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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 重返龟兹

    诃黎布失毕酒后说要拜祭他的王姐,麴智湛却道:“这恐怕不行......当年献文王复位后,义王和义王后......搬到了台藏寺,听说后来以身侍佛,随葬献文王墓寝,你可能不晓得,麴氏王家的墓寝都是保密的。”

    麴智湛顾忌祖父麴伯雅的名声,又虑及诃黎布失毕非一无所知之人,只能委婉地说具血腥的历史事实。

    诃黎布失毕只是半个知情人,四十年前他的同父姐嫁给了刚登基的高昌王成为王后,也就是麴智湛所说的义王后。后来献文王麴伯雅重夺高昌王位,虽然没有杀掉亲生儿子义王麴怀泰,但肯定不会轻饶这个叛父夺位的儿子,身为义王后的龟兹公主也肯定连罪遭殃,即便她的身后有龟兹王苏伐叠施压,重夺王位的麴伯雅等人也对当时把公主嫁给义王的苏伐叠十分不满,两方几度交涉无果,高昌与龟兹之间的邦交关系也随之归淡如水的不冷不热。

    若非今天路过高昌,诃黎布失毕也许不会想起这位远嫁高昌却又失势的姐姐。联想起自己也是一个失势者,诃黎布失毕顿时唏嘘悲悯不已,这才有祭拜的提议,却不是非去不可的意思。

    客席上的龟兹丞相那利却笑吟吟道:“这还是我头一回来到高昌城,还请麴都护能让我在贵地四处参观,得以学习和借鉴安西之地的治理。”身为一国之相,那利提出参观的请求再正常不过。当日的安西军可把他打惨了,但今日的他却能在安西都护府里大摇大摆地大吃大喝,一种报得仇雪了恨的爽快感油然而生。

    诃黎布失毕也想看看现如今高昌各地的情况,这可比纸片上的义报消息要直观多了。

    麴智湛犹豫了一下,爽快地答应了客人们的要求。

    实心低垂的眼眸里暗闪过锋利的刀光,龟兹王已经掌握在周国的手心里,倒是这位这位龟兹丞相……当日可是这位丞相亲带兵攻入伊逻卢城险些取他性命的敌人,不好好与他会一会,未免对不起自己当日冒死冲杀的决绝与艰辛。

    接着往后的两日,实心跟随麴智湛陪同龟兹王和王后以及那利丞相等一众龟兹贵宾先后参观了高昌城和交河城。在一众龟兹贵客的认知里,小小的交河县令只是一个普通的周国官员,不值得他们另眼相看,但那利丞相似乎从实心的平凡身貌里嗅出了不一样,到了交河城后屡屡寻机会地与实心搭话:“我一心礼佛,早听闻高昌僧主现居交河城大佛伽蓝,一直想参拜,听听佛**音,不知实县令可否替我引荐一下这位高僧?”

    实心笑了笑,道:“真是不巧得狠,大佛伽蓝的沙门僧主矢孤介上师已经离开交河城去往中原了。”

    “真是不巧了。”那利含蓄一笑,其实他早已在关内的甘州一带见到了矢孤介,那还是因为西出返乡的龟兹人一路上笙旗飘扬排场高调,沿途的官府驿站莫不盛情招待,夜里却有故人悄悄地来访——多年未见却一直保持联络的表亲,是他的亲姑母龟兹王苏伐叠的姐姐白氏公主与已故高昌王的遗孤。

    “现如今往返中原与西域的车队买卖皆把持在一个叫做“山海帮“的车商队里,山海帮的东家便是交河县令实心。”故人告诉那利,“此人贪功爱财,比起麴智湛或更容易成为你的助力。”

    “连高昌僧主也去中原了,中原啊真是让人向往难忘的富饶之地,那里的绸缎和瓷器使人目不暇接,上好的纸张和墨砚在龟兹更是千金难求,要是能把长安东西两市的货物搬一些到龟兹贩卖,那该有多好!”

    实心目光烁烁,淡淡一笑,说:“龟兹有许多往来中原与西域的商队,那利丞相只要发话,多的是上门洽谈的商人。”

    那利摇头:“那些愚蠢贪婪的西域商人每回运来的都是些残碎的次品,无法与我在关内驿站看到的那些精品财货相提并论。”

    “精品好货确实需要懂行有经验的老把式才能采办下来,如果丞相感兴趣,我倒是有认识的中原商队可以介绍给你认识。”

    那利精光一闪:“果真如此?那再好不过了,还请实县令帮忙推荐有实力和信誉的商队。”

    翟日,一众龟兹贵人在安西府军的护送下进入阿耆尼国,阿耆尼王龙先那准出员渠城亲迎。当年行军大总管阿史那社尔将阿耆尼瞎干薛婆阿那支斩杀后,他的堂弟先那准被立为阿耆尼王。亲周的先那准对随行的周国将官比主角龟兹王还更上心,诃黎布失毕心中掠过不快,但又能如何,郁闷地过了一夜,第二日一早便启程过铁门关。

    几经千山万水,终于抵达龟兹国都伊逻卢城,众人心情复杂,各有各的表情。监国王子素稽率领龟兹文武大臣到城门外迎接诃黎布失毕等人,曾经一度以为再也不能回来的龟兹王情绪很激动。那利也很激动,但是他比较能藏心事,犀利的双眼扫过素稽身后的女子。那女子也朝他瞥了一眼,带着三分得意两分慰问。两人心照不宣,两个眼神已经大致交流了很多信息。

    今晚的龟兹石宫仙乐飘飘衣香鬓影,宴会的酒肉果味夹杂着笑语燕燕,无人注意的殿外阴暗角落处,苗条的身影背靠墙根昂头望月。

    “王后在思念娘家的亲人吗?”一个男人的声音打破了角落里的寂静。

    曷于王后转头看了那男人一眼,不知和否。

    男人又继续道:“听说乙呲可汗把牙帐迁到了双河与千泉一带,五咄陆和五弩失毕的人马全都归附了阿史那贺鲁,都是些贪生怕死的背主奴。”

    曷于王后看向他,冷冷地说:“丞相,你究竟想说些甚?”

    “王后,我想说再过几年,素稽做了龟兹王,你的日子比我母后现在的日子更不堪,至少我的母后还有一个当丞相的养子。”

    “我还能如何?生一个王子争取王位吗?”曷于冷笑,“我的丈夫连碰也不碰我,我从何处要来一个儿子?”

    “我叔叔的年纪确实有些大了......”那利无奈笑道,“不过王后还很年轻,而且长得还很好看。”

    曷于听了这赞美,冷淡的气息消减了不少:“你是觉得我失去了母族的后援可以被欺负吧?”

    “不,我认为我们都是被命运抛弃了的可怜人,但我们其实可以团结起来,就像草原上的群狼一样合力把敌人绞杀。”

    其实曷于对这位年轻的丞相很有好感,但她还是以清高的姿态去婉拒:“还是要看看头狼是不是拥有强大的实力再说吧。”

    此时的周都长安,天子的宠妃应婕妤所生的五皇子刚满周岁,因为夜里常常啼哭,御医乳娘全都没有办法,老舍人(太监)在一旁提醒让道行高深的法师帮忙。于是天子下令,请皇家道宗玄都观里的法善大师作法驱邪。法善大师皱眉不解,说天家大内有密法护持,龙子凤孙自有皇气保佑,不当有邪魅困扰。于是起坛扶乩问疑,得‘玉华’二字上呈天子。

    这‘玉华’二字马上让人想起凤凰山上的玉华宫,那可是大圣天子晚年避暑的行宫。法善大师得出了这样的提示,让众人无法参透,天子却是若有所思。

    未几,上谕废玉华宫为佛寺。

    正值深秋,皇家物器陆续搬出,大半的宫人也撤离,曾经的皇家夏宫清冷不已。长安太极宫里的佛光寺把慧德法师调拨来玉华寺当主持,除了法师的弟子嘉尚,也就只有玉华宫里原有的几个年老杂役负责打扫粗活。

    嘉尚劝道:“师傅,玉华寺是天家废弃的寺院,京中没有人愿意到这里修行。这好好的殿落空置着多可惜啊,不如我们给三藏法师说说,请他介绍一些僧人过来驻寺?”

    “僧多并不一定有助修行与传法,不过你说得对,这宽阔精美的殿落空置了可惜。也罢,我这就给三藏法师去信,若有喜欢僧舍清净优美的僧人但可推荐而来。”

    第二天,嘉尚带着慧德法师的亲笔信函独自一人前往长安大慈恩寺。三藏法师每日忙于经文的翻译,又要接见各地前来拜会的高僧,若非大慈恩寺的僧人认得宫中佛光殿的小僧人嘉尚,以为宫内有消息给三藏法师,还真不会立即替他通传。

    三藏法师看完了慧德法师的信函,叹道:“如此清幽美地,我也想迁往。”

    嘉尚不敢接话,只听三藏法师又道:“罢了,我让弟子到长安各寺院传话,若有意愿前往玉华寺的僧人,定当尽快给你们安排过去。”

    半个月后,两位法师,三名弟子,五名童僧来到玉华寺。嘉尚瞪大了眼珠子,他还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僧人,踏雪漫步在巍峨宫殿金楼玉宇之间,几乎让人怀疑来到了兜率天境。

    “在下是高昌交河的矢孤介,叨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