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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破城血战

    员渠城门楼上的弓弩手就位,城下拽扯城门的周国卫士迅速将手中的绞绳踩压脚下,他们取出背负在身后的皮盾,以单手支撑挡在头顶。百箭齐发如箭雨般散落如钉矢落在皮盾上,上百周国卫士纹丝不动,另一只手继续使劲拽扯绞绳拉动城门吊桥。

    员渠城门是一栋以铜铁为框架用实木打造的起落式吊门,合起为城门,放下为吊桥,由当年被立为阿耆尼王的高昌王子麴亘在修葺员渠城时特意督造的防御城关,设计之巧妙历经百年依然结实耐用。现下被周军上百人合力扯拽,突然发出“嘣”一声巨响,宽大的城门重重地拍打在桥墩上,护城河面也随之荡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城门连通,周军立即涌入城内,迎接他们的是一阵箭雨,但这并不能阻挡他们前进的步伐,周军人手一张厚实的盾皮,一步一步地往前推进,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阿耆尼人的箭雨便只剩下零零散散的雨点。李嵘晓得这是阿耆尼人的箭矢用完了,立刻传令陌刀手上前,果见放下弓弩的阿耆尼士卒迅速拔出拳刀向城门围来。

    陌刀,通熟一点的说是长柄大刀,也叫断马剑,通长一丈,刀身约占三分有一,中间厚实,双刃锋利,在陌刀手的挥舞下犹如切肉刀一般便将敌军连人带马地肢解成肉块。周军的陌刀手曾让雄霸一时的突厥骑兵闻风丧胆,虽然这回的骑兵里只有一百陌刀手,可往员渠城里一堵,顿时一阵腥风血雨。看得后头的阿耆尼士卒胆颤心寒,越发不敢上前对敌。他们的身后响起了一个嘶哑却洪亮的声音。

    “你们瞧瞧控制台上那些周国谍者的尸首,都成肉泥了。以周国人的性子,杀他们一人便要杀回十人报仇,一旦你们失守员渠,周人极有可能屠城。你们逃过了今天,逃不过明日。同样一死,何不拼上一回,保不准还有一线生机。”

    阿耆尼大将忽路坚的这番话让原本士气低落的阿耆尼士卒砸出了破釜沉舟的决心,他们无所畏惧地直扑上前,倒让开路的周军陌刀手折损了好几人。

    在王宫寝殿高床上酣睡的阿耆尼王龙突骑支被员渠城门的落地重击声给惊醒了。他以为自己在梦魇里,耳边响起了兵刃交接的厮杀声。如此真实,不像是错觉!老突骑支的心里慌得要紧,究竟发生了何事?他瞬间从床上蹦起,让殿里伺候的仆役把宫廷守将给喊来。话还没有吩咐下去,宫廷守将达必多在殿外求见,神色匆匆步履沉重,突骑支的心直往下坠。

    “启奏王上,周......周军攻进员渠城里了。”

    老突骑支的心慌得不行,但他一个转身又镇定下来,连忙吩咐道:“让忽路兼马上带领所有的士卒退回王宫。”

    达必多的神色明灭不定,退守王宫无异于等死,王上这是打算坚守到最后殉国?

    正在城门指挥守军阻挡周军的阿耆尼大将忽路兼接到了撤兵的命令,心下正是惊疑不定,一会儿担心这边撤出那边周人便大举扑来,一会儿又担心阿耆尼王在王廷的安危。他左右为难,前思后想,最后只得狠了心肠让身为副将的儿子领着大队的士卒退守王宫,自己则领着小队的士卒殿后。

    突如其来的军令变动让刚刚还与周军狠命厮杀得不相上下的阿耆尼士卒顿时漏气萎靡,周军的陌刀手见状随之紧咬着撤退的阿耆尼士卒不放。通往王廷的员渠城主干道霎时间变成了一条血水漫街的尸山肉道。随着一名接一名士卒的倒下,殿后的忽路兼也不得不挥动起拳刀与近身的周军厮杀搏斗,但这少数的阿耆尼士卒又如何与数倍于他们的周国士卫对峙?不到半盏茶的功夫,殿后的阿耆尼士卒只剩下一头银发的忽路兼在做最后的坚守抵抗。

    忽路兼也是个拳刀好手,虽然上了年纪,手中的拳刀却舞得让四方的人马无法逮到一丝突破的缝隙。陌刀手唯有不断地消耗他的体力,趁着他的力气稍有不逮,数把陌刀齐齐刺向他的身体,阿耆尼国的一代猛将就此陨落以身殉国。

    其中一名陌刀手想要上前割下忽路兼的人头,被陌刀营的校尉给止住:“这个老头也算是一名猛将,便留他个全尸吧。”周礼讲究全尸下葬入土为安,少了身上哪一处,下辈子投胎便缺失那一处。对待自己人行周礼,对待敌人特别是敌军的将领,最好割下他的头颅以立军威,也好祭奠死去的同袍,但忽路兼的刀法和他身为将领却殿后的坚守行为让这位陌刀校尉的心里生出了敬意。

    随着中军进城的李嵘与许彦也听到了陌刀营校尉的这番话,两人不禁对视一眼,他们没有亲见忽路兼的所为,并没有太大的感触。看到城里满地的尸骸残肢,李嵘下令全军出动攻取阿耆尼王宫,军中任何人不得骚扰城中的百姓。

    阿耆尼王宫位于员渠城城央,整个王宫以河中大石掺和草灰稀泥修建而成,既坚实又防水,很是适宜员渠城的湿润气候。但若使用强攻,这座精致的王宫便会像高昌王城那样毁于一旦,李嵘不是项羽,好好的一座宫殿毁了多可惜。为了降低员渠王宫的损毁,为了减少阿耆尼人的伤亡,周军想了些折衷柔和的法子,例如劝降。

    这边退守王宫的阿耆尼士卒仿佛困在笼子里的斗兽,在狭小的王宫里完全没有用武发挥之处。王宫外的周军以柴火烟雾向宫廷里倒熏,还使人用阿耆尼语在四处高喊:“周天子抓拿阿耆尼王,不相干者投降弃械可活命。”

    人皆求生,当初的拼命抵御,为的便是让自己和家人能活下去。听说高昌的降民与降卒皆能活下去还过得好好的,既然周军的目标是阿耆尼王,何人做王对平民和士卒来说还不都一样?被烟雾熏得泪眼模糊的阿耆尼士卒开始动摇了。

    此时有不少阿耆尼宫廷里的奴仆从王宫里往外逃,却苦于士卒们把守着大门不能出去,只得一边哭一边喊:“军汉放我们一条活路吧,王上已经逃了,让我们向周人乞求生机吧,我们不想被活活烧死。”

    王上逃了?他们用生命与鲜血所拱卫的王已经抛弃了他们,阿耆尼士卒的军心顿时溃散得一点不剩。有人放下拳刀,有了第一个便有第二个,第三个......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离大门最近的那名士卒将门栓撤下,王宫外的周军哗啦一下涌入。

    李嵘看着阿耆尼王宫议政厅里的金宝座,有一些的失神。终于,他带兵灭了一个国,笑意在他脸上熏染。李嵘一个蹲身在宝座上落坐。身上的明光铠有些磕硬,不过不碍事,他在想龙突骑支的逃跑方向与路线。跟前忽然有人上前禀告:“使君容禀,小的搜到了阿耆尼王龙突骑支,龙氏王族等人也一并抓获,请使君示下。”

    李嵘精神一振,继而冷笑道:“王宫里的奴仆都说龙突骑支已逃,你等是从何处寻到的他?”

    “小的们在王廷花园湖边的小楼里逮到了阿耆尼王。那小楼里有密室,阿耆尼王一个人躲在密室里,想是吓出了尿,让小的们给嗅出了尿骚味,这才顺着尿味找出了小楼里藏着的密室。”

    李嵘不禁大笑:“好,甚好,你等小心看押他们,只待入京献俘陛下。”

    经过一日的扫荡肃清和城里安防布置,坐下用食已是掌灯时分,李嵘呷了口羊肉汤,眉头紧皱。这些天一直不停赶路,路上为了省时一直没有开火,大家都只是食用干饼与肉干。今日既克定了员渠城,总算可以安生坐下吃一口热汤与肉饼,可为何这羊肉汤却是一股子的肉膻味?

    一旁伺候的松青当然晓得这是怎么一回事,他撇了撇嘴,心中腹诽:都护府里的吃食都是人家许别驾的小妾纪娘子亲自下厨或督导下人煮制的,熬锅羊肉汤也要花半天时间把汤沫给滤得干净撇去膻味,军营里的伙夫哪有这个细致与功夫花半天时间去熬汤?

    “使君,小人听说阿耆尼国临湖泽多鱼鲜,咱们明日让阿耆尼王宫的御厨给熬锅鱼羹做些河鲜时菜可好?”

    “鱼鲜?”李嵘不阴不阳地笑了笑:“我问你,我方军卒损伤如何?我们的那些铁料铁器现在何处?阿耆尼的降卒如何安置?”李嵘一个接一个的问题让松青顿时给噎住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再不敢聒噪。

    第二天清晨,许彦顶着一双乌青眼前来汇报士卒的伤亡,昨夜里他也帮忙治疗伤员去了。虽然打了胜仗,却也死了四十有一,伤两百六十有余,潜伏入城的那二十名先锋全数阵亡。许彦身后捧着账册的实心低头沉默,心中也是一阵悲寒,这便是底层将士的宿命,为了爵位与口粮奋勇向前冲杀,却死在其中。

    李嵘也好一阵沉默,可他不后悔,二十人的折损换取二千人的存活,他只能选择牺牲小数人。叮嘱许彦好生善后照顾伤兵处理尸骸,斥候尉在殿外求见。

    “启禀使君,属下在员渠城内寻得阿耆尼人扣下的铁料一共六十三车,我等连夜追查与审讯,已知另有二十车的铁料运往了北地与突厥人互易。属下请使君示下,此六十三车铁料是否立即运回西州?”

    李嵘沉吟,许彦便道:“使君,铁料贵重,恐路上有波折,属下愿亲自押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