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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拔掉处月

    处月部是西突厥在天山东麓游牧的一个分支小部落,若非他们出兵围攻天山县,许彦等人恐怕连处月这个部落名字也不晓得。

    传递军报的驿侯刚走出将营,李涵便下令两千轻骑立即拔营赶往天山县。伊州到天山县的一千五百里路,李涵总共只花了两天的时间,尽管如此快速,但这已是处月部围攻天山县的第三天。

    天山县只是高昌的一个小城,三面高山围绕,土地贫瘠人口稀疏,周军派驻天山县的府军也就三百人数,非镇守之用,而是作为烽燧警戒而驻守,所以处月出兵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伊州。

    当李涵等人抵达天山城下的时候,城门外一片肃杀,只有地上的残肢断骸与天上等待尸肉的飞禽提示着不久前才发生的攻城之战。处月人已经离开了,想必是得知周人的援军抵达天山县。这些草原人深懂的一招便是遁逃,他们以为只要逃到草原的深处,别人便不会追赶他们。

    李涵的嘴角勾起了冷笑,想逃?没门!

    全军原地休息整一宿,第二天便循着处月人的踪迹一直追到天山的北麓,又从北麓追到东边的金娑岭。眺望金娑岭下的半山腰,牛羊成群,帐朵连绵,这大概便是处月部的老巢,估摸着有近万人众。

    当处月人发现周军出现在部落附近的时候,当即吓得撒腿就跑,来不及逃跑的妇孺老弱睁着惊恐的双眼看着李涵的轻骑。

    处月俟斤听说周军追到了老窝,领着部落里的青壮便要突出重围,却被李涵的弓弩全都赶了回去。(突厥分有十大部,东五部为咄陆部,每部的首领称为咄,西五部为弩失毕部,每部首领称为俟斤。)

    处月人眼瞧着打不过又逃不掉,只得放下手中的武器向周人投降。处月俟斤被捆得扎扎实实地按在地上跪着,哭哭啼啼地求饶:“可汗听说周人裁撤了高昌的守军,便让东边的咄陆部派兵偷袭伊州,我们只是一个小部落,不过是想在大雪来临前抢些财货过冬,恳请你饶恕我们,留下我们的性命。”

    处月俟斤低眉求饶,嘴上也说得可怜,可他瞥了眼跟前的李涵,心里却在咒骂他是个留着胡渣长着娘样的小白脸。处月俟斤不懂洛语,但看到李涵并不友好的眼神与动作,满腔怨气只能通过嘴巴骂骂咧咧地表达出来,而下一个瞬间,他只能和地府里的黑白无常诉苦。

    唉,无敌是寂寞的。近侍松青瞧着主君的背影,揣测着他此刻的心思。往常每每打了胜仗,松青总要准备一顿美食与一名艳妇好好安慰主君李涵那颗寂寞的心,但今晚他好像没有什么兴致。

    “交河城里还是没有什么动静吗?”

    松青摇头,心里有一个预感,主君似乎还想要在天山县再待一段时日。

    这边的许彦也忙得脚不着地,也罢,他原来的计划也是要来天山县视察的。只是这回,阿若却没有在身边。他瞟了眼那名斟茶递水的处月女奴,那健硕的身板一度让他生出那是一名男仆的错觉。他啧啧啧地摇头,决定要专心处理公务。

    一路翻看行军司马汇总上来的损耗名册,许彦的心情并不能轻松。接连打了两场胜仗,战马与武器的损耗却并不能与补给对接上。所幸处月俟斤老窝里的战马可以全数充入安西府军,但耗损的武器左拼右凑还是无法解决。中原的铁料分散,迟迟未能运抵关外。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悍将怎奈军需短缺。

    许彦请示上官,李涵一脸阴沉,二人相对无言。催促兵部的文书迟迟没有回应,不能再继续干坐等别人指缝里流出来的补给。李涵决定四处逛逛,以发掘一下解决办法的灵感。

    一场说走就走的秋游,从天山县到田地县,再从田地县到前庭县,最后来到了赤石山。夏日的赤石山是万万不能靠近的,那里异常的炎热,就像一座火炉。偶尔有青烟升起,飞鸟也不敢穿行。要是冬天来到这儿,四周冷飕飕,山这里却暖洋洋,是个避寒的好处所。虽然赤石山上寸草不生,山谷里却是流水潺潺绿草油油,真是一个冰火两重天的别样景致。

    李涵游玩了一天,意犹未尽。天色已暗,只得借宿于山民家中。山野乡民屋舍简陋,二十来个穿着便服的汉子冲进来借宿,很有些强盗入屋的意味。

    松青笑吟吟地递上一枚小银饼,连指带画地解释,那对中年的山民夫妇这才终于明白他们需要食物和热水。夫妇两人忙前忙后,墙板后探出一张清秀的俏脸偷偷地打量屋里的人。

    李涵瞧见墙后的这张戒备的小脸,只当是没有见过世面的惊恐不安,顿时怜心大起,摸了摸口袋掏出一柄精致的匕首。匕首用精铁打做,手柄用缠花纹隔钿蓝釉雕凿,精致耐看。李涵将匕首递给墙板后的小脸,那人没有反应,李涵手便握着匕首静静地等她。好半晌,那张俏脸才从墙板后探出,一个妙龄的小娘子出现在跟前,满脸的灰垢,一脸倔犟戒备地看向李涵,又看了看李涵手上的匕首。李涵拔出匕首,锃亮的匕身上倒映出小娘子那姣好的脸容。

    “你瞧瞧你自己长得多好看,把脸擦干净了,一定更好看。”李涵笑眯眯地说,尽管对方全然没听懂他的模样,他还是乐此不疲地说了一堆,从匕首说到了镜子,又从镜子说到了女子的梳妆打扮。

    松青在一旁无声地打了个呵欠,暗暗同情这名小村妇。

    清晨,赤石山谷里万籁寂静,众人用过了朝食,便迎着晨光勒马离去。

    老山民掂了掂松青留给他的银饼,对老妻说:“周人也没有他们说的那般坏,至少没有白吃白住咱们家里的。”话音刚落,便感到喉头一热,耳边传来老妻的惊呼声,他侧头看去,一支箭簇钉在了老妻的胸前。老山民只觉得嘴里一阵腥甜,喉咙被卡住了不能说话,伸手去摸,一支长箭洞穿了他的喉颈。一对人马向他们疾驰而来,老山民被马撞倒地上,两眼暴瞪向残害他们的来人。

    高昌的冬日温暖舒适,大量南来北往的商队与货物在此停留。交河城里容度有限,住宿与货仓价格一路飙升依然高价难求。周律有明确,商货不能堆放城中街道阻碍交通。巡城盯得很紧,一旦发现违规,当即没收货物。商队不敢冒险入城,更不敢随意远离。交河城外的空地陆续堆起了一群又一群的商队与货物,连绵数里,煞是瞩目。

    人多,秩序便乱。许彦瞧着眼前横七竖八的人货,通行的车马必须左右绕道,往日与岸头府兵营一柱香可到的距离,现下得花上小半日的时间才能到达。许彦的太阳穴直跳,不但是因为道路受阻,更是因为言语不通,那些胡商怎么赶也赖在原地不肯腾挪。

    长随余庆不住地挥动马鞭抽打那些挡在道上的商队胡人,正要摔货物的时候,被许彦喝止了。

    “好好的货物,甩坏了可惜。让竹无冬派传译过来告诉他们哪里可以堆放货物,哪里不可堆放。”

    余庆瞧了瞧不远处围聚的另一群人,脸色有些悻悻:“竹无冬派出的那名传译已经说了好半天,似乎……没有什么成效。”

    “这些胡商胆儿肥了?竟敢抗命!”

    “看那些胡商......似乎不像是抗命的样子……”

    传译有些懊恼,他用晓得的栗特语重复了一遍又一遍,这些乡野来的胡人依然没有听明白他的意思。平日里收了不少胡商的茶点费,此刻想要发火,却又分不清谁家打谁家的人货,不好放矢。事情捅到了许别驾那里,三言两语打发不过去,他只好推诿道:“胡商太多,小人应付不过来。”

    很快,安西都护府贴出了招聘传译的通告,前来应聘的人却寥寥无几,只因懂胡语的汉人或是懂汉语的胡人都不会认字写字。

    竹无冬把主意打到了沙门头上:“交河城里六千户,六分有一便是沙门。不少沙门都懂胡语梵语,平日也翻译了不少外来的佛经,想必门下有很多的人才,何不向他们请几个懂胡语的来帮忙?”

    这话说得有几分理,众人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敢接这趟差事。许彦身为安西都护府里的第二号人物,决定亲自跑一趟沙门。

    听说新任的沙门僧主刚刚继位,真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契机。许彦两手空空地到访浮屠伽蓝,有些不好意思,但官威还是要撑起来的。(高昌旧制里,僧主由朝廷任命,负责管理各大寺院与所有沙门弟子,类似于僧官。)

    一名俊秀的僧童奉上茶汤后,一名白衣沙门翩然来到跟前,许彦立刻被这来人的容貌与身姿所惊呆了,世上竟然有如此好看的一个人,他一点也不嫉妒,真的,还生出亲切之情。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那位白衣沙门竟然噗通一下跪在他跟前,这是什么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