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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攻楚内幕

    一道惊雷闪过,劈在这狂风骤雨肆虐无端的渭水秦川。电光如长龙般自高天之上狂奔而下,照射的王翦连眼睛都睁不开。

    他脸色煞白、嘴唇紫青,身体竟不受控制的发抖打颤。等到雷声滚滚、咔嚓之声震耳欲聋时,王翦这才猛然站起,一拳打碎草庐土墙,扯开嗓子怒吼道:“开什么玩笑!你跟老夫开什么玩笑!”

    电闪雷鸣之中,伍昭充耳不闻,仰面哈哈大笑。

    王翦一把揪住伍昭衣领,声音嘶哑且愤恨。他瞪着伍昭,竭力吼道:“李信攻楚时,他不过才十一岁。老夫攻楚时,他才十二!一名十一二岁的小小幼童,如何能带着一帮老弱之师,从淮南追到淮北,灭我大秦十三万铁骑,杀我大秦七名都尉,追的王贲李信满天下乱跑,几乎举剑自绝?一名十一二岁的小小孩童,如何能与老夫六十万大军对垒,逼得老夫死耗三年,用间才能取胜?伍昭,你不觉得你这话说的太过狂妄、太过目中无人了吗?”

    伍昭冷冷的瞥了王翦一眼,之后就将他推开,整了整衣襟,扶了扶冠帽,走到竹门之侧,回头道:“伍某与将军,恩义已尽。将军不信也好,信了也罢,于伍某并无半点瓜葛。伍某最后一言,若非太子当年才止十一岁,四位柱国将军断然逃不回咸阳。那时候就不是秦王与你等论罪复盘,而是举国治丧、天下缟素了!”

    他说完这话,转身就走,再无半分留恋。

    王翦跌坐在地,一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一边指着伍昭的背影叫道:“你给老夫回来!话没说清,你给我回来!”

    这时,王离等人推门而入,见了王翦模样,急忙跑过去搀扶。护卫领队屈膝俯身,摸了摸王翦手腕,点头道:“一时气塞,不碍大事。主君,伍昭刚刚上马,是否拿下?”

    王翦目光游离、神情呆滞,一边剧烈的咳嗽着,一边缓慢的摆着手。良久之后,他方才站了起来,默然向外走去。

    ****呼号不止,全都打在他身上。闪电惊雷咔咔劈下,将他已经年迈、疲弱的身影映照在天地之中。

    王离抱起一把草毡,跑到大雨之中,做成凉席状,挡在王翦身前,叫了声:“爷爷……”

    王翦回过头来,依旧是目光暗淡、神色萎靡,他淡淡的说了两个字:“回城。”

    王离道:“爷爷,风大雨大,城门也该关了,我们先回庄子吧。”

    王翦却不言语,孤零零的向咸阳走去。护卫们也全都默不吭声,紧紧的跟在身后。

    众人来到咸阳城外,城门已关。王离跑到城门下大声喊道:“我是王城军校尉王离,现与武成侯有急事入城。请守城将军放下绳索,吊我们上去。”

    守城将领乃李斯之子李由,听到城外有人叫门,忙伏在城墙上观看。等确认了王翦身份后,却不开门,反而派人到长史李斯府上询问。待李斯回话传到,王翦等人已在城外淋了半个时辰。

    李由急忙命人放下绳索竹筐,吊王翦等人上来。一见面,李由便拱手谢罪,称咸阳防务紧急,李由又是刚刚上任,不敢疏忽。

    王翦没听到一般,反声问道:“柱国将军李信何在?”

    李由一怔,尴尬的笑道:“我,我怎么会知道。”

    他身后一名偏将急忙说道:“眼下伐齐在即,李将军正在侯爷府上,与王贲将军商讨东出大计。”

    王翦没吭声,默默的向家走去。

    王贲正与李信、蒙毅在堂前饮酒论事,他正说到兴头上,抬头一看,赫然见其父浑身湿透、神色恍惚的站在门外。王贲轰的一声爬了起来,跑过去搀住王翦问道:“父亲,出了什么事?”

    王翦在厅堂内扫视一圈,目光最终落在李信身上。他推开王贲,径直走到李信面前,沉声道:“李将军,老夫有话问你,请你如实回答。”

    李信本来就是王翦的嫡传弟子,此时见他说的庄重,不敢有丝毫怠慢,急忙立定军姿拱手抱拳道:“老将军但问无妨,末将知无不言。若说错一个字,恳请军法处置。”

    王翦点了点头,盯着李信道:“我王二十一年秋,你大破燕魏,随后南下攻楚。二十二年春,你便已经拿下平舆、鄢郢,对否?”

    李信道:“正是!”

    王翦接着问道:“平舆、鄢郢,与你对阵的是谁?”

    李信答道:“楚将项燕。”

    王翦眯起眼睛,“不会有错?”

    李信斩钉截铁的道:“绝不会错!”

    王翦再次点了点头,随后身体略微前倾,注视着李信,问道:“然而城父一战,你大败而逃,率军与你厮杀的,又是谁?”

    李信突的一怔,眼神随即有些暗淡,微微低下了头,可还是铿锵有力的答道:“楚将项燕,还是他。”

    王翦瞪视着李信,质问道:“你两次大败项燕,为何那一仗却如此狼狈?项燕军中是否有什么变化?”

    李信叹道:“项燕治军,庸庸碌碌,毫无作为。计策谋划也是平平无奇,没什么能耐。那一仗本来能取胜,只怪我等太过大意了。”

    王翦怒道:“四位柱国将军皆在军中,岂有大意之理?那项燕再怎么调兵遣将,也绝非你等对手。项燕军中,必然有变!老夫问你,城父一战,楚军大先锋是谁?”

    李信道:“项燕长子项伯,为前军主将,是大先锋。”

    “何人总督粮草?”

    “次子项庄,为后军主将,总督粮草。”

    “项叔何在?”

    “项叔在各世族之间奔走游说,招募新兵。”

    “项梁何在?”

    “项梁在楚宫与大营之中来往调度,以防君臣生疑。”

    王翦又向李信靠近几分,脸颊几乎贴住李信额头,问道:“项燕中军大营,何人为副将?何人持剑督战?何人出谋划策、计定三军?”

    李信哑口失言,不知如何作答。

    他与项燕对阵,不过几个月光景。秦王政二十一年秋,李信率军南下,一路高歌猛进,连破楚地十余城,直至城父。二十二年春,李信、蒙武本与王贲、蒙恬商议城父会师,做最后决战,然而楚军忽然从天而降,自四面八方杀来,一举冲散秦军大营。之后便死死咬住秦军,追砍了三天三夜,从淮南到淮北,狂奔几百多里,几乎将秦军杀了个死绝。李信压根就没有时间反应,更别提打听项燕军中底细了。

    王翦见他久久不语,追问道:“谁?你仔细想一想,到底是谁在出谋划策?”

    李信苦思冥想,表情十分痛苦,可他确实想不起来。

    这时,王贲突然说道:“项燕军中,到底是谁在出谋划策,确实难以知晓。不过,至于监军督战的,似乎有这么一号人物。当时李将军与蒙老将军在东,我与蒙恬将军在西,曾听到一些传言,说是楚国君臣不和,楚王负刍派了一名公子前来监军。名为监军,实际上是监视项燕,以防不测。”

    王翦心头猛然一跳,转过头来盯着王贲,问道:“那公子是谁?多大年纪?”

    王贲摇了摇头,“孩儿曾派间人细细打探过,考烈王之下的几十位公子王孙,都在寿春,并无一人外出。监军公子到底是谁,实在难以知晓。不过这都无妨,哨探曾有密信回复说,那公子不过十一二岁年纪,不在寿春出生,说是监军,其实是项燕与负刍的双面人质,用来平衡君臣关系的棋子而已。父亲,你深夜前来,到底……”

    王贲正要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可抬头看时,其父王翦神情游离、脸色煞白,正一边流泪一边悲悯的向院外走去。

    几人急忙追了上去,拦住王翦问道:“到底怎么了?”

    王翦一把将几人推开,嘶哑着嗓子吼道:“四位柱国将军,老的壮的文的武的,全都有!打不过一个小孩!二十万大秦铁骑,被杀的满天下乱窜,狂奔了三天三夜,头都不敢回!十三万将士、七名都尉将军,全都死绝!你们跟了我半辈子,打不过一个小孩!”

    王贲一脸茫然,问道:“父亲,这,这究竟是何说法?”

    王翦几乎已经发不出声音了,可还是扯着嗓子吼道:“滚!你给我滚!我打了一辈子仗,我该找谁要说法?滚!”

    天空中暴雨滚滚、电光霍霍,将整座咸阳城照射的白昼一般。王翦形单影只、遍体湿透,佝偻着身子,一步一步向城外走去。

    王贲李信等人想追又不敢追,只得连连给躲在门后偷偷哭泣的王离使眼色。

    王离一抹眼泪,跑到王翦面前,跪在雨水之中,叫道:“爷爷!”

    王翦身体颤了颤,回头看着他最亲爱的孙儿,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他伸手摸了摸王离的脸颊,仰天长叹道:“你天生将才,年纪虽小,可已有名将之风。日后前途,必在你父之上。可是孙儿,你生不逢时啊!你此生遇到这号人物,终究没有出头之日啊!大秦有南雄,当真不知道是福是祸……”

    王翦嗓子既哑,说话便没有声音,况且此时暴雨仍浓、雷声正旺,众人耳朵里轰隆隆的,什么也听不清。

    最后,王翦对着王离摆了摆手,扔下一句:“好好用功,不要,不要与……”

    他话没说完,就叹息一声,头也不回的往城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