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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 突厥举兵

    牛子觉得心脏几乎蹦到了喉头,此时的他一天躺着没动,全身的手脚仿佛再不属于他的那般失去了动弹的能力。靠近的突厥人已经开始翻动与牛子隔着一个尸体的另一个尸体,扒拉了半晌又来扒牛子旁边的尸体。牛仔感到全身的血液在倒流,毛孔嚓嚓一概竖起,心里头慌乱得在电光火石间主意漫窜:继续装死?突然弹起吓蛮子一个措手不及然后逃跑?假装诈尸唬蛮子把他干掉?

    来不及了!蛮子已经扒掉了牛子身旁尸首上的战甲,又在死人身上搜了个遍,然后,蛮子的手要伸向牛子,然后,那双手停在了半空,牛子仿佛过了一个甲子般漫长。是不是被发现他在装死了?牛子激灵地想着,然后他听到了脚步声忽然朝着远处离开!

    突厥蛮子竟然离开了?牛子以为这是自己的幻觉,还是动也不动地爬趟在地上。不知过了多久,四处一片死寂。没有了哭喊,也没有了突厥人的走动。牛子又冷又饿又渴,他已经躺尸了两天,身体开始不受控地发抖,他不得不张开眼睛向四处张望。

    借着残阳的余辉,牛子看到满城狼藉,没有一个活人留下,只有周遭被扒拉了战甲的同袍尸体横倒竖躺。他顿时明白了,同袍都穿有战甲,而他的身上却只有别人穿旧了的袍子,都破洞了,身上怎会有值钱的物件,所以突厥蛮子不搜检他以免浪费时间和力气。

    牛仔瞬间泪流不止,劫后余生没有喜悦只有惶恐不安。他打着摆子小心翼翼地探询,确定没有其他人后一口气跑去井边打水。灌了一大桶井水后,牛子突然察觉到井底似有些状况。不过水都喝了,后悔已经来不及。牛子饿坏了,四下寻找食物,找到了天黑,只捡到了似乎是突厥人随手扔地上的鸡骨架子和羊肉骨头。牛仔舔刮骨头上残余的肉末,实在太饿了,啃着啃着,细小的骨碎都吞进肚子里了。

    他擦着眼泪,不知前路在何方,突然听到井底似有奇怪的声音传来。牛仔借着月光摸到井边,井里的声音越发地清楚。那是蒲类本地百姓说蒲类语的声音,牛子年纪轻,懂一些蒲类番语,大概听明白其中的意思:“姐姐,我饿,井里很冷,阿娘何时来接我们回家?”

    牛子心下一酸,虽然不是周人,但蒲类人没有伤害过他。他蹲下身子向井里低声喊着简单的蒲类语:“你们有几个人?我拉你们上来!”

    井里马上沉寂下来,牛子等了一会没听到回复,又喊了一遍,过了好一会,井底下才传来怯怯的回答:“我们两个人在井里。”

    牛子听那声音,初断还是不大的小孩,便把打水用的皮勺子放到井底,说:“把绳子绑在身上,攥紧了,我拉上来,每趟一个人上来。”

    牛子的蒲类语只能勉强交流,不晓得是没让井底下的孩子听明白,还是说话的声音不够大,或又是小孩子们太害怕了,本当一次上来一人,牛子却发现自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竟然拉上来两个小孩。刚还想着为何一个小孩竟然如此重,还担心会不会拉了一个水鬼上来的牛子,累得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可当两个小孩擎着可怜又害怕的大眼睛朝他看来时,他还是忍不住把自己没啃完的骨头架子分给了他们。这是两姐弟,姐姐看着还不晓得有没有十岁,弟弟又小一些,不过姐弟两人都很懂事安静。

    两人比划了好一会,牛子总算晓得井底的水很浅,孩子的父母悄悄将他们藏在井下以躲避破城的劫难。城破了,突厥人也离开了,他们的父母要是健在,肯定第一时间来接姐弟俩。牛子可怜他们,招呼姐弟两人在他的府军兵卒下处留宿。

    一大两小又累又饿,裹着兵卒房里不知何人的被褥趟在大榻上渐渐沉入梦乡。

    睡得正沉的牛子三人在睡梦中被喊起来,牛子一个激灵惊醒,看到榻前立着一名手持火把的兵卒,两眼瞪着他诘问:”这里是军营,何人让你们进来留宿的?“

    牛子被兵卒一喝,有些回不过神来。门外还有很多人来来往往,火把的亮光在城中各处游荡驱赶黑暗,骤然让人生出错觉,以为之前所发生的血战和城破只是一个噩梦。牛子顿生悲感,眼泪哗哗便流下来。这兵卒说得可是洛语,这是大周的将士。

    “我......我是镇守庭州蒲类县的府军丙营二队三伙兵卒。”牛子结巴地说,虽然答非所问,对方却听得明白,他解释他不是借机侵占军营的白丁。

    “你是守城府军?”兵卒狐疑地打量牛子,有一种城都破了你怎么没有战死的意味。

    “我......当时晕倒在府军的尸体旁,再醒来时突厥人已经离开了。这两个小孩是刚刚从井底里救起的。”牛子不敢把真话全说出来,眼巴巴地看着兵卒问:“你们是何处来的援军?现在战况如何了?”

    那兵卒的眼神一下子暗了下去:”你既然是守城府兵,便随我去镇将跟前回话吧。“

    牛子后来才晓得他们是庭州派来的援军,他们认为蒲类城陷落是不可避免之事,所以没有进城而是直追着突厥人后背想要咬上几口,却苦于敌众我寡不敢硬碰。

    “突厥人要翻越贪汗山向西州去吗?”牛子从镇将处回来,低头问发现他的那名兵卒。

    兵卒点头,道:“也不晓得怎么取了贪汗山这名字,翻山过去的蛮子都是贪婪可汗的意思吧。”

    “我们不追击南下的突厥人吗?”牛子又问。

    兵卒摇头:“我们兵少,追上去不合适,况且朝廷已经出兵了,庭州那边还有突厥人,我们得回去。”

    所以回师在蒲类城歇一晚上。

    “你小子随我们回庭州吧?”

    牛子低头想了想,摇头:“我要留在蒲类县等候大军,我要看大将军收拾突厥人。”

    愿望是美好的,军卒想,可终究会怎样?没人晓得大军何时赶到,也许在突厥人围困西州前,也许在突厥人攻陷西州后。边地便是如此一个动荡不安之地,要不是没有选择,何人愿意离开繁华富庶的中土到此熬苦?

    随着金满城蒲类县的陷落,西州各个城镇的粮盐价格纷纷大涨,不安与惧战的情绪在西州迅速蔓延,城外的百姓纷纷收拾财货涌进城里,这把原本就拥挤不堪的交河城推向了崩溃的边缘,交河县令实心不得不下发一人出城才可一人入城的限制入城政令。越来越多的乡野百姓聚集在城门入口前,城里的居民不敢出城,害怕再也进不了城里。原本繁华热闹的交河城,在几天的功夫里变得垂死般惊惶死寂。

    尽管朝廷的大军在十天前已经开拨,可关内距离西州的路途毕竟遥远,即便昼夜行军也总得需要半个月的时间。在大军到来前,安西军民必须独自面对数倍于己方的突厥骑兵。

    安西都督麴智湛亲自率领四千精兵增守交河城,连同交河城原有的四千守军,现下合共有八千安西军驻守在西州北部。考虑到南部绿州与北地草原之间横亘的天山山脉很长,东西走向绵延千里,从西州一直延伸到龟兹,是一座天然的保护屏障,突厥人自庭州南下最快的路径是翻越天山支脉贪汗山,安西府军的斥候便在贪汗山南的山脚处来回地巡逻,只要蛮子一出现,马上先发制人发动攻击。

    秋风带起沙粒卷进了交河城北塔林,即将到来的战事与百姓的恐惧不安并没有影响到这里,塔林依旧清静肃然,隔绝着生死两个世道,立在崖城上孤独地仰望着明月星辉。

    一个黑影在塔林中迟疑地摸索,他分不清东南西北却能感触到突然出现挡在他前方的人。黑影向着这人艰难地靠近,那人吃惊地打量着黑影,低喊道:“二叔,是你吗?二叔?”

    黑影抖了抖身子,呜呜地流起血泪,恐怖而狰狞:“智湛,我一直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害我全家?”

    智湛急了:“二叔,我没有害你们,真的,你一直待我很好,我并没有想过要害你们,是大父与阿耶骗我,其实他们早与突厥人合谋,先让突厥大军南下假意攻打高昌,然后带兵前来解围哄骗你放他们进城……我事先并不晓得这些的。”

    黑影的脸面在月照下变幻无常,最终定格成一张清秀俊郎的脸孔:“智湛,突厥大军又南下了,这回是真的打过来了。欠下的债,总要偿还。”说罢,枯枝般的手便抓过来。

    智湛大惊,从梦魇中扎醒睁眼,抬头便看见和梦里一般无二的清秀脸孔,当即吓得心跳骤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