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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 归置俘虏

    那利觉得自己的魂魄正在抽离身躯,眼前掐住他颈脖的人影在分散又重叠,他失去了知觉。再醒来,人已经被绑缚到周军的营牢里。

    知情的周兵都在私下里议论:“将龟兹国相绑来的莫不会是他的仇敌?”

    “既是仇敌,为何不等酬金发放而是趁着夜色将人绑着扔在军营前?”

    “许是他这仇敌害怕以后让国人指着骂国贼,所以不愿别人晓得他的身份?”

    闲时聊些他人是非或传闻流言也是军中打发寂寞的常见,但此刻中军大帐里的气氛却有些压抑。

    “崔侍郎,某有一事须得特来告知侍郎。”阿史那社尔往日的豪迈俱收缚,带着两分拘谨与犹豫,却还是撑着脸面说出来:“这一万余龟兹俘虏,我不打算留下。”

    不打算留下,是要解散归乡的意思吗?崔侍郎虽然不晓得周天子要如何治理龟兹,但想来有西州置府的前车,龟兹之地的将来也不会差去太远。倘若把这些龟兹士兵解散遣返家乡,而不是分插进各府兵里圈养操练,既可以减轻各府的开销压力,也可为龟兹各地将来的赋税徭役增添壮丁劳力。想及此,崔侍郎一脸和煦地表示此乃大总管的俘虏,一切听凭大总管的安排。

    “侍郎,我之意是将这些俘虏就地处决。”阿史那社尔的眼帘动也不动。

    崔侍郎一惊,以为听错了,待会过意来,不免喃喃问道:“非要处决不可吗?”

    阿史那社尔沉重地点头,以他的身份官阶,实在无须向崔侍郎解释其中原因。他的奏折已经快马送回长安:吾皇陛下,这些龟兹士兵伏击了安西府军,一来为安西都护府的人报仇祭奠,二来此等手上沾过人血的龟兹兵将,他日或有不安之心恐将是一场大祸。他们龟兹的王也经被俘,这些兵将还敢聚合对抗,将他们就地处决,可起到震慑之用,以绝龟兹各地今后再生作乱之胆。

    崔侍郎对此事也没有多问,他是文官,没必要在此事此时致掾,却不免在心里佩服阿史那社尔的狠辣,不愧是草原出来的人狼,但他不晓得阿史那社尔的这个决定其实源于王巢二将的撺掇,王巢二将的撺掇鼓动其实是受了实心私下的点拨。上回处理安西都护府诸君的身后事可都是实心出的主意,这回商量万余俘虏的处置也同样请教了实主事的建言。

    是日晴空万里,万余龟兹俘虏被押往城外二十里的荒地上,四面八方皆是弓弩长刀将他们重重包围。惨叫声与血腥味弥漫极远,将黄昏下密室里的李涵给熏醒过来。

    “天才刚擦黑,你要去往何处?”莫言花提着一直捆扎着的公鸡进来,看见正要外出的李涵,一股幽怨顿时倾露四溅。

    “我嗅到了血腥味,城外有杀生,我去看看。”

    “我和你一道去。”

    李涵却道:“我一个人去,不会引人瞩目,你且留在园里。”

    “李涵,你让我好好看看你。”莫言花收起声音里的不满,两步上前作势要抱住他。李涵却先她一步突兀地退避她的接触。

    “我......不能触碰你,我的身上尽是伤口......恐怕过了伤毒给你。”

    “李涵,我不惧那些!”莫言花提高了声音,情绪濒临崩溃,“你一直在逃避我!为何如此?难道你怨我将你引入那利的圈套吗?我没有,我不晓得那利设圈套偷袭你。”一边说着,泪花飘落,在暗黑的地下室里尽露娇艳容颜之色。

    “我没有怨你。”

    “那你为何总是拒人于千里?”

    半晌沉默,李涵的声音有些不真实:“你忘记我吧,我不会再打搅你了。”

    莫言花上前要擎住他手臂,却觉得触到了冰石般又冷又硬,惊得她缩回了手。

    “我已不是你所认识的那个李涵,他已经死了。”李涵的嘴角衔着一抹冷笑,后退了几步,回过身离去,徒留受惊的莫言花呆愣原地。

    刺骨的寒风摧残着荒芜的沙碛之地,上万俱尸骸铺满了放眼所及之处。野狗孤狼老狐秃鹫盘聚在此,小心翼翼地啃吃着突然而至的大量的食物。

    立在月影下的李涵,垂目扫量眼前的这一幕,脸上无悲无喜地可以称之为冷淡。他晓得这场杀戮里头的深意,名义上是为了抚慰阵亡的安西府军,实则是摧垮龟兹的青壮汉子,让龟兹在接着往后的十数年内再无对抗大周朝的信念与力量。血腥味萦绕充斥着他的五官,却有一个声音在他心中呐喊:这远远不够,远远不够。还差欠了什么?李涵压抑心腔里的翻江倒海,苦苦思索,是他一战大败丧尽了半生积攒的功名声威荣誉?还是他同袍好友临终断气前的托付?又或是那在背后捅他刀子的似曾相识的敌人?红尘苦海愁煞,领悟不出答案,只得迷失浪荡。

    且说伊逻卢城里的居民一觉醒来便听说国相那利再次聚众万人反攻周国联军,却败得全军覆没只有寥寥几人得以存活被俘。西域诸国尽皆震动,纷纷甄选财宝送来以讨好巴结,又尊周天子为天可汗,称臣纳贡遣使来朝。

    又是一年岁末,明日将是政光二十三年元正。本应沉浸在岁庆与大战胜利狂欢中的西州,却在呼呼的凛风里竖起了白幡,冷冷清清的安西都护府衙里弥漫着烧纸钱的焦糊味。

    原安西都护府内院管家林某每日地往都护府驿站打听消息,自得知主家李都护战败身死被朝廷贬为庶人,这心里便愁得不行。

    他这个安西都护府内院管家是李家的奴仆,从前在长安的李家只是个末等小小主管。为了挣一个前程,这才不远千里跟随主家来到西州此等穷苦边地,每日苦熬为的是他日添一个资历随主家荣归长安,又岂能料想到有今日的不测风云!这将来若回到长安李家,还不晓得是怎样一个前程。

    “唉,林管家来得这么早啊!”安西都护府衙里的衙役没精打采地和林管家打招呼,“昨日没有收到朝廷的公文,你老别急,别急,我要是看到关内来的驿夫,定然第一时间告诉你。”

    林管家嘴上客套答应,心里却腹诽:往日人前人后的奉承溜须,现在也看碟下菜开始敷衍他了。

    照理说来主家被贬,他们这些家眷仆从也不能在安西都护府衙里久留,可朝廷新任命的安西上都护一日没到任,他们这些前任的家眷仆从也没有被赶走的道理,只是府衙里的从属官吏也日渐显出冷淡来。

    林管家悻悻地蛰回内院,便瞧见许女公子的奶娘李十二娘。他瞟了眼李十二娘身前的两座大山,一股邪气便从腹中往全身奔涌,渐渐滋生出些贪念在心头。

    “十二娘,你昨日劝着纪娘子可有何说法?”

    奶娘叹了口气:“纪娘子能有何说法,还是老样子坚持守着灵堂迎侯主君的灵柩归来。”

    “也不知主君的灵柩何时归来,万一新的上都护到任,我们总不能一直占着人家的都护府衙吧。”林总管眼珠子转了半圈,“是不是让纪娘子另找个下处更好些?”

    仔细说来,林总管是李家的家奴,实在不必看许家一个地位低下的妾室脸面行事。可实情是李涵在都护府里没有女眷,许彦也同住都护府内,两院里的内务连同二人在西州里的联合产业,便尽数由许彦的妾室纪氏统一打理。

    “你说得极是,我们这些身边伺候的也不晓得劝说了多少,可你也瞧了纪娘子那样儿,若不是还有年幼的女公子在跟前需要照顾,恐怕她也要殉了主君同去。”奶娘也曾是高昌大户里混过的,听出了些异样,便推脱道,“估摸长安里的本家总会遣人前来打点主君们的身后事,我们且等上些时日,总会有能做主的人前来安排我们不是?”

    林总管呵呵地笑应了过去。

    又过了半旬,院里果然来了一群衙役来请纪娘子等家眷仆从搬出都护府衙。许彦虽被贬为庶人,可还是长公主与大将军的长子,衙役也留了两分脸面,限他们两日内搬出:”我等收到信儿,新任上官要到都护府衙办差,人来人往的没得叨扰了娘子,只得请娘子另迁往别的地方。

    “是新任的安西上都护吗?郎官可知是何人?”林管家少不得打听。

    “唉,我等小吏,又如何晓得。”不耐烦应酬,挥手便走。

    少不得连夜收拾行装,院里人来人往吵吵嚷嚷,融融夜色里却突然闯入几名汉子,直把众人唬得呆滞原地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