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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美人如玉

    李嵘脚不停步地尾随沙门离开,才放下水桶,便让监管僧指派他继续去干别的粗活。李嵘出身世族之家,手上的茧子是常年从戎练武磨就而来,绝非操持粗活俗务所生。所以,他的差活做得并不如何达标,这让监管僧看着他很是不爽,故而关照得也特别厉害。当其他佛图户结束了一日的劳作在地牢里休息之际,李嵘还在地上继续干活。

    天色渐晚,李嵘四下张望,确定没人在旁,扔下手里洗刷了一半的僧袍,偷偷潜回佛图户的地牢准备砸碎关押他们的门锁。可他万万不曾料到,此时本应歇息去的监管僧正端坐在地牢前,一双锐利的眼珠子直瞪着他。

    李嵘的反应也是极快,马上低眉顺首地来到监管僧的跟前一副听候差遣的奴样。当然,这也是因为对方骂他些什么他是一个字也没听明白。所以,就随他骂呗。骂完,李嵘指了指监管僧的背后。监管僧疑惑地回首看过去,什么梗,然后便倒地晕过去——让李嵘给打晕的。

    李嵘迅速扒拉下监管僧腰上挂着的钥匙,悄悄地打开佛图户的地牢,两名近卫早已按照约定在地牢门后等着与他汇合。

    “寺外护卫的人马并未撤去,你们乔装作寺里的僧人离开,出去后先直奔员渠城外通往敦薨浦的村庄,我随后便来。”李嵘也不多做解释,说完便往寺院的暗处里钻。

    寺院的住卧室里有灯光,李嵘潜藏在室外的暗处,盯着室里的一举一动。他认出了挂着他匕首的女子,但看不清她的相貌。女子的身边有好几名侍女,身份似乎很尊贵,难道寺外的人马是为了护卫她?

    室内的灯光暗了下去,李嵘等候了好一会,这才从窗外悄悄爬进去,两个跃步便来到女子的榻前。刚刚明明瞧着她把匕首放置在床头,这会往床头一看竟没有看到匕首。李嵘低头借着月光打量榻上躺着的女子,身段丰满脸貌清秀。依稀可见她的眼眶深邃,鼻梁高挺,明显的胡人相貌。突然她的眼帘一掀,如星的眸子瞪向了李嵘,手上一挥,一点寒光迅疾划向李嵘。

    李嵘歪身避过女子的挥刀,原来她把匕首握在了手上。眼见这一刀落空,女子伸腿便往李嵘身上招呼,上身也随之仰坐在榻上。李嵘一手擒住了她的脚裸,女子的脚不能动弹,手上的匕首再次往李嵘身上横扫,锋利的刀尖抵在了李嵘的脖子上。

    女子冰冷的声音响起,李嵘当然没有听懂她说的阿耆尼语,不过能猜着大概的意思:你是何人?为何而来?

    李嵘倒是一点也不紧张,用同样冰冷的语调却是洛语回答:“我来取我的匕首。”

    “你的匕首?”久违的洛语突然入耳,虽然有些生硬还带着异国口音,但李嵘还是听明白了,他也愣住了。

    女子冰冷的目光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忽然笑了起来,刀刃架在李嵘颈脖上的力度又重了两分:“你是指这把匕首吗?这可是你亲手送给我的,送出去的物什是不能取回去的。”

    李嵘闻言再次定眼打量跟前的女子,她的相貌渐渐与当日赤石山谷里陋屋中的小女孩重合在一块。李嵘的脸上闪过惊愕,很快便又平复下来,他的手掌在一瞬间反握住女子持刀的手腕,锋利的刀尖指向了女子的胸肋。

    女子欲张声呼救,李嵘迅速放下她的脚,同时以掌心按住她嘴巴。二人顿时失去重心一同倒在榻上,李嵘一手覆在她唇上,一手反擒住她的手腕将匕首抵在她项脖上。

    “你是谁?”李嵘的声音犹如寒冬里的冷冰。

    女子被李嵘压制得不能动弹,温软的红嘴透过李嵘的掌心发出一阵低闷的笑声。李嵘只觉得掌心软绵绵的,略犹豫,便将手稍放开了些,让她有张嘴说话的缝隙。

    女子往他手心吹了口气,眉眼如丝:“你在赤石山的时候不是说我长得好看吗?”若非当日听懂了这东土男子赞美她的话,她才不会一直随身携带着这柄匕首。

    李嵘只觉得手掌心被她说话的温热气息吹得痒痒的,继而想起了赤石山上的鸣镝箭,不觉挑起眉头严肃地问:“赤石山上为何会有突厥人?”

    “因为......”女子哈哈大笑,却泄漏出了一丝嘲讽:“我嫁了一个突厥男人。”

    李嵘目光一凝:“你是......阿耆尼王女?”

    “是,我是阿耆尼王女龙莫言花。”

    “你为何会出现在赤石山谷里?”

    “你先松开我,你把我的胸口压得透不过气。”

    李嵘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压在柔软身子上的手稍减了力度。他往莫言花的手腕一捏,莫言花顿时感到手腕泛起一阵酸软,手中的匕首随即轻轻掉落一旁。李嵘重提刚刚的问话:“王女为何出现在赤石山谷?”

    “你想知道?”莫言花挺了挺胸脯,做了两个深呼吸,柔软的身体触及李嵘,还故意蹭了蹭,眼里露出挑衅的笑,“我偏不告诉你。”

    李嵘不动声色地盯着她,半晌,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我们走着瞧。”

    另一厢,关押佛图户的地牢里,监管僧被束缚着手脚,嘴里塞着不知何人撕下来的一小截帮腿带。原该待在地牢里休息的佛图户,一如往日那般默不作声地尾随着一名僧人从后门离开寺院。

    往日入夜便落锁的员渠寺,今日因为贵人的到来与护卫的环绕而没有锁上。守在门外的护卫瞧见有僧人领着佛图户深夜外出,只当是何处的苦差急需连夜处理,也没有多问。

    天色将明未明之际,员渠寺里的僧人匆匆追出门来,向守在门外的护卫责问:“你们夜里可有见着佛图户出逃?”

    护卫一脸疑惑:“夜里有一位阿师带着佛图户外出,你的意思是说他们这是出逃?”

    “监管僧被他们捆在地牢里刚解救下来,你等既然瞧见了佛图户出寺,为何也不拦着?”

    那护卫头领冷冷一笑:“我们只是王女的护卫,寺里的佛图户还轮不到我们来管束。”

    话音刚落下,便见王女身边的近卫气急败坏地出来嚷嚷:“王女失踪了,你们快快进来支援,得把寺院的里里外外搜一个通透把王女寻回来。”

    僧人们往寺外搜捕佛图户,护卫们往寺里搜寻王女,偌大的员渠寺顿时乱成了一锅沸腾的热汤。便在此时,一名近卫骑着马,身前坐着一名侍女从寺内匆匆而出,门外留守的护卫连忙上前盘查。

    那侍女递出一块似乎是通行用的骨牌,冷冷地说:“我要进王宫向王上与驸马禀告王女失踪之事,你们快快让开别挡我道。”

    护卫自是不敢拦阻,一卫一婢共骑一马迎风疾跑,一会儿的功夫便消失在微微发白的天幕下。快马急跑了一段路后,李嵘这才把抵在莫言花身后的匕首松开。他的两名近卫早已在约定的村庄外焦急地等候,李嵘从莫言花的头上扒拉下所有的首饰递给他们,吩咐道:“你们去换些粮食与马匹回来,要快。”气得一旁的莫言花用眼神不断地射杀他。

    两名近卫知道不宜久留,匆匆兑换了两匹马与好些干粮,其实也是太过于仓促找不到第三匹马的原因,四个人只能将就着骑三匹马往东疾跑。

    急行数里后,敦薨浦映入眼帘。敦薨浦北岸沿岸近百里全是沙道荒碛,鲜少有人出没,他们四人三马沿着北岸边往东奔跑。

    烈日当空,李嵘稍缓了缓马蹄步伐,他驾驭的这匹马是从员渠寺里的近卫那里借来的,是纯种的阿耆尼龙马,赶了半天的路,马步依然稳健,耐力十分的持久,阿耆尼龙马的名声果然不是虚传。李嵘温柔地夹紧马腹,舍不得用马鞭抽打,心里已经在盘算务必要让这匹龙马安稳抵达西州,让富有养马经验的许彦为它挑选纯种的母马与龙马下一窝小马驹,也不知道松青那滑头寻找山间牧马人的情况如何。

    此时,与他共骑一马的莫言花在他身前动了动颈脖,她的辫发散乱,随风张扬,似乎有故意甩头发的嫌疑,发梢拂打在李嵘的脸上。他咬了咬牙,没有与找茬的女子计较。他们四人一口气赶了两百里路,莫言花自幼尊养,少有如此长时间骑马,双腿早已累得发酸。李嵘并没有半点停歇之意,莫言花心中不忿,故意曲起双腿踩踏在李嵘的膝头盖上。

    李嵘不动声色地把莫言花的双腿往后弯屈,也借此机会把她的脚甩开,再将挂袋里的水囊取出递给了莫言花。莫言花连灌了两口冷水,马背上颠簸,一下便呛着了。李嵘只得勒马停下,由着她平顺了气息,待她缓过劲来,才又把胡饼递上,自己接过水囊“咚咚咚”地灌水。

    胡饼无佐物,很是干硬,莫言花随意咬了两口便扔回给他。李嵘接过胡饼,若无其事地啃吃她刚刚咬过的饼。莫言花脸上一热,曲起双腿又再次踩他膝头盖上。李嵘口中咬饼右手挽缰绳,左手托起她的左腿往马右侧一送,她的人便轻松扭过身子侧坐于马背上,酸麻的两腿顿时得到了放松。

    一名近卫勒马跳到地上四处瞭望,另两匹马也驻步休憩。李嵘落地,把莫言花也抱下马。近卫摇了摇头,表示没有追兵。他们这才在原地歇息片刻,让马只喝上几口水。岸边只有沙石,没有绿物,马只饥饿,唯有继续赶路。李嵘一个翻身跃上马背,莫言花瞪着他,李嵘向她伸出手,她伸手一扯脚下一登,人便稳稳坐在李嵘的背后,但她身前的肉山总是在马匹奔跑时不住地撞向李嵘的后背。莫言花咬了咬牙,用两手扶住了李嵘的腰侧,以防止两人的前胸后背继续碰撞。

    敦薨浦的东岸便在眼前,李嵘等人勒马加快了前行的速度,却见远处沙尘隐隐有人迎面向他们奔来。靠近了细看却是阿耆尼追兵,李嵘当即松开了腰上的拳刀挽套。这可是李嵘在王宫里假装护卫时所顺来的两柄拳刀。阿耆尼的拳刀又宽又重,刀柄上有两横抓手,人握两横柄时如手握拳,固而有拳刀之称。李嵘使惯了横刀,若把拳刀当横刀挥,刀身不够长,若把拳刀当盾牌砸,又显得娇气别扭,总得而言,用得不是很顺手,但这无损他的攻击力。

    眼瞧着阿耆尼追兵靠近,他在心里筹划着如何能一次放倒这十数名阿耆尼追兵。追兵呼啦一拥而上,把他们团团围住。身后传来了莫言花的低笑声:“李庸,你想到阿耆尼王宫看看,还是想往突厥汗庭走走?”

    李嵘心中不爽:我涵养大度,怎被你一个“庸”字所累!口中却说:“李某只想把王女带回西州。”语毕,手下使了劲策马逛奔。

    阿耆尼卫兵的拳刀砍向了李嵘,他不挡不避。卫兵怕拳刀伤着了他身后的莫言花,连忙歪了方向,拳刀砍空。另一名卫兵挥动绳刀套向李嵘,他左手握住马缰绳,右手用拳刀一格,绳刀便勾住了拳刀的刀身,李嵘使力一拽,那阿耆尼卫兵让他拽倒了地上。他的两名近卫一人握拳刀一人以空拳与靠近来的阿耆尼卫兵对抗。

    但阿耆尼卫兵的主要目标还是劫持着莫言花的李嵘,李嵘所骑的阿耆尼龙马已驮着二人跑了大半天,体力渐有不支,在重重追兵的围堵之下无法冲出包围。李嵘忽然勒马驻步,马鞭一扫,当即把两名围截的阿耆尼卫兵打落马下。他用马鞭一挑,其中一匹失去主人的马缰绳便握在了他手中。李嵘用右脚往那马只的左马镫上一踩,左脚腾空身子侧翻,人便倒后稳坐在另一匹马上。此时又有一把拳刀向他砍来,他弯腰避过,腰杆迅即挺直,以双手为支撑,两腿打横一扫,人便正坐于马上。

    莫言花趁着这空隙急忙扯住套马的缰绳,阿耆尼卫兵如潮水般迅速朝她靠拢。

    “把他拿下。”王女下了这唯一的命令。阿耆尼卫兵得令,少了伤着王女的顾虑,正可狠狠打击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