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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 留守交河

    整个安西都护府与西州府都在忙碌迁府之事,实心见到麴智湛已是三天后。

    “公爷,属下请问为何让我当交河城县令?”实心虽迁升都护府录事参军事一职,却要摄交河县令之职而留守交河城,这不是明显让他留下吗?

    智湛畷了口茶汤,道:“交河城连接龟兹与伊吾的重要商道,你熟悉市易,有你替本公看管,本公十分放心。”

    “就......因为这个原因?”

    “你以为还有别的何种原因?”智湛一笑,“对了,崔侍郎要回京了,不日将路过交河,你代本公好生招待他吧。”两位岳父碰面,场景分外尴尬,还是能免则免吧。

    收拾了半月,麴智湛领着一众都护府属官浩浩荡荡地开向龟兹伊逻卢城。原来的安西都护府衙改为交河城府衙,交河县令实心正式在此办公居住。

    返京路过的崔侍郎满脸不豫地坐在交河县府衙的二堂里,“我辛苦为你争来的都护府录事参军事一职,却叫那降奴将你晾在了交河城。他也知道理亏,不敢见我,待我回京,定要将他任人为亲的德行向天子说道说道。”

    实心的眉心轻轻一拧,问:“岳父大人都知道了......”

    “关里来的官吏都晓得,麴智湛一到西州,小动作便没停过,好些空缺职位他都让原来的高昌官吏顶上去了。”崔侍郎忿忿不平,“他这是要收买人心光复高昌麴氏吗?”

    “岳父大人,我看过西州府吏曹的任命文书,那些顶上空缺的高昌官吏大多是年纪老迈的,不过是摄职,不是朝廷正式任命的官员,只是安抚原民的权宜行事罢了。”(摄为暂代之意。)

    “他呀,只是麴智盛的弟弟,还不是高昌王,想要收买人心,先问问我大周近万安西府军是否答应。”崔侍郎哼道。

    “岳父大人莫要恼怒伤了身子,麴县公虽挂着安西上都护的名头,可实际的军权仍在各府军的都尉将官手上,没有朝廷的节符,他动不了一兵一卒。”

    “我晓得,我只是.....看不惯他把你落在交河城里晾着,你明明是都护府里的中佐官。”

    “其实让我留守交河城,也方便我照看山海帮的生意,而且我每月都要前往伊逻卢城核验都护府六曹的事务,即便是上都护之尊也不能架空我这朝廷的命官事权,西州若有一丝不妥,我定能察觉。”

    “驻守府军里的校尉将官你也是认识的,有空多与他们走动,多写信给我们。”崔侍郎一想起自己的前程,不禁苦口婆心地提醒着女婿,“老夫这趟回京,虽说要迁升,可定然要外放,让英娘带上孩子过来西州与你团聚吧。你一个汉子长年在外的,身边总得要女子照料一二,再纳上两名妾侍,一家和睦地过上两三年,便能调回关内。”

    “谢过岳父大人的关爱,可西州之地艰苦,风沙不绝,我怎舍得英娘与孩子前来受苦。”旁的男子说此话,崔侍郎定然想着这是男子在外胡天胡地推搪不让妻儿近身的借口,但他的贤婿自娶了女儿至今还不曾纳过一名妾侍,全身心只在建功立业上,叫他很是满意。他要是外放,虽说女儿独自一人留在长安会辛苦一些,却能将邸报中没提及的京中事情一一转告他们这些外放官员。想想天子殡天之事,虽说是病故,但病起之初到病重总有些端倪可以瞧出些所以,可他们全都在外地收不到半点消息。这趟回京,定然要好好教导女儿一番。

    政光二十三年冬,龟兹伊逻卢城飘起了大雪。新任安西上都护西州刺史麴智湛将府衙安置在龟兹中央官署的一处靠近民居的官衙,再将旁则的民居打通,重新修葺了一处宽阔的都护府衙门及府邸。

    麴智湛回到府邸,瞧见妻子米氏一脸的愁苦,问:“妻弟那边还是没有消息吗?”

    米氏摇头:“弟弟跟随诃黎布失毕退守拨焕城,城破以后再没有踪影,想来也是为国靖难了,族人也不过是托我打听他的葬身之处,好迁坟祭拜。”

    “你离开龟兹多年,如今重回故土,多与母族的族人走走也好。”智湛安慰道。

    “夫君......”米夫人欲言又止,“你就不能让真儿与实心搬来伊逻卢城吗?”

    麴智湛叹了口气:“龟兹民心不稳,北边的阿史那贺鲁在短短时日里便赶走了乙呲可汗,收服了突厥十部,这不是一个安于现状的头狼,必然伺机而动。周天子让我代掌安西都护府,便是要让我尽快安定西域诸地。我是高昌麴氏的子孙,守护先祖的领土与百姓责无旁贷,即便丢了性命也不悔,但真儿不过是一介女子,这些与她无关,让他们俩留在交河,远离前沿的风眼,一旦有任何变故,他们也还来得及做准备。”

    米夫人低头拭泪,哽咽:“人生无常,福祸难料,我明日去城外的照估厘伽蓝祈福,我也不求其他,只盼着儿女平安喜乐足已。”

    麴智湛也想着视察城外,便与妻子同行出城。此时的伊逻卢城刚经过血战的洗礼,及目萧条,满地疮痍,就连伽蓝寺庙里的僧侣也零落稀少,与记忆中龟兹国都的繁盛差去甚远。

    “录事何在?拟都护府令,凡高昌各地之官奴者若迁徙龟兹镇,可改为良藉入户,允许他们分三到十年偿还赎身费。龟兹各地之官奴若前往高昌各县者,同此。”

    麴智湛想着还有何补充,从属的户曹参军元爽在旁道:“公爷容禀,高昌龟兹两地的官奴不过只是少数,但两地盛行沙门,门徒甚广却不事生产,各伽蓝寺庙名下的田地庄园也不在少数却无人耕作,爽恳请公爷尽快推行周律里的僧侣法,让西域辖地下的沙门也为国泰民安尽一分力。”

    麴智湛顿住,似在思索,道:“这样吧,请高昌与龟兹的僧主到都护府里见面详谈,诸位以为如何?”

    一众都护府从官皆没有异议。麟庆元年,高昌僧主与龟兹各地的僧人齐聚龟兹镇伊逻卢城与安西都护府议事。在往昔,高昌与龟兹地的伽蓝与僧人所拥有的私产无需向国主缴纳税项,但现在,两地实行周律,伽蓝必须缴纳田庄的税款,僧人不受官府的征用但须缴纳相应的租庸税钱。这是由于大周开国之初也饱经战乱人口凋敝,开国周天子为了修养生息,便设立僧侣法以防止僧侣以修道之名不事生产却又占据大量的土地与人口。

    历任的安西上都护也想向西域的沙门开刀,但一直忙于战事与防守,并未正真落实僧侣法在西州地的执行。麴氏人从小礼佛,麴智湛不忍心掠夺沙门,但又觉得此政法其实很在理。当他在都护府正堂召见两地僧主,脸上虽和煦,心里却纠结。

    “依照大周律,僧侣无牒贯须还俗,本公希望二位可以在夏耕前自行清理门户,该缴纳的税项也请一并清理,还望两位谅解支持。”麴智湛奉行先礼后兵。

    龟兹僧主屋也弟瞥了眼高昌僧主,拒当出头鸟。

    高昌僧主矢孤介念了一句佛号,道:“小僧定当奉法守规。”

    屋也弟向矢孤介投来一眼恼怒,暗骂蠢驴,竟不反抗,却道:“小僧遵令,速回沙门清理门户。”

    矢孤介也告退,麴智湛却喊住他:“怎的瞧着僧主好生脸熟,本公从前可是与僧主见过?”

    矢孤介想了想,道:“公爷曾为交河公执掌交河一地,小僧在交河城里的大佛伽蓝长大,见过几面是常事。”

    麴智湛哦了声,却道:“是了,我记得认识你的师尊矢素志,你便是矢素志当年救下养大的那个男孩?”

    矢孤介的确是矢素志当年在死人堆下捡来养大的孩子,点头答应一声,默默等待麴智湛的吩咐。

    “你竟然长这么大了,仿佛眨眼的功夫。”麴智湛叹息,“我还以为你去天竺一直未归。”

    “当年遇上了战事,未能成行。”

    麴智湛苦笑,这场战事让高昌被灭,随后又有龟兹之战,四处纷乱,他也归顺了周廷,重新回到了故土。回想往事,慨叹不已。

    “僧主......可否多留几天,与我解说佛法?”

    “小僧不胜荣耀,这便回去准备。”

    翟日,矢孤介如约前来为麴智湛讲解佛经,才解说了几句,却有关直匆匆入内有要事禀告。

    关直瞥了眼矢孤介,麴智湛却道:“僧主是沙门中人,不用避讳。”

    “公爷容禀,北庭有烽火,瑶池都督阿史那贺鲁屯兵数万正在靠近庭州。”

    这只不安分的头狼果然反了,麴智湛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