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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

    凡是动物,天然有种领地意识,越界即是侵入。对待侵入自己领地的生命,他们不会仁慈,尤其像墨幺这种拥有不幸过去的生灵,戒备心和排斥感很重。

    青年们被墨幺吓得一个激灵,其中一个人离墨幺很近,甫一抬头就看到墨幺的蛇首。

    人的本能是趋利避害,在无法逃离的情况下,身体会先于思想,反射性地在绝境中做出选择,寻求安全感和庇护。

    书生吓得大叫一声,抓着铁锹照着墨幺的蛇腹狠狠一拍。

    意料之中的,脾气本就不好的墨幺被狠狠触怒。

    叼起他,离地七八丈,而后狠狠抛下。

    地面扬起一阵尘土,方才还活蹦乱跳的书生霎时吐出一口鲜血,连呻吟声都变小。

    唯有断续地呻吟和微动的四肢证明他还活着,且受伤严重。

    同行的伙伴从震惊和恐惧中回神,纷纷拿起扫帚棍子,打算把书生从墨幺身下救出来。

    一场混战,墨幺体虚,躲闪不及挨了好几下,铁锹尖锐的锹面生生刮下墨幺的一片蛇鳞。

    墨幺疼得一个激灵,混沌的蛇瞳因痛感变得清明。

    她不是性格温和的妖,默默看了眼落在地上,犹带血迹的蛇鳞,下一瞬目眦欲裂。她的视线对准几个书生,张开蛇口,露出獠牙,对着他们直直咬了下去。

    三个赶考的书生,两个被她从宅子里丢了出去,一个摔伤加重,当场丧命,一个奄奄一息,后来因蛇毒毒发身亡。至于那个刮下她蛇鳞的人,死相很惨,断肢残臂被墨幺囫囵卷起来扔出门外。

    他们的领地意识很强,越厉害的动物越重视这些。

    蛇的嗅觉灵敏,满宅的人气和血腥味熏得墨幺不舒服,索性离了宅子,没再回来。

    血腥味道容易吸引兽类,三个考生后来约莫遇到了野兽,成了食物,一个全尸都没留下。

    墨幺声音很轻,“是不是觉得我很狠,很凶残?”

    祈宁摇头,“非是人之生道,非为林间之活法,无关道德与否,而乃世间之存法,乃万物相通之存法,说是命理亦不为过。”

    墨幺错了吗?她是妖,由蛇化形的妖。她的住所被侵犯,无故被打,激发了凶性,杀死侵扰自己领地,还伤害自己的人,有错吗?

    她没错。

    书生们错了吗?相约出游,偶见荒宅,想去探究休憩一番,却因此失了性命,有错吗?

    他们没错。

    在错误的时间,去了错误的地方,遇见了错误的对象,造成一切的悲剧。

    这,才是错!

    墨幺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祈宁:“有些汹涌在胸间的想法,说不清楚。后来呢?”

    墨幺有点蔫儿,“别提了,倒霉透了,后来就没顺过。”

    离开宅子,墨幺无处可去,四处寻找落脚的地方。

    春雨绵绵,雨下得不大,没有停的意思。

    墨幺在山脚下找到一间破庙。

    庙宇这种地方,墨幺不太愿意去,破败的庙宇也不太情愿。可那时淋了两天一夜雨的墨幺头重脚轻,犹豫一番,缩了身形,化为手臂粗细,一尺多长的黑蛇进入破庙。

    庙中泥像坏了大半,四处破落,想来原住在庙里的正神或是精怪已经走了。

    墨幺安了心,懒懒地盘在麦草堆里休息。

    没过多久,庙里来了个同样避雨的年轻人。他卸了书箱,脱下外衫,笼起一堆麦草,在庙里找了几根树枝准备生火。他搂起一把麦草,发现了盘卧在地上的黑蛇。

    祈宁:“他是刘得安?”

    墨幺点点头,“他想抓我烤了吃,再用我的皮做一双护手。”

    祈宁呼吸加重,紧紧抱着她,“还好他没成功。”

    “差点儿就成功了,当时我很不舒服,身心俱疲。他打我的那根棍子几次打到我的七寸,每次我要逃的时候总被棍子勾回来继续打,我差点儿被他打死。”

    墨幺声音委屈,“你看你们人,明明对人待物那么周到,对我们却这么残忍。”

    祈宁听得心头直跳,埋头在她颈窝深吸一口气,摩挲她的后背,轻轻安抚,“他为什么对你那么狠?”

    墨幺笑了一下,“我也很奇怪。我费尽力气从他手里跑掉,一直想不通,我哪里惹到他了?可再奇怪都不能阻止我想杀了他的心。

    后来入了京,我遇见他了。遇见他那晚我问他当初为什么非要杀死我不可,你猜他怎么说?”

    祈宁顺着她的话问:“他说什么了?”

    “他说他奶奶说过,蛇要么不打,要么就要打死,否则蛇会回来报仇。”

    祈宁呼吸骤然加重,墨幺拍拍他的肩膀,“我没事。

    虽然没事,但我咽不下这口气。如他所言,我找他报仇了,所以他说得有道理。”

    祈宁后悔,“对不起,以前错怪你了,我以为是你动手在先,滥杀无辜。”

    “我没你想象得那么好……唉,算了,一并告诉你吧,你记不记得那几个船夫?”

    七寸是蛇的心脏之所。墨幺受伤逃离,无妖力可支撑,变回原型大小,找了一个人烟稀少的湖,在湖边休养。

    然而人烟稀少不代表没有人烟,不久后墨幺遇到一个船夫。

    当时墨幺全身沉在水中,嘴巴正吐泡泡。她察觉到前方水的波动不对,从水中抬头,水面扬起巨大水花。

    小木船晃了几晃,墨幺和船夫四目相对。她吐了吐信子,船夫脸色发白,不待她有下一步动作,他就开始抽搐,最后直直掉进水里。

    墨幺一惊,往后退半里。她潜入水中去找那人,找到时船夫已没了呼吸,于是她歇了捞他上去的心思。

    反正都死了,捞不捞都没用。

    墨幺把这事儿记下,转头就开始散播此处有妖的传言。

    第一个船夫出了事,京城有官员特地来此处调查。墨幺刻意做了点小动作,比如半夜听见有人在自己耳旁吹气啊,平坦大道怎么也走不出去啊,偶尔眼花看到一些“影子”啊之类的。

    正是经那些官员之口,墨幺的传闻传得响亮。

    可惜,人呐,有时你不让他干什么,他偏要干什么。

    大约七八天后,有船只驶入湖。

    墨幺留意着动静,把船引到湖中央,在自己尾巴的长度范围内,一尾巴掀翻船。

    听着那些呼救声,墨幺心软过一两次,将他们救上岸,可她没想到此举被他们传得离奇,说什么山神显灵,由此引来更多人。

    之后墨幺再没动过救人的心思,淹死几个就知道这里该不该来,敢不敢来了。

    墨幺把人命看得淡泊。她看人,一如人看动物,向来没有多余的心思,直到碰见祈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