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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明月照荒坟

    经过刚才这么一闹,本来平日里还犯困的守卫算是清醒了半个晚上。

    因为有马,所以杨沐云想走,宋笠基本上也留不住他。他一路向守江阁外疾驰,晶莹的泪珠不断地从脸颊两侧滑落。

    刚才所受到的委屈构成了摧毁杨沐云脆弱心灵的最后一个环节。喧嚣的风浪不断地灌入他的肺部,他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却又不愿意停下。

    比起死寂的闷热,他宁可去接纳冷风。

    守江阁没有宵禁。杨沐云一口气跑出了城。他似疯子一般不顾一切地往西南边的空地上跑去。

    很深很深的黑夜,今天的星月早早地被隐没了。杨沐云在这种时刻,义无反顾地冲进了乱葬岗,把马儿留在了外面。

    泪水在他从马背上下来的那一个瞬间彻底地连成了线,没有晚风的压制,他可以纵情地哭了。

    直到泪腺里再没有了眼泪,直到他不断地真切地感受到疼痛哭出了血,直到把天上那一重重厚厚的云海给泣开,月光,令他找到了那三个熟悉的名字:周林媛、杨玉成、杨赤念。

    将手指轻轻地搭了上去,杨沐云温柔地抚摸那两块墓碑。不知是谁安葬的,周林媛和杨玉成这一对鸳鸯还是共了一座荒坟,在最顶上,能够隐隐约约地瞧见“慈”之一字……

    “爹、娘,云儿回来看你们了……”

    没有眼泪,也没有哽咽,只有四下里的风儿吹过,掀起杨沐云下半身的衣摆。

    此刻,万籁俱静,草木无声,星月又被微风吹动过来的厚厚乌层遮掩,它们也沉没在了云海,发不出声音,哪怕是丝丝缕缕……

    “咴儿咴儿……”“樱桃”似乎也在悲咽,这是一匹异常通晓人性的小母马。在杨沐云眼中,和他也算是同病相怜了吧。

    不知道该何去何从……杨沐云看着樱桃,思绪全然断了线。本能督促着杨沐云坐了下来,在这一片黑夜深处,如果此时有人经过,必然可以听见其中低沉且连绵沙哑的叹息声。

    似孤魂野鬼在此时肆意游荡……

    不知道乌云是什么时候走开了,也不知道这个夜晚还剩下多少时长,杨沐云看见这天上的明月洒下清辉,照亮了此处的一连片荒坟。

    如潮水般的悲伤终将不那么翻涌,杨沐云想起了之前——那时,他和完颜朵一起去祭拜了王海;那时,他还较为的轻松愉悦,都里去了,夏夜,天却是那么的寒冷,可称得上:大寒。

    “也许你不该回来的。”

    低低的男声从不远处传来,紧接着,杨沐云就听见那人穿过草地向他走来的声音。

    听出来了,是董斌杰。

    “我还想着自己报仇呢……”董斌杰来到杨沐云身边,笑容苦涩。

    瞧了一眼随意坐在自己身边的人儿,杨沐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无话可说。在众人悠悠之口的言辞里,他竟然连一个寻仇的理由都找不到,或者,仇家就在面前的坟墓之中,他的哥哥。

    “来时我还打听了一下,还真不是一件小事,如果是小事的话,不会让我随便找个人都能够知晓。”

    “你怎么看?”

    “高兴不起来,还有些担心受怕。”董纳川抬头看天,“没想到就这样来了落川,这还是我第一次来南边。”

    扭头想看看董斌杰手臂上的伤,天色太暗,杨沐云一无所获,说:“你刚才讲的寻仇是什么意思?”

    “嘿!”董斌杰很无礼冒犯地嗤笑了一声,“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你是我的弟弟?”

    “哼,无稽之谈。”说罢,杨沐云自觉得跟眼前人没什么再好接着聊下去的了,他准备骑着樱桃返回守江阁城内,找家旅店,明天去找张执耳,就是落川太守,也是看他从小长到大的张叔。

    杨张两家,关系可谓是莫逆之交。至少,在杨沐云先前眼中来看是这样。

    “银子还够用吗?”对待杨沐云恶劣的态度,董斌杰不羞不恼,他这人就是这样,性情温和,甚至于软弱,在面对孔鹿鸣的时候尤为明显。

    “呼——”

    俚语有言:拿人家手短,吃人家嘴软。此刻的杨沐云不打算跟董斌杰再有纠葛,他没那个心情,开口说:“钱的事我会自己想办法解决的,还请大师兄您先回去。”

    “这样啊……”低声呢喃,董斌杰虽然心有不甘,但终究还是没去强求杨沐云任何一点。

    这样的结果,早在董纳川把杨沐云带到他身边的时候,前者就向他交代了自己的担心。最后爷孙二人决定还是不要把这一切告诉杨沐云为好,怕无法接受。

    轻轻地吸了一口这夜晚的凉气,在乱葬岗中,这气息阴冷至极。董斌杰碎碎念叨:“看来还是我太过于的心急了……”

    抬眼再去找寻杨沐云,董斌杰发现,正在经历一生中可以算得是最大悲痛的少年已经扬长而去。

    夜晚的守江阁,天依旧,水依旧,年少曾在此间无数次轻狂的杨沐云被赵尚无数次讥讽。

    “别哪天掉下去,天这么黑,我可捞你不上来。”

    “怎么会——我还没醉,游泳我可会了,我娘说,我能游出入海口!”那时,喝高的杨沐云会在几个玩伴的搀扶之下,大吵大嚷,摇摇晃晃地走过石桥。

    回到家里去,满面愁容的周林媛总会一边唠叨,一边有气无力地拍着杨沐云的屁股,怨他淘气。

    有此,周林媛又这么去敲打杨沐云,谁知道后者跟着一巴掌拍了回来,打在妇人的翘臀之上,领她风韵犹存的娇躯一震。而站在一旁帮应母亲的杨沐彩瞬间满脸通红——“沐云……”

    “沐彩妹妹,你在想什么呢?”一声巧笑惊醒了正在发呆的杨沐彩。

    落川东面的东郡王府内,一场盛大的宴会即将开始……

    深夜,皇宫里面,勤于政务的新皇还没有休息,他翻阅着近些日子从四处打探而来的消息,脸上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他的帝王心术尚不成熟,把这些东西还行于脸上。

    “东郡王荒淫无度,嗯;落川太守自裁府兵,嗯;西洲香火暂息三月不讲经,嗯;河套,周家……”方礼海看了看正摆在他身边的匣子,以及门口正在值班的周浮尘,眉头一皱,随即又舒展开来。

    “浮尘。”

    “怎么了?陛下?”

    “看你值班无事,陪我手谈一局吧。”

    旁边,老太监很识趣地站在了周浮尘原来的位置之上,接替了监察的任务。

    自幼一同长大的两人面对面坐立,中间相隔着一张围棋盘,孔礼海执白,周浮尘执黑。

    正义之师,王者先行。

    因为有着还棋头的规矩,在布局阶段,双方针对了四角四边,落子如飞。

    布局过后,黑白几个子围绕成一圈,齐整浑圆,颇具美感。

    接下来,孔礼海把自己的目光投向了棋盘正中间的那一个点,点下白棋,落子无悔。

    “落子天元,陛下真是越来越有王霸之气了。”周浮尘笑着摇了摇头,还以一步大飞,稳扎稳打,以谋求实地。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一点,我要了。”语毕,孔礼海靠了上去。棋盘上,白子和黑子咬合在一起,错综盘曲,相互扭打,如同两个没事挑事的地痞流氓,各自都又丝毫不退让。

    “爱卿,你说这人头该怎么解决?”孔礼海敲了敲一边的木盒,一边在思考下一步走在哪里。

    “这还不好办?挂在城门楼上,昭告往来天下之人!”孔礼海刚一落子,周浮尘的黑骑兵即刻杀到,侵略如火。

    “听你的。”

    对局一直持续到夜半,双方都是你来我往,难舍难分。方礼海盘踞中央大空,居高临下,王者之棋;周浮尘在边角立下,伺机进攻中腹地带,欲作四角穿心。

    一个锐利的肩冲,终于还是撕开了方礼海苦心经营的中央防线。先捞后洗,第一百七十九手,这位身着土黄色龙服的年轻皇帝面色凝沉如墨水。

    此时,屋外,一个小太监提灯而来。他的到来只为带给方礼海一句话,“陛下,皇后娘娘说您好久没去坤宁宫看她,她想您了。”

    “好啊好啊!”方礼海高兴地搓了搓掌心,丢下他正准备落下的棋子,抬头看了周浮尘一眼,“今夜,浮尘可否能放我一马?”

    “不知陛下可否批准我一旬假期?”

    “何事?”周浮尘有些支支吾吾,方礼海便不再追问,他起身拍了怕对方的肩膀,只交代一句:“快去快回。”

    之后,见周浮尘把棋盒放了上来,双方鸣金收兵。只听,方礼海跟门口的老太监交代了一句,前者直奔坤宁宫,后者顺从地将那盛放着孔仲华人头的木盒拿了出去。

    早已过了值班时间,周浮尘收拾好了棋盘,出宫去了。

    第二天,当京都城的百姓们看到了一个他们很熟悉的人头被悬挂在城楼之上,所有人皆拍手称快。祸国殃民的罪人被正义处决。百姓们再也不用为皇帝的一炉丹药而劳碌了。

    而就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杨沐云早已醒来,起床,在一片肃穆之中洗漱完毕。他面容悲愤,拔出腰间长剑,在这个曙光到来之前的最黑暗时分,用一块白巾,反复去擦拭剑身与剑锋,使之若新发于硎。

    张府。

    一位没睡好的仆人推开府门,正准备来清扫门庭,只看见一道人影,在晨曦微阳内,站立如青山不老松。

    “我要见张太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