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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龙抬头

    天方大陆民间有句俗语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杨沐云无奈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心里想着:“这要是想练武起码得等到五月份去了。”

    昨天,杨沐云还去跟那老头理论了一番,说什么等他杨沐云回去了再拿钱来孝敬他,能不能自己先走,家里兄长姊姊等着着急,就回去看一眼吧啦吧啦了一大堆。最后,董纳川只是轻描淡写地摇了摇头拒绝了他的要求。

    万般无奈之下,杨沐云准备来强的,可谁知那么大一把年纪的老头把眉头一皱,眼睛一眯,随即摆出了战斗姿势。又考虑了一下人家的威名,到最后,杨沐云还是未敢动手。

    “哎——不学完那老头的全部本领还不让走,这世界上哪有这样强买强卖的道理啊!”哼哼着,实在是无所事事的杨沐云往后一倒,想到现在才二月二日龙抬头,心中更是恨的牙痒痒,巴不得把那老头的本事都给偷来,一拳一脚地把他揍成个大猪头,“啊啊啊啊啊——臭老头、坏老头、臭老头、坏老头……”杨沐云从台阶上蹦起来,跳起胯子朝地面吐了一圈口水,叫唤苍天显灵,没想到招错了人,引来个女魔头。

    正好训练完一节的孔鹿鸣走过来,斜睨了杨沐云一眼。

    “孔姐姐好!嘿嘿!”杨沐云收起性子跟对方打了个迟到的招呼,谁知对方根本不领情。

    挥一挥手,孔鹿鸣把一边的一位弟子给招了过来,嘴巴往杨沐云的方向一努,那位弟子立即心领神会,很利索地提了把拖布过来,扔在杨沐云面前,脸上全是谄媚的笑容,跟在孔鹿鸣身后像个鼻涕虫似的一起离开了。

    留在原地的杨沐云欲哭无泪,默默地捡起拖布,心里面也给孔鹿鸣记上了一笔,“到时候连你一起揍,我打你屁股!”

    不远处的一个小山上,几天见不到人影的董纳川正趴在这里,也不管他一把年纪也不管他一身白衣,在这个隐秘的角落里,一个六十多的糟老头子盯着一个十几多岁的年轻小伙不停地看,目不转睛。对于这样的状况,只能感谢这偷窥者他没流口水吧。

    “师傅?”

    “斌杰过来、过来!别被人给发现了。”

    “你躲在这儿干嘛?”董斌杰来到董纳川身边和他一起趴了下来。

    “你看这沐云,像你爹还是像你娘?”董纳川自顾自地摸着自己的下颔,“我觉得像你娘,秀气。”

    “那眉毛和眼睛还挺像我爹的。”趴在老头身边的董斌杰叹了口气。

    “是吧、是吧!我觉得要是再壮一点就好了,那身子骨啊,太瘦了,不适合练我们董家的八卦拳。”

    “只可惜被人断了筋脉,以后估摸着也好不了了。”董斌杰摇了摇头,“师弟啊,就这么被国师给废掉了。”

    “哎,这事我也问过那孔仲华,他说当时那后面全是周家皇族那一帮旧人,差点逃不出来,更何况带个人,不苦一苦这傻小子怎么能行呢?”话虽如此,董纳川的语调却是渐渐低了下去,一抹悲伤挂在脸上。

    和一般的劫匪不一样的是,已达到他们这种程度的武人即使肩上或腰间处带一个人也比带着被劫持的人质让他自己走要快得多。可这样最忌讳别人在他们身上使劲,普通的擦蹭倒尚且可以接受,就怕是一拳或是一脚踢到穴位散了气,那样,劲用不上来,逃跑自然也就不够迅速了。

    至于逃跑的原因,不用孔仲华自己去说。现在,全国上下,老幼妇孺谁人不知道国师给老皇帝炸死了呢?

    想到这里,董纳川忍不住感叹一句:“世事无常,造孽啊——”

    “什么?师傅、大师兄,你们怎么趴在这里?”两人身后,不知何时,孔鹿鸣已经偷摸了过来,不怀好意地笑起来,盯着两人,双手抱胸,一幅趾高气昂的样子,“大——师——兄,你再不来那些弟子们可要偷懒咯。”

    “来了来了……”董斌杰立刻起身,双手撑着地爬起,拍了拍手,回头,师傅那个老狐狸不知道是不是会七十二变,变了个蛇精在他没注意的时候已然溜走了。环顾四周,他再没看见师傅的身影。

    “要是国师能够有师傅这样的逃跑手段,沐云弟弟就不至于断手断脚了……”低声咕囔了一句,董斌杰便随着孔鹿鸣去指导那帮弟子习武去了。

    不远处的一根树后,董纳川估摸着日子,想着今天是二月二龙抬头,于是心里想着要带杨沐云下山去一趟,给他找个人修理修理头发,冲冲厄运,沾沾喜气,保佑他董家血脉长长久久。

    在河套,大致有五个地区:都护府城、太极城、沙城、梦佛镇和风江口。

    在天方王朝,风江可以称得上是整个国家的血脉。它的主干贯通南北,他的支流横跨东西。若在河套地区的风江口观江,可以看到不远处的京都城高挂在层林的高地之上,一望无际的奔腾江水以及身后一重重被人类征服的宏伟高山。

    这些高山汇聚至河套中部地区,随后极速下跌。颇像陨石从天而降,贯穿了大地,又如一支惊天巨枪猛扎下来。

    山上,八卦门创办于此,山下,太极城安宁平和。从太极城最北边出去,风江的支流日夜不休。其上,几十根粗壮的横锁拦江,直达都护府城。

    曾经,有东郡人来此处,看到如此壮丽的江河景色,心中似有雄兵千万,想着飞跃而上,一举从铁锁过江。“没曾想啊,那人只是‘叶公好龙',光有兴致,全无胆魄,刚上去,三魂皆失,眼看着就要坠入江中,化作怨鬼。啪!而就在此时,孔主堂策马扬鞭飞驰而来,江口勒马,施展轻功直上,三步并作两步走,两步化为一步来,一手拽死那人,一手拉住铁链,用力一摆,随即,江龙出海,主堂毫发——啪——无伤!”

    “好!”戏台之下,听戏的百姓们迸发出一阵如山崩海啸般的掌声和叫好声,人群中,杨沐云抬起手臂快活地跟着那帮人起哄,董纳川怀中,文来乐的呵呵直叫,把老人的胡须都给扯下来三根。

    因为不想被人看出来,所以三人都换了一身便服,董纳川还带了一顶大大的草帽,像个从不知名的乡村远道而来,进城观摩的农民。这时,吃痛的他不想弄掉自己的草帽,更不舍得打这小仆童,董纳川只好咬着牙抱着文来一个劲地使劲儿颠,即便如此,到最后,一把年纪的他也还是没能保留住自己日夜抚摸的一把胡子。

    好久没上街了,杨沐云觉得空气中弥漫着自由的气息,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再来匹骏马,那便是一件美事了。

    由于脚伤,他们一行三人必须得走走停停。在戏班子前坐下来看看戏,在冰糖葫芦的小摊前吃一串,就这那摊主去年酿造的低度桂花酒,花着文来从他孔姐姐那里说好话得来的钱财,师徒三人都很快乐。

    太极城里还有一处别的地方看不见的风景:这里武馆很多,一路走来,各大宗派在街上吆喝着自己的名头,那阵仗,比起天街里最繁华的夜市景象更为壮观。人头攒动中央,十之五六是一座擂台,在其上,多是几个光着膀子的壮汉,他们一打一公平公正公开地进行决斗,没有武器、没有阴招、甚至于就是一场最低等级、毫无技术含量的四掌交合对碰比试力量也能引来台下观众的喝彩声。

    “到了,就这吧。”董纳川将杨沐云引到了街边的一个小铺子里,铺子外挂有一面迎风飘扬的粗布旗帜,上面写有二字:端木。

    “端木兄,近来生意可好。”一进门,董纳川很和蔼地对店里正忙碌的男人笑了笑,摘下草帽,像回到自己家里一样随意往旁边一扔,也没顾得上店里客人们的惊呼,甚至害得那正理头的人头发都给刮光了一片。

    立即停下了手中所有的活计,端木峰上前朝着董纳川用力一抱拳,“真是托您的福了!快请坐。”

    “不必了,我刚刚看到有人出去,想必再过不久,一大帮子人就要来你这将你这个小店围得水泄不通。那时,你要想看护住你这间小店,恐怕被我们这一大帮河套的好男儿给你屋顶掀掉咯。”说完,董纳川哈哈大笑起来。

    此时此刻,外面已经响起了一阵又一阵“八卦门主来啦”的声音,就是喝一口酒水的时间,刚才出去的一个人就带回了成千上百个人,一时间,人山人海,摩肩擦踵,董纳川只好匆匆在这里交代了几句话,便得出去维持治安。

    “端木兄,这是我新收的关门弟子杨沐云。”说这话时,董纳川拍了拍杨沐云的肩膀,“最近我看他这运势好像不太好,于是今日到你这来给他整理整理头发,见今日人这么多,凑个热闹。”

    “明白了,董门主。”

    一边,插不上话的杨沐云站在老头身后对着端木峰鞠躬。见门主出去,端木峰上前搭上杨沐云的肩膀,满脸笑意,“沐云老弟,你就把这当你家,剩下的就交给我。”

    见这端木峰一脸浓密的络腮胡子,杨沐云实在是无法将他和“哥”这个字联系起来,于是回了句:“那就谢过端木叔了。”

    “嗨!好说好说。”

    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称谓还是什么,总之,端木峰应下来了。

    说是理头,可在天方大陆真正会去剪掉自己大部分头发的人很少。他们信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于是很爱惜自己的每一寸身体;同时,他们又很在意自己的模样是否得体,走夫小贩是否干净地迎接客人?王公贵族是否有与身份相匹配的装扮?于是,全国上下各处都有了像端木峰一样的手艺人,他们精于理发、洗发,同时还懂得一定的外科医术,用火钳为客人去掉一个脓包什么的也都不在话下了。

    在八卦门里,杨沐云的头发通常只是用地上那些较长的草根一捆一扎就算完事。同时,由于他喜欢躺在台阶又疏于精心打理自己,此刻,他的头发枯槁,发丝乱飞。即使很多的头发能够掩盖这一系列的问题,总体看下来却还是较为邋遢。

    小店里,几乎所有的客人都被董纳川给引走了,端木这个小店可以专心下来伺候杨沐云一个人。其实,说到底,这个小店铺里一共也就两个人,一个就是眼前满脸络腮胡子的端木峰,另一个则是一边正端来温水的女孩。

    “大哥哥你好,我叫端木兰。”

    “你好。”杨沐云瞧眼前这个女孩年纪大概在八九岁左右,细细想来,他还从没认识过一个像这样不大不小的妹妹呢。一时间,杨沐云还有些喜爱这样的感觉,他伸出手去摸了摸端木兰的头,轻声细语地对她说:“你帮你爹爹打理着店铺几年啦?”

    “五年了。”即使是说话,端木兰也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他轻轻地将杨沐云头发上的草根给解了下来,放到盆子边沿,又问了杨沐云一句:“大哥哥,你待会儿还要不要这个草根,不要的话……要不等下我给你一根我的发带吧。”

    “嗯。”杨沐云很高兴,靠在椅背上享受起来这一次理发。

    没有神经,但头发如水,杨沐云还是感觉到很舒服。水的温热随着那些蒸汽一点一点地沁入杨沐云的头皮上,暖洋洋的。端木兰拿起一块沾满了水的毛巾一遍又一遍地抹着浇淋着。

    等头发完全打湿,轮到端木峰上前。他拿起剪刀,手起刀落,很轻车熟路地清理掉了那些杂乱的毛发。拿起梳子,一道接着一道,把杨沐云本来就黑而亮的头发拉的又顺又直。

    最后,端木兰为杨沐云拿来了一根纯白色的棉布发带,将后者的发丝分为三缕,中间的一缕任它垂下,旁边的两缕在最上打成一个发髻。端木兰为杨沐云拿来镜子,青年很满意。正欲起身离去,可只有三个人的小店在此刻显得空荡而尴尬——没人付钱了。

    “那老东西不会把我卖了自己跑了吧?”一时间,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让杨沐云心底直犯嘀咕。而一边,端木父女两也不打算要杨沐云的钱了,出于关心,端木峰来到杨沐云的身边问了一句:“要不沐云老弟等董门主回来了再走?”

    “好吧……”

    原本,龙抬头这一整天端木他们家都是没什么空闲时间的,可谁知董纳川突然地到访倒让忙碌的父女两得到一线喘息的机会。

    此刻的太极城内,几乎是所有人,上至古稀老人、下至三岁幼儿、男有缺胳膊短腿的、女有常年深闺大院的,或激昂或小心观望,都在跟着董纳川一起往城的北面去。

    在董纳川怀中挺着身子,文来不断地向后观望。年仅四五岁的他哪里见过这种架势,乐乐呵呵不停用力地鼓着巴掌。这种前面人山人海,背后大风吹拂的感觉对他来说简直不要太好。

    一路上,倒也不是没有上前来拦住董纳川的人,他们有的要求董纳川收徒,有的愿意请董纳川免费在太极城最好的酒楼里吃上一顿饭来感谢他的功绩,有的想要董纳川与他比试,虽然心知肯定会输,但还是要以此打响自己武馆的名头,以便将来广收门徒,让名声传到五湖四海。

    可这些,都被董纳川一句轻飘飘的话语给化解了,这句话便是:“诸位的诉求,老夫记在心中,可现在我要去见一位挚友,诸位,且看老夫铁锁渡江!”

    一石激起千层浪!近年来,董纳川时有出现在大众的视线之中,虽然每次他的出现都会引起一阵人群的骚动,但还没有哪次能像今日这般让人瞩目。

    铁锁渡江,那可是多少练武之人梦寐以求的招式啊。随着近年来铁锁道上扑置了可供行人自由通过的木板,人们没见过的这样炫技般的操作了按理来说就应该失传了吧。可好巧不巧,今天董掌门重现民间,誓要让人们大开眼界啊。

    讲真,平日里董纳川在百姓面前都是很低调的。今天这般完全是他多带了两个小娃娃,心情大好。

    最近,董纳川一直觉得自己停滞了将近十年的功力终于有了再进一步的意思,仿佛梦魂归帝所——十年前那天随儿子一同散去的那一道魂魄好像跟小孙子一道回到了他的身边。

    势头正好,此时抱着文来的董纳川甚至不需要运气,直接一步踏上那铁锁去。

    立于高处,无论向何处奔跑都是迎风,但决定是否应该倒下的并不是风,而是能否敢于迎风的勇气。此刻,铁锁光滑,让人根本就站不住脚。而在这稳定与变幻之间,董纳川脚底生出一气,勇往向前,步步精准,速度之迅速,倏忽间在他身边都似乎得到了永恒。

    一股股巧劲顺着铁锁传递到岸边,固定在铁锁上的木板在摇晃中吃到了风江支流里那湍急的水。而更令人们啧啧称奇的是,每当那桥想要把董纳川给它施加上去的力给卸下去的时候,董纳川接下来的一脚便会恰到好处的把那股力道给顶回去,同时再叠加一道进去。层层累积,正印证着八卦门一浪接一浪,一浪高过一浪的要领。

    奔至末尾,铁锁桥底部,河床显露,一道惊天骇浪从铁索桥的两边向天攀去。八卦门主来到对岸,浑身上下,没有沾湿一滴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