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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 往东返京

    正当众人忙碌着收拾返京的行李之际,融融夜色里突然闯入几名身强体壮的汉子。

    “反了天了!反了天了!何人敢乱闯都护府内院?”林管家被那几个汉子的气势给唬得心肝剧颤,为了保住小命,不得不硬着头皮朝他们大喊,想着把那些人给吓一吓好趁机开溜。待看清为首的那名汉子好生面熟,来不及弯身行礼,已听到身后有侍女的声音哭喊:“实郎君,你如何回来西州了?”

    实心与他们一一问好,又解说道:“我奉命前往龟兹点收户籍人口,这一路上不停地赶路,当日路过交河并未入城与你们见面,此番受命回来……”说着,示意仆从露出手中捧着的骨灰瓷坛,“顺道送一送许使君。”

    许彦的侍妾阿若刚才稍稍止住的眼泪又崩河一般涌出,她游魂般上前,双手接过骨灰瓷坛,由于太沉无法捧住,险些要掉落地上,幸而实心在身旁搭了把手扶住,周遭的其他仆从猛然醒过神来纷纷上前奉抬,一场乱哄哄过后方才落座奉茶再聊起话。

    别是千盼万侯,再见已是天人永隔,母女俩哭得肝肠寸断,阿若再次哭晕了过去,让玉奴与侍女们给搀扶回房里。

    实心听说他们要搬离都护府,问了一番前因后果,略想了想,道:“既然要回长安,收拾行装左右不过几天的功夫,也不用再挪地搬出去了,你们且安心留在都护府里收拾回京的行头吧,此事我自会担待。”

    都护府衙里主事的几位从官瞄了眼彼此,脸上保持微笑:“实主事既然是代崔侍郎前来交接,我等理当悉随尊便,以实主事为马首是瞻。”他们心里还有的话不方便口里说出来:许彦虽被贬官去爵,但他到底还是长公主和许大将军的长子,明着不用奉承,却也不敢背地里落井下石!是不是这个道理?

    时隔三载,重返安西都护府衙,实心不再住属官们的堂屋,而是在从前属于安西上都护的内院偏厢里下歇。这大概便是常言道的风水轮流转,十年河西十年河东,要是他再努力奋斗,下回是不是就可以下榻府衙的中堂内院正屋?实心的心略颤了颤,这大概便是心动的感觉。

    在离开伊逻卢城的前一天,岳父大人悄悄地告诉他,大周既克定龟兹,便当如西州一般无异地实行开府建州的管治。依着敏锐的分析与往返关内关外的邸报,崔侍郎以为朝廷极有可能会将西州府衙迁往龟兹地的伊逻卢城好方便治理整个西域。为了将实心推到天子与内阁诸公的眼前,崔侍郎除了向长安为他申表战功,还特意向朝廷极力推荐他这位曾经的西州官员在新的安西上都护到任前就近代为处理西州的事务,这才有了都护府衙的官吏急着要将李涵许彦的家眷迁出以腾出内院的处置。

    这两日,李许两家的奴仆忙碌着收拾,阿若只一昧抱着骨灰坛子没日没夜地哭,许女公子玉奴年纪虽小,却也十分乖巧地守在一旁。玉奴的奶娘李十二娘实在看不下去,狠了心肠劝道:“娘子莫要哭了,郎君客死异乡,官身被贬,在阴间可是要受百鬼欺负的,还请娘子想个法子请位高僧或道人为郎君招魂超渡,好让郎君的魂魄能随着骨灰与我们一道返还长安。”

    阿若听了许多保重身子节哀顺变的劝慰措辞,一句也没听到耳朵里头,倒是十二娘的这些连诓带骗的话一字不差地被她记在了心里,翟日便遣仆从往大佛伽蓝里请矢孤介上师代为超渡。

    矢孤介自是应下,他也十分难过,却也将生死看淡了,在得知徐彦过身后便开始备下一应祭拜超渡的物品,这才能在如此仓促的时间内把一应超度所用的物事安排妥当。

    回京的这日天色沉沉,冷风呼呼,车辆寥寥,再不复当年出关入西域时的人马鼎盛前呼后拥,矢孤介领着僧从一路诵经相送,直把许李两家的车马队送出城外三十里。

    实心骑在马上,与阿若母女所乘坐的马车并行。他不住地侧着头叮嘱她们往后要保重,分别前又低声提醒阿若:“西域的产业我会替你代为打理,往后会使人给你送账本盈钱,郎君既然将这些产业转到你名下,自有他的道理,你回到长安也不必与其他人分说此事。”

    阿若自然知道他所说的其他人,顶着通红肿胀的眼道:“你放心,我晓得这个,往后我会好好地伺候夫人,若......实在容不下我们,大不了我便回去伺候长公主。”

    实心点头:“在长安要是有何困难,给我家里送信,嗯?”

    阿若点头,又拉着玉奴俯身分别朝实心与矢孤介行大礼,方再次回到马车上启程。

    东行的车队渐行渐远,寒风卷着黄沙飞荡,实心与矢孤介等僧从拱手告别,一勒马缰绝尘而去。矢孤介在扬起的尘土里合起双掌念了一句佛号,也回身往交河城的方向走,只是路程不短,来时白日,归时天晚,他们来不及入城,只得夜宿城外一处沙门名下的田庄里。

    月明星稀,夜寒人静,矢孤介方用过飨食洗漱一番,正要念经打座,忽见窗外杵着个黑影,心头暗虑莫不是那不示容又出现了?他假装没有留意到窗外的情况,依旧打座诵经,手指却捏了案桌上的一枚核桃照着窗外狠甩了出去。

    只听核桃像是嵌入某处墙垣发出一记闷响,矢孤介迅即冲出屋外四处环顾,窗下哪还有黑影!矢孤介一阵惋惜,刚刚那一着明明已经打中了对方,却还是让人给逃了。他无奈回过身正打算回房间,跟前十步之远地贸然闯入一个黑影。黑影背光又立在暗处,脸容无法瞧出来,却肯定那不是一直与他纠缠不清的不示容。

    矢孤介双手合十,问:“来客何人?所谓何干?”

    黑影在暗处冷冷地盯着他,半晌方道:“那天在我背后的人是你?你究竟是何人?”

    这没头没脑的话,矢孤介不甚明了其中之义,只是耐着礼貌问道:“客人此话何解?还请到室内坐下慢谈?”

    黑影忽如一速闪电般辟来,待矢孤介反应时已经被一只手卡住了脖子,饶是他有功夫底子也挣脱不了那铁手的嵌掣。朦胧的月光撒在黑影人的脸上,矢孤介离得近看得一清二楚,即便他整日修佛学道自持沙门僧主,此刻也吓得神魂一颠。那黑影人已经算不得人了,他的脸上俱是腐烂的皮肉,鼻子已经没有了轮廓,一边脸腮露出了牙床,眼眶勉强扣着白色的眼珠子紧盯着他,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我从龟兹一路寻来,只你身上有那股子一模一样的气息,原来便是你一直潜伏在西州套取我们的动静!”

    矢孤介不能呼吸,血气卡在脑门,憋得他头晕目眩,只听得恶鬼阴森森的声音继续飘来。

    “许彦待你如师如友,你却害他身死名裂,枉你还是修佛之人,你如何对得起他的情谊?”恶鬼一脸狰狞,像捏死一只蚂蚁般掐住矢孤介的颈脖,气力一点一丝地注入,手上的生命便一点一点地消逝。

    矢孤介的意识渐渐抽离,往事如风纷纷卷进他的脑海,他仿佛看到了箭矢刺穿许彦胸膛的画面,一支箭两支箭......耳边却有一个声音冷冷地道:“你要是死了,就永远不会知道许彦死的真相,害死他的凶手也将继续逍遥过活。

    残余的一丝清明鼓捣着矢孤介用牙齿咬破了舌头以换取再多的清醒,血腥顿时蔓延了整个口腔,矢孤介将口中的舌尖血一股脑地喷往恶鬼的脸面。血沫仿佛冷水浇撒在刚出炉的铸铁一般生出滋滋的声响,恶鬼随之惨叫,脸上被血沫触碰的地方迅速溶解。

    矢孤介感到脖颈上的力度一下子松乏了许多,新鲜的空气得以重新注入,矢孤介的灵台与身体也再次获得了力量,他马上举起两手在胸前结印,佛光顿时自他的手印中四处散溢。

    恶鬼叫舌尖血烫伤了脸,让炽白的佛光所笼罩,瞬间失去了攻击的能力,他在极度的痛苦中不得不放开掐住矢孤介的铁钳大手。矢孤介逃过一劫,趁着恶鬼不能回手的空挡,大声呼喊庄园里的僧从出来帮忙。

    “快,我念咒结印,你们合力绑住此妖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