

    “…好酒!”

    逍遥宗的人大多是疯子,没什么规矩阶级的意识,流波听见祖师爷这三个字,也只愣了一瞬,接着就又把酒往嘴里倒,慨叹了一声好酒。

    这是他尝过最美妙的酒了,一口下去,昏昏然混同物我,等一开始的尽头过了去,世间万物都仿佛不存在了一样,天地之间只剩下他的精神存在着,顺应着自然和同生死…

    果然是祖师爷的酒,好喝!

    “确实是好酒啊…只是喝酒的人,还不明白何为自然。”

    闲渔子起身,目光似乎落在这一方洞天天际的尽头,实则飘忽的,无有所依凭…

    “人的身体总归是有束缚的,用道作用于身体,固然可以让身体更上一个层次…

    然而酒醉后的神游,聚成风,散作气,无所依凭,以游无穷,这才是真正的逍遥…

    没有身体,也不存在于精神…

    有衣是给人看的,无衣也是给人看的,你若觉得穿衣舒服,那便穿它,觉得它不舒服,在洞府脱了便是…

    然而你为何要以为衣服是一种束缚呢?你若以天地为衣,那天地不也是一种对你的束缚吗?

    我听摸鱼讲,大部分人修真,是为了得道飞升,超脱出天地…

    你的天地就是我们现在所看见的天地,我们现在所看到的天地外面还会有天地吗?或许仙人生活的所在,也是有不一样的天地,他们也可能把仙界当成束缚啊…

    那么你把天地当做衣服,不也是一种束缚吗?你认为不穿正常的衣服来达到自然逍遥的境界,你的精神难道不会被身体束缚吗?

    你还是心里有衣服,把有衣与无衣区别来看啊…”

    “你若是不区别来看呢?何苦因为追求自然而不穿衣服呢?自然从来不是追求得来的。

    我站在这里,我说话,我躺在这里,我睡觉,活着就活着,死了就死了,活着我就做游客,云游四方,观察事物的本真,死了我就回归真宅,安息于自然之中,他们就像是有衣和无衣一样,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

    我盘起头发,穿上衣服,也不会被束缚,我脱下麻衣,散开长发,也不会被束缚…因为我心中无衣。”

    “我倘若信道,不必蓄发以言自然,我若是学儒,不必衣冠文章,我若是入佛门,也不必削发明志,志已明,有衣无衣,有发无发又如何?”

    流波隐约间似乎明白了什么,曾经朦朦胧胧的东西,突然清晰了起来

    然而这种感觉,极其不容易为语言所束缚,只能从他的举动上表现一二。

    他突然抱着酒坛一仰头,不管酒是流进了鼻孔还是嘴巴,迈开短腿,突然化作一道流光,飞出了这一方大能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