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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螳螂捕蝉

    “此事容后再议,目下还有一赃要事。”李嵘摆了摆手,“你们想,小小一个阿耆尼国统共也就只有区区两千士卒,何以敢与我天朝上国叫嚣?能让他们有恃无恐地截扣我们的货物,想必一定有他国在他们背后撑腰,思来想去也只可能是北面的突厥或是西面的龟兹,可我们一路从东往西直取员渠,却不见任何一国的援军。如果是因为我们出兵极速让阿耆尼人和他们身后撑腰的国家没反应过来,想必再过几日他们的援兵便会到达......”

    这是说后面还会有一场交锋之战......众人心头一震,有些紧张也有些兴奋。

    “使君,我们现在只有二千多人马,要是突厥人与龟兹人的大军合兵围攻我们......”

    李嵘摇头:“员渠城环山绕水地势狭小,再多的人马也不能铺开。再说,这些向来趋利避凶的西域国主难道会不顾惜自身的安危把保护身家性命财产的大军调派去救一个他国小邦?”

    “使君说得极是,彦受教了。”许彦拱手说着,忽然飘来一阵腥味,似曾相识,血腥又非人血的腥臭,不觉轻轻地皱起了眉头看向殿外候着的松青。众人都晓得这暗示,只要松青手上捧着物事在门外候着,便是提示大家是时候退下了。

    实心随众将退出门外,疑惑地瞟了眼松青手捧着的盒子,这大小容度最是适合存放......人首。实心为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又很好奇如果里面果真存放首级,该会是何人所属?阿耆尼王龙突骑支吗?

    松青待众人退下,这才将手上的木盒放置在几案上,一脸笑容地道:“使君,依照你的吩咐,这是刚杀的。”

    盒盖打开,一股血腥顿时扑面,盒里躺着一条刚剖开的鲜鱼,鱼鳞已清理内脏也处理了。松青擦净了锋利的匕首,一脸讨好地递给李嵘。

    李嵘往水盆里净手,接过松青递来的匕首,刀刃在鱼身上一番比划,刀锋一个翻转,半身鱼肉便从鱼骨架上分离脱落,接着又从鱼肉上飞快削出一块薄片,刀刃一回,那透薄的鱼片便仰躺在一旁的瓷盘上。这一连串的动作如行云流水般顺畅自如,但他似乎并未满足于眼前的刀法与刀速,手上渐渐加快了动作,从别人的眼里只看到一阵阵的寒光闪烁,一片接一片薄如蝉翼的鱼肉被累置在瓷盘上如盛开的花骨朵般诱人。

    松青看得口沫外溢,眼瞧着李都护以蒜泥和酱汁作调料蘸点鱼片食用,只恨不得自己也能尝上一口。

    “这蒜味太浓了,但又盖不住鱼的腥味,下次添加姜丝。”李嵘摇了摇头,一脸的可惜,将剩下的鱼刽留给松青处置。这愉快而短暂的松弛过后,李嵘又重新投入到军务的忙碌里。只是他并未想到今天的这一露手竟然在军中掀起了一股鱼刽刀艺的竞技之风。

    太阳从容高升又缓缓落下,李嵘与许彦在员渠城里外巡视了一圈,对手下的布防设置十分满意。实心连日笔耕不辍地记录军中事务与各将领士卒的功劳,突然一个抬头眺望,远处的雪山在暮色中显得十分苍凉,实心的心中无端生出了一丝落寞。一日的辛劳快要结束了,如果是一名普通百姓,当他完成一日的劳作后会看到在家中等候他归来的妻儿。如果他在交河城,可以与小顺盘帐对账,也可以在宓姬的春满楼待着不动,但这瑰丽的阿耆尼王宫此刻就像黑夜联同寂寞裹挟着他。也许他可以到城里的女肆逛逛,当然要拉上许彦与骆丛同行。

    阿耆尼王宫幽暗的地牢里,老突骑支却在想念往日不愿多吃却摆满在他案头的蔬果奶浆。他养尊处优了大半辈子,还真没尝过忍饥受渴的困顿,如今被周国的一个小小校尉连夜审问,饥渴疲倦同时袭来,老突骑支眯耷着老眼忍不住打起盹来。此时的他恨不得晕死过去,可没两个呼吸的功夫便让人给喊醒了继续审讯。

    “你和突厥人的约定是什么?”

    “阿耆尼一旦受到周国兵困,突厥人会立即援兵解厄。”

    “突厥援兵现今何在?”

    “我......不晓得。”

    “你和突厥人的约定究竟是什么?”

    老突骑支想,这种不能睡觉的痛苦大概便是东土人说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吧。可他也不想想,要是周军真要为难他,还会有他如今全须全尾地坐在这里受审?这不过是因为周军要留着他的性命献俘给天子而特意优待他罢了。

    在老突骑支没有留意到的地牢审讯室的另一侧,李嵘正在翻阅今天的审讯供词。一旁有一名瘦弱的中年人用生涩的洛语问:“使君,你会杀了龙突骑支吗?”

    “他是我周国天子的囚犯,龙突骑支的生死荣辱俱是周天子的一念之间,非我等可以左右。”李嵘阴柔一笑,又道:“我知道你想报复他,但报复并非只有让他殒命这一条道。你可曾想过你所恨之人最在意的是什么?”

    龙栗婆准细细想他的话,觉得有道理,道:“我老哥这一生最看重的便是他的性命和王位。”说到这,栗婆准的话音不由得一颤,“你说...我可以...夺取他的……”

    “你敢吗?”李嵘幽幽地睨了他一眼,眼中有一丝傲慢。

    “我...我真的可以当阿耆尼的王吗?”

    “只有你效忠周天子,这个阿耆尼王之位又算得什么?”

    在李嵘的一番利诱和推动下,龙栗婆准登上了阿耆尼国的摄政王位。

    日子又过去了三天,这是周军攻下员渠城的第七天,依然不见突厥或龟兹大军的踪影。李嵘来回踱步,略感不安。莫非突厥与龟兹当真把阿耆尼抛弃做诱饵,实质大军直扑西州?当日,李嵘毅然发出班师回西州的军令,那些被阿耆尼国扣押的铁料与摄政王栗婆准送给周天子和安西军的纯种龙马与精美礼物也被回师的周军一同押运东返。

    阿耆尼王龙突骑支与其他王族成员也随着安西军一起东返。失去了荣耀与尊严的老突骑支坐在简陋的行军马车里,被颠得一身老骨头几乎散架子,怨恨的目光投向了身旁拥有突厥血统的阿耆尼王后和她所生的二王子,怨恨的话也随之出口:“真不晓得我当初为何会答应与突厥人联盟?瞧瞧我们的好亲家,现在援军到底在哪个叽哩旮旯?”

    阿耆尼王后满脸羞愧,无言可以回答,一旁的龙二王子却忍不住反驳道:“肯定是莫言花捣的鬼!她恨我们把她嫁给突厥人!一定是她阻挠突厥人出兵,执失舍未对她言听计从,若非受到她的阻挠,突厥大兵肯定已经将员渠城围得水泄不通。”

    “你真当突厥人是只慈善的羊?”老突骑支冷笑:“突厥人是狼!是一只吃肉不吐骨头的贪婪的狼!”

    老突骑支喋喋不休地痛骂了一顿,把这些天来吃不饱睡不了的恶气都撒到了龙二王子的身上,尤不解恨,嘴上继续噼里啪啦地把王后也开骂起来。

    押解阿耆尼王族队伍的后方是中军主将的队列,端坐马背上凯旋回师的周军主将李嵘,脸上没有胜利者的松快喜悦,反倒眉头紧矗脸色凝重。他的心里反复思索着一个问题:突厥人龟兹人究竟在何处?如果突厥人背弃了阿耆尼人的盟约,他们没有出现在员渠城外是可以理解的。但如果突厥人没有背弃盟约,也没有出兵重夺员渠城,那他们的目标便极有可能是西州,又或许是......正在赶路的他们。

    李嵘对手下这批府军的作战力和防御力是满意的,可不知为何,交河城里总有一股让他看不真摸不着的无形之力在掺和所有的事情,心里总是有一个声音在催促他尽快赶回交河城。

    李嵘想事情想得专注,不为意有一张髯须大脸忽然跳入眼跟前,他不由得愣了愣,剑目一瞪,无奈地说:“你若不把这须髯理去,恐怕回去后你的爱妾要认不出你哇哇大喊。”

    许彦摸了摸自个儿那扎人的须髯,再瞅了瞅李都护那白净的脸面,苦笑道:“骆丛小子说长些须髯遮挡西域的艳阳,脸皮儿便不会被晾黑。”

    身后的骆丛一脸压抑的欢色,李都护没好气地笑骂:“须髯只长半张脸,那不成了上半脸黑下半脸白?岂不成了唱变文用的傩面?”

    众人都止不住地笑,许别驾也笑骂起来:“竟让这猴儿给耍了。”

    大伙正聊得起劲,忽有异动传来,更有人高喊:“有伏兵。”

    话音刚落,众人只感到脚下的泥土微动,震源似乎来自东南与西北,有经验的士卒马上就听出大概有多少有人马在靠近。

    “稳住阵列,锋矢阵迎敌。”李嵘一声下令,旗手连忙举起号帜,令官立即击鼓,军令渐次传递,安西军有如齿轮般有序展开列阵。步骑队手执马槊居前拒刺,弓弩手列队在步骑后方,将中军与辎重挡在身后拉弓搭箭。

    不消片刻,东南与西北两个方向立时尘土飞扬,遥遥可见两队人马如长茅般迅速斜插入安西军的两翼。身穿羊皮袍子,脑后绑着长发鞭,脚上蹬着尖头皮靴,这一身打扮与招摇的旗纛不是突厥骑兵又是何方人马!上官一声令下,安西府军的弓弩手齐齐松开手上的弓弦,天空中霎时间百箭齐发,箭雨一浪紧接一浪,直把那些向前猛冲的突厥人马咬出些稀疏空缺。恁是这般,依然不能阻挡一波接一波冲向安西府军的突厥骑兵。这些强悍的突厥骑兵尤如狂风骤雨般飙卷而至,狠狠地砸向了安西军外围的马槊拒刺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