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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 龟兹王归

    麟庆二年初夏,周都长安,大朝会上争吵不已。天子对着殿上吵得面红耳赤的老臣们一再安抚:“众卿稍安。”

    但老臣们没有理会皇座上的年轻君王,依然说得口沫横飞,大有不把异议者说得闭嘴或吐血誓不罢休的势头。

    “梁建方这武夫把阿史那贺鲁放虎归山,实在愧对天子对他的厚望,臣以为当重罚以儆效尤。”文官们大骂。

    武将们却辩解:“时值寒冬,冰雪封道,补给缓慢,梁将军要是深入孤山追击,只怕劳而无功。”

    两相争执不下,太尉裴公低斥:“好了,梁建方都班师回朝了,争议这还有意义吗?”

    一众文臣武将顿时消停,天子出来圆场:“梁将军大**月部,也是功勋一件,着令吏部草拟封赏呈议。”

    年轻的君王看了一眼殿上的裴公,裴公点头给了一个鼓励的眼神。天子清了清嗓门,继续道:“突厥进犯庭州提醒了朕不可忽视西域潜藏的危机。此前朕已命天山县公麴智湛接任安西都督,但龟兹之地相对西州的高昌旧地而言还是过于广阔,朕决定放还龟兹王等龟兹贵族,让他们在麴县公的督管下安心治理龟兹。”

    众臣对天子的这番话直接解读为:西域地不稳,让臣服于周国的高昌华族麴智湛回去管理家乡故地,又怕他天高路远的势力膨胀,还是让龟兹王回去彼此监管一下比较稳妥。一干重臣早就在私下讨论过此事,已然达成共识,此事由天子提出,无不表示赞同。

    年轻的天子很高兴臣下赞同他的决意,表示要为归乡的龟兹王设宴告别。宴会之事自有皇后主持,被俘入京有一年的龟兹王诃黎布失毕,龟兹丞相那利与大将军羯列颠对这位周天子的恩泽莫不感激涕零。

    月余后,告别宴顺利举办,宾主尽欢。是夜,天子仍旧宠幸新册立的应婕妤。二人吃着夜宵,随心而聊。

    “蜜儿,你刚刚在宴会上为何总看那位龟兹丞相?”

    应婕妤笑道:“陛下,你不觉得那位龟兹丞相与龟兹王后之间有些不一样吗?”

    “朕倒没有留意到这个,何处不一样了?”

    “说不清楚......反正就觉得他俩之间跟别人有些不一样。”

    “你啊,看着他俩年纪相当,便以为他俩是一双吧?”

    “蜜儿只是希望世间的有情人都能相守。”

    “蜜儿,朕已经把你接回宫里,今后再也没有人可以把你从朕的身边带走了。”

    应婕妤眼睛一红,泪盈于睫:“陛下,蜜儿能够留在陛下的身边已经很满足了,你今后可千万不要为了蜜儿再与大臣们起冲突了。”

    年轻的君王抱紧了美丽的妃子,诉说着世间最温柔甜蜜的情话。他是这个帝国里最有权力的男人,只要他愿意,人间没有他得不到的女子,可怀里的这个女子正正是他很难才能争取得到的,也正因为如此才会让他心心念念地放在心上,不惜用尽一切手段把她留在身边。

    远在龟兹的摄政王子素稽也在半个月后从安西都督那里听说了诃黎布失毕等人奉命回龟兹的消息,素稽当即吩咐石宫仆从马上筹备王上与众臣归来事宜。待众人离开后,笑容从素稽的脸上消失,他操起身边的什物往地上狠砸。

    殿深处响起了一个女人慵懒的声音:“你生气个甚?细细想来只有王上归来,王子才能顺理成章地继承王位。”

    素稽停下砸烂,犹疑地看着说话的女人:“莫言花,他毕竟是我亲生父亲,我......下不了手。”

    莫言花冷笑:“这事不需要你动手,丞相曾受辱,王后有野心,你只需要当你父王聪明孝顺的儿子,自有他人挖坑下石,王位也就名正言顺地传给你了!”

    素稽想了想,觉得有道理:“好,他日我当上龟兹王,你便是王后。”

    “我不但要当龟兹的王后,我还要当阿耆尼的女王。”莫言花笑道。在她尝试过权利的滋味后,很难再摆脱它的毒瘾。本以为再次搭上李涵,有周国在背后支持,阿耆尼的王位唾手可得。可李涵却战败被贬为庶人,周国人也不需要她代言阿耆尼,从小庇佑她的难普僧已死,同盟的那利被周人押解长安,莫言花又再次变得一无所有。若非有难普在龟兹留下的庄园田产,恐怕她已流落街上为生计所压倒。

    幸好天无绝人之路,周国大将阿史那舍尔在班师离开龟兹前,任命王子素稽担任摄政王暂管龟兹。得权后的素稽第一时间来到伊逻卢城外的庄园接莫言花进宫,兑现了他对爱情的承诺。尽管后来麴智湛成为了高昌阿耆尼龟兹的实际掌权人,素稽与莫言花仍然是龟兹地排名第二的当权者,可现在,名正言顺的龟兹王要回来了。

    从长安返回龟兹伊逻卢城的车队走得很慢,但龟兹王诃黎布失毕还是觉得车马颠簸得让他难受。自从战败被俘长安,诃黎布失毕往日的英气与锐气全都荡然无存,要不是一身华服还披在身上,他与民间年近半百的老人也没有多大的区别。

    年轻美丽的龟兹王后曷于也不再骄傲,她的父汗乙毗可汗被部下背叛失势,只能带着残兵败将远遁北地草原。夫妻二人一路上消沉不语,各自坐在自己的马车里互不干涉。

    龟兹丞相那利倒是很享受一路上的风光,他进京时因为担惊受怕,未能好好欣赏世界上最强大帝国的国土与民风,这会儿奉天子之命归返故土,心情愉快地只差没有簪花锦衣一路高唱。

    “骑马吗?”那利在歇息用食的时候提议。

    诃黎布失毕摇头,大将军羯列颠赞成,王后曷于露出犹豫之色,最终还是勉强点头同意。

    策马一阵疾驰,那利与曷于的坐骑跑在了前头,把众人甩在了身后。二人放马缓行,并不说话。

    那利率先打破沉默:“王后,你对我的母后是怎么想的?”

    曷于一愣,斟酌字句:“先王后是一个不幸的女人。”

    “你认为她为何不幸?”

    “她......没有亲生的儿子。”

    “如果她有亲生的儿子又会如何?”

    “那她可以争取王位,儿子做了龟兹王,她会......比现在幸福。”

    “即便她有亲生的儿子,如果面对实力强大的对手,她也保不住儿子的王位。”

    曷于王后沉默了,等于默认那利的话。所以,如果她不想暮年坎坷,必须要有一个继承龟兹王位的亲生儿子,而且需要朝中有实力的大臣支持。那利的这一番说辞,其实是希望与她结盟的开场白。

    曷于对那利还挺有好感的,连龟兹王也战败被俘,他一个失势王子靠着丞相之名竟能聚集过万龟兹散兵回攻周人,还让在西域地战无不胜的周军吃了一记败仗战死了安西上都护李涵等人。他是龟兹的大英雄,今时今日他的名望比起龟兹王诃黎布失毕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过曷于在周国的这一年多学会了一些心计,不再是从前想甚说甚的鲁莽性子。她说:“丞相之意,我已明白,请容我再好好想想。”

    两个月后,西进的龟兹人终于抵达西州高昌城,安西都护麴智湛亲自到城门迎接从长安归来的龟兹客人。

    “龟兹王一路辛苦了。”智湛的笑容是真诚的,诃黎布失毕在长安的身份是被俘的战败者,虽不至于关押在牢房,智湛还是不便与他私底下见面。

    “智湛啊......上一次见你,你还是个年轻小子,转眼便过去三十多年了。”诃黎布失毕鼻头一酸,百感交集,用不太流利的洛语继续道:“我到长安太极殿上的那回,你也在场吧?只可惜当时在场的周臣太多了,无法认出何人是你。”

    麴智湛也是一叹,“这回可一定要坐下,好好把酒,叙旧一番。”

    接风宴上,二人同坐尊位,县公夫人米氏与龟兹王后曷于同坐次尊位,龟兹丞相那利与大将军羯列颠分坐东侧,都护府上佐官分列宴席西侧,身兼录事参军事的交河县令实心也在场作陪。

    酒过半巡,醉意上浮,宾主二人一致话当年。

    “三十多年前我送王姐嫁入高昌,当时也好像在这个宫殿里举办宴席。”酒后的诃黎布失毕比喝酒前要来得有精神,“我......可否去拜祭一下我王姐一家?”

    麴智湛为难地低头:“这恐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