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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春耕诏

    老王叔语气虽重,可其言其辞,确实合情合理。先不管此案是否牵扯到王翦、王贲,单说事情既然发生在渭水五县,书信上又盖着侯爷大印,那无论如何,王翦都是脱不了干系的。

    廷尉此次断狱,虽然十分切合嬴政及蒙武、王绾等人的心思,可若是不辨明仔细、论证清楚,难免有法外开恩、徇私舞弊之嫌。

    因此,当王叔赢疾在朝堂之上高声指责时,众人虽然觉得他大为无礼,却也没人当面制止,反而全都向廷尉赢重看去。眼下之意,自然是要他给个说法。

    赢重呵呵冷笑一声,望着赢疾问道:“老夫断案,你不服?”

    赢疾毫不相让,正色道:“如此断法,实难服众。”

    赢重转而看向楚南雄,问道:“楚公子可服?”

    楚南雄微笑道:“廷尉秉公持法、不徇私情,在下心服口服。”

    淳于越听楚南雄如此说,心里更是一阵恼怒。他自以为普天之下,论文才飞扬、论人物风流,无人能出己右。因此平生最瞧不起的,一是如蒙武这般大字不识却身居高位的莽夫蠢货,一是如楚南雄这般俊逸潇洒却不学无术的公子哥。

    在他看来,蒙武张口闭口就是“泥嘛”、“狗日滴”,道理说不出来几句,却总是出言不逊,简直粗俗至极!不过是力气大些、长得壮些,土鸡瓦狗一样的人物,竟能得君上抬爱、居庙堂之高,背后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实在令人不齿。

    至于那楚南雄,既然生的一副好皮囊,又出身富贵,自然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因此,在淳于越的内心深处,对这二人是十分不屑的。

    他哼哼冷笑,自赢疾身后站了出来,瞥了楚南雄一眼,不无讥讽的道:“他判你无罪,你自然要说他秉公执法。这等心思,在场诸公谁瞧不出来?老廷尉如此判法,如何能让我等信服?等以后淳某也写一道伪诏,四处招摇撞骗,老廷尉可判某无罪吗?”

    嬴政微微眯起眼睛,盯着淳于越,却没开口说话。

    楚南雄深深叹了口气,到底是中原士子,既然长了条舌头,不让他说话是不成的。可说话就好好说话,那嬴政何等人物,你在他面前如此冷言嘲讽、暗中指斥,岂不是取祸之道?

    楚南雄早就听王安说起过,博士院中有个叫淳于越的,在重阳节时写了数十万言,上书嬴政,自以为必将受到重用,最后竟石沉大海。现在想来,除非那嬴政得了失心疯,才会重用如此卖弄口舌之利、实无半点谋略之人。

    朝堂众人全都蹙眉不语,有几人更是稍有怒色,赢重已经懒得搭理了,他扫了淳于越及赢疾一眼,随即对楚南雄道:“你既然写的出那段话,想来全篇都是熟稔的?”

    楚南雄点头道:“在下年幼时,曾在丞相府中见过此书,因见其书文采斐然、立意明确,所以偷偷背了下来。老廷尉若不嫌弃,楚某可当庭诵读。”

    赢重点了点头,道:“如此甚好。”

    众人都不明白二人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正自迷茫之际,就见楚南雄负手而立,在大殿中踱了几步,开口背诵道:

    “诏曰:吾既承秦祀,王有天下,十年于今矣。与天下之良士贤大夫共定秦土,同安辑之。而今齐君无道、动乱不止,外与秦绝、内杀公子。吾妹华嬴公主本为两国之好,委身于齐,竟被诛连!而齐亡我之心不死,复又与五国合纵,犯我边境。此吾之仇,亦国之恨……”

    秦王政十年,齐国内乱,诸公子为夺王位,争斗不止。齐公子之妇、赢疾之女、嬴政从堂妹华嬴公主被株连殒命,举国大惊!等齐国内乱平定后,竟又与秦绝交,勾连三晋燕楚六国,合纵谋秦。

    嬴政大为震怒,欲报此仇,可难以以一敌六。与王绾、王翦、李斯、尉缭等人商议后,决定轻徭薄赋、韬光养晦,所以发王书昭告天下、共同勉励。时秦王政十年二月春耕之前。

    在场文武百官,有亲身经历过的,也有后来听说过的,但无论如何,此春耕诏在大秦制下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诏书中明文规定,自此以后,秦赋由“三取其二”改为“三取其一”,兵卒、徭役改“一户一丁”为“三丁抽一”,并重新划定农耕进爵的纳粮界限。大秦东出之后,能以一国之力,平定中原诸国,这条诏令起了极为重要的作用。

    但,诏令归诏令,案情归案情。百官并不明白,这诏令与王氏矫诏伪书案有何牵扯?众人屏息凝神的听楚南雄背完了全篇,都面露狐疑,眼睁睁的向他看去。

    楚南雄略作停顿,便面露微笑,接着说道:“另附,税吏奉王命收赋。百官不力者免;不从者迁;不轨者杀;结党营私欲动国基者,族!”

    这最后一段话,并不在通告天下的诏书内,而在抄与各郡守郡丞的副本内,因此,朝堂中许多人都不知道。

    楚南雄直到将一封诏书全都背诵完毕,这才抬了抬手,对着殿前称颂道:“孝公时,大秦用商君变法,从此富甲一方、惠及万民。今我王十年春耕时这封诏书,却是令我大秦从此冠绝天下、纵横四海。我大秦能以一国之力平定六国,大王能功盖三皇、德过五帝,传千古功业,除了诸位仁公襄助之力,这封诏书,则要占去一半功劳。”

    楚南雄说完这话时,便面带微笑,对着嬴政躬身抬手,之后就插手而立,退到一旁。

    老廷尉微微点头,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说道:“你小小年纪,不仅能将十年春耕诏背诵出来,而且知道后面的另附,可谓难得。”

    他目光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说道:“楚南雄所写的书信是诏书原文,一字不差!诸公,可心服口服?”

    众人大多都不知道这封诏书中还有另附,因此不敢妄言。而丞相王绾、长史李斯,二人心里却是清清楚楚。

    李斯点了点头,说道:“李某原本就觉得这封信有些耳熟,竟是摘录的诏书原文。此诏乃大王亲述、李某代笔、丞相过审的,不会有差错。如此一来,这矫诏伪书一案自然就无从谈起。”

    李斯稍稍前倾,对着嬴政一拱手,道:“大王,此案本是一场闹剧,就此便可了结了。”

    他等了等,却不见殿前答话,抬头看去,只见嬴政目光惊异、神色非常,手中拿着的那封书信已然落在了案几上,几乎就要掉了下去,却毫不自知,口中犹自喃喃自语道:“功盖三皇、德过五帝,功盖三皇、德过五帝……”

    李斯浑身上下蓦地一颤,猛然回头,盯着楚南雄看时,楚南雄却没事人一样,站在殿前,微微的笑着。

    李斯心头猛然间一阵悸动,胸口顿时变得起伏不定。他口中不由自主的念叨着那八个字,凝眉沉吟道:“功盖三皇、德过五帝?这小子,这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