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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走为上策

    李涵在密道里全力奔跑,前方突然有人扑倒,他来不及收力,一脚踏在了趴在地上那人的身上。他急忙回身查看对方的伤势,发现地上躺着的是莫言花,连忙将她扶起靠在密道一壁。

    “还能继续走吗?”

    昏暗中的莫言花没有回答,李涵担心她是否伤着了肋骨或腹脏,也顾不得其它便伸手替她检查后背。如果不是密道里过于昏暗,此时的李涵一定会发现莫言花脸上的红晕。

    “幸好没有伤着筋骨。”

    “我……无碍。”莫言花羞涩地吐出了几个字。

    “那我们继续走吧,不然很快会被乱军追上的。”

    众人继续在密道里前行,也不晓得密道外是白天还是黑夜,众人只觉得已经在地道里走了很久很久。他们不敢停下来歇息,累了便走得慢一些,大家全凭着一口气继续走下去。

    “我听到前头有风吹动的声音,想来快到出口了,大家再坚持一会。”李涵不时地安慰大家,又让莫言花以阿耆尼语再解说一遍。这些安慰的话也不晓得重复了多少遍,密道似乎没有尽头一般,众人又饿又累,几乎再也走不动的时候,空气越发的湿润,似乎还夹带着潺潺的流水声,面前忽然迎来一阵湿润清新,密道阔然开朗,寒冷的夜风扑面吹来,眼前一片广阔天地。

    天空星光明亮,隐约可见四周一片荒丘凄草,暗道的出口被半人高的野草木遮盖,还真不容易让人发现。众人环顾身边,走出密道的人统共只有寥寥十来个不到。

    “执失舍未何在?”莫言花询问余下的仆从,阿耆尼人面面相觑,显然王夫还在密道里,却无人敢回答。

    李涵虽不懂阿耆尼语,却也能猜出七八分,他对莫言花道:”凡人皆有命数,那些走不出密道的人大概都是他们的命数吧。咦,你快看看,此地荒无人烟,究竟是何处?”他们似乎在地道里走了很长的一段路,也不晓得员渠城到底在东南西北的哪个方位。

    莫言花顺着他的话环顾四周,指着西面的远山:”那方向是虎拉山,我们现如今身在员渠城西,往西北方可达铁门关。”

    “虎拉山......”李涵想起了他那祭虎拉口的宏愿,此刻深陷险境不能前往,不免有些可惜,脸上不动声色地问:”王女今后有何打算?”

    莫言花看向身后的仆从,央昂及余下的四名亲卫皆是一脸茫然而疲倦地看着她,她轻轻地摇头,向李涵道:”我尚未想好,你说叛军会追上来吗?”

    “想来不会了,密道太过狭小又如此长,叛军不会贸然深入,却极有可能派出斥候查探。斥候一来一回要耗去将近大半日,等到叛军追来,想来我们已经身在别处。”

    莫言花苦笑:“我的家已让别人给占了,我还能去何处?”

    “你身后还有执失部。”

    “我便是身死也不要再回到突厥人的部落。”

    李涵不意莫言花如此讨厌突厥,心念电转,有一丝了然:“王女当日出现在高昌,是为了逃避与突厥部的联姻吧?”

    “确实如此。”

    “可为何要选择躲避到高昌而非母国龟兹?”

    “原因无可奉告。”莫言花倔强地仿佛一个明明低头知错却不肯认错的孩子。

    李涵不由得失笑,转身大步往东而行:“王女保重,告辞。”

    莫言花咬着唇,朝李涵的背影大喊:“你不管我了?”

    李涵停住脚步回过身看她:“难道王女要随我回西州吗?”

    “不要。”

    “那便就此别过。”李涵走了几步又停下,回过头说:“王女在龟兹安顿后可以给李某捎个平安信。”

    “你把我撇下,休想我给你报信!”

    星光明亮的夜里,寂静的戈壁荒道上,一队人缓缓往东北而行,一队人疲倦地往西走……

    松青等亲随一直在员渠城外等候,眼看员渠城被叛军一夜攻陷,王女与周使不知所踪,顿时焦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但他不敢贸然行动,因为李涵在入城前吩咐他们隐藏身份留守城外,只得连夜派人趁乱潜入员渠城里打听消息。一天过去了,员渠城里渐渐平复,可依然没有王女与周使的消息。那几名入城打听消息的斥候心有余悸地告诉松青,幸好他们隐藏了身份,现在的员渠城守将是一个阿耆尼女人,听说是已故大将忽路兼的女儿,只要她看见一个周人就会杀一个,员渠城里的高昌人远远看见她都马上绕道,如果使君等人落在她手中一定凶多吉少。

    松青更加坐不住了,打算天明亮后再次进城寻找使君的下落。忽然,漆黑的夜里似有人影攒动,松青与将士们纷纷手按刀柄准备出击,随着人影的靠近,众人越发地看清有十几个满身狼狈的人正朝着他们走来。松青惊得下巴大张,冲忙上前接迎:“使君……你……”

    “快快拿来吃的喝的。”李使君顾不得其他,抛下这么一句,便抢了松青马上挂着的水囊咕咚咕咚地灌进嘴里,激动的松青貌似还看到李使君的手脚打颤牙齿哆嗦,只因他们进入密道后便一直不眠不休地赶路,为免路上遇到叛军的追截,甚至连食物与水也不敢多吃。一天一夜折腾下来,体壮如李涵也是饿得慌。

    李涵灌了几口水后,狼吞虎咽地吞了几块面饼,也顾不上歇息便上马往东疾奔,心里却暗自思索究竟是哪个西域小国胆敢公然与周国,突厥,龟兹所支持的莫言花唱对头。松青瞄了眼浑身邋遢的上都护,腹诽道:使君这模样儿还赶路,待会可说不准要在马背上睡着。

    突厥执失部驻守在员渠城外的人马迟迟没有收到主帅的命令,又听说王女与王夫已经离开了员渠城去往龟兹,顿时军心涣散,在营中留守副将的带领下返回了北地的执失部。阿耆尼国内再没有他国的军队,薛婆阿那支的人马轻易地接收了整个阿耆尼国。他不敢篡位称王,却自号瞎干摄阿耆尼国政,又亲自修书遣派使者分别送往周国,突厥与龟兹,宣称受阿耆尼民众的拥护取替奢华无道的莫言花治国。

    回到西州的李涵马上向长安转交薛婆阿那支的国书,并请求再次出兵阿耆尼。他估计北地的突厥人也应该收到了执失舍未身死的消息,可出乎意料的是突厥人竟然没有采取报复行动,而是对薛婆阿那支取代莫言花一事保持沉默。

    且说莫言花与李涵别后,为免路上遭遇叛军乱贼,一路上始终昼伏夜行,耗费了十来日才终于来到龟兹国都伊逻卢城。莫言花曾到访过龟兹国,远远便瞧见伊逻卢城门前竖立的巨大佛陀雕像,只是这一次的出行她并没有奢华舒适的马车与迤逦尾随的奴仆。当日在员渠王城的密道里仓皇出逃,她甚至不敢折回到员渠伽蓝与胡僧难普汇合,身边便只有女仆央昂与两名守卫。若非在虎拉山口处看到了专程在此等候她的难普,主仆数人是否可以安然到达龟兹还是一个未知之数。

    龟兹王苏伐叠病重卧榻,听闻阿耆尼王女莫言花求见,强撑起病体与她会面。莫言花对龟兹王宫并不陌生,因为用白石而建,龟兹王宫又被称为石宫。莫言花随着使女的引领踏进了龟兹王的寝殿,殿内芳香四溢使人倍觉宁和,床榻上靠躺着一个老人,老人的发尾已企后脊,想来有好些时日未曾修理。(龟兹与阿耆尼同俗,男子皆短发。)

    老人向莫言花招手,莫言花连忙上前跪坐榻缘,喊道:”舅舅……”

    龟兹王苏伐叠盯着她的脸容细看,一时感触,道:”多年未见,你也长大成人了,果然与你母亲同一个模样。”他自顾自道,”这一眨眼便是二十八年……岁月催人老,你瞧我都老得不能动了,但你的母亲却永远也是二八的年华……”

    “母亲早逝,舅舅长寿,这些年若非得舅舅你时刻照拂,恐怕我在员渠城里过得连奴仆也不如。”莫言花忆及往昔,顿时泪如泉涌。

    苏伐叠眯眼叹道:”你是我龟兹白氏王族公主之女,是阿耆尼王后所生的公主,何人轻视你便等同轻视我龟兹。”

    莫言花闻言,更是哭得肝肠寸断:”舅舅,他们都欺负我,幼时待我冷落,成年后将我嫁给一名突厥莽汉,现在又把你许给我的金宫王位夺走,还教我险些丢掉性命……”

    苏伐叠抖着苍老的手替她拭去泪水:”我晓得,都晓得,是舅舅老了,让他们有机可乘。莫哭哦,莫哭,歇息一会,去见见王后与你那利哥哥。”

    莫言花也记不起多少年不曾见过那利,那利虽是龟兹王子,但生母只是王后寝殿里的一名女奴,自小由王后抚养。这位龟兹王后阿史那氏来自突厥,莫言花素来不喜突厥人的粗俗,这会却不得不耐着性子与王后寒暄。

    “想来莫言花妹妹也累了,我带你到下榻的宫殿看看,若你不喜,我再替你安排。”那利王子这么一说,阿史那王后也不好再与莫言花多说。莫言花便随着那利王子来到安置她的东北殿一处二层楼台。

    ”姑母未嫁时所住的宫殿现在居住着大公主,我便退而求其次地替你安排了小姑母曾住过的这这宫殿。”

    莫言花眼前一亮:”这便是小姑母曾住过的宫殿?”

    那利王子点头:”小姑母出嫁后再无他人入住此殿,这里的一切皆是小姑母当年所住时的模样。”

    莫言花四处观看,低声道:“他可有来过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