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谷园
竹浣收剑在手，突闻一声喝彩。回过身去，却是李顼站在廊檐下，满面春风地看着自己，手里还捧着一束花。
“顼哥，这么早就来了？”竹浣笑着，走近前来。
“给你。”李顼将那束野花递与竹浣。
竹浣接过来。看那束花，有野蔷薇、紫萝、桃花、杏花、芍药，它们聚在一起，五彩缤纷，争奇斗艳，甚是好看。竹浣心下明白，此束花虽非什么华贵的礼物，却是李顼用心摘取而来。单看这么多种类，就知道他必是跑了不少路。看这些花的娇艳程度，也可知他在花丛之中的一番精心挑选。
“这花真好看！”竹浣由衷赞道。
“你喜欢就好。”李顼轻声说。
“浣妹的伤好得怎样了？”李顼又问。
竹浣抬抬胳膊，笑道：“刚才你也看见了，我已经彻底好了。”
李顼笑道：“那，你舞刀弄剑了半天，肚子饿了没有？”他好似在对一个小孩子说话一样。
竹浣摸摸肚子，“呀，还真有些饿了。早起我就一心想着，这么些天没动，也该动一动了，所以就只顾着练剑，饭也没吃。”
李顼笑着，“我给你带了好吃的。”
“什么好吃的？”
“你跟我来就知道了。”
太阳从云层里冒了出来，将十分柔和的光洒在一处别致的小庭院中。只见一条鹅卵石小径曲折蜿蜒，直伸入一丛茂盛的修竹之中；一座玲珑的假山上挂下一条小瀑布来；假山旁有一张玉白石桌，桌上放着一个大红食盒。
李顼将食盒打开，从里边端出一盘糕点来。
“团圆糕？”竹浣看着那糕点，又惊又喜。
那糕点圆圆的，状如满月。糕沿有一圈水波纹，每块糕中心都刻着一朵牡丹花。
“这是谁做的？”竹浣道。
“你猜猜？”李顼道。
“不会是你做的吧？”竹浣笑道。
“那你是不相信我会做团圆糕啰。”李顼道。
“难不成真是你做的？我可从来没听说你还有这手艺？”竹浣道。
“浣妹就是瞧不起人。难道这世上除了宫中的老师傅，就只有浣妹会做团圆糕吗？”李顼笑道。
“还真是你做的啊。”竹浣一脸惊奇，“那我尝尝。看看顼哥的手艺如何？”说着伸出手去要拿。
李顼伸出手去，握住了竹浣的手。竹浣急忙缩回手。李顼也有些尴尬，忙说：“这可是我花了好一番工夫才做出来的。不管味道如何，心意是真真的。我知道浣妹是做团圆糕的高手，我做的当然比不上你啦。我有个要求，浣妹在吃过之后，要给予我点评。哪些地方做得好，哪些地方做得不好，都要告诉我。”
竹浣笑道：“我的天，我看我还是不吃了。吃一块糕我还得费这么多脑筋呢。”
“我辛辛苦苦做了，你怎么可以不吃。来，开始品尝！”李顼拈起一块糕，送到竹浣面前。
竹浣接过糕，先放到鼻边深吸一口。
李顼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一脸紧张。
“嗯——，首先从香味上来看，与宫中老师傅做的倒是差不离。”
李顼笑容满面。
竹浣张开樱唇，轻轻咬了一口。
李顼看着她的动作，不由自主地喉头滑动，咽下一口。那张不施脂粉却白皙如玉的面庞，那不点而红的樱唇，还有那双如寒潭秋水一样的明眸。他真想就这样看着她，一直看着，永远不要挪开目光。
“如何？”李顼问。
竹浣歪着头，细细嚼着，品味一番。末了，舌尖掠了一下上唇，方点头道：“这滋味有些奇怪。”
李顼脸上的笑容倏然消失，急忙问道：“味道很奇怪？可是十分难吃？”
竹浣摇摇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让我再尝一口。”说完又咬了一口。又对李顼道：“顼哥，你也吃一块。看咱们俩的感觉是不是一样的。”
李顼依言拿起一块糕来，放入口中。
李顼细细品尝着自己做的糕，边吃边点头，又自言自语道：“我觉得还不错嘛。”一口将剩下的糕全部吃尽。拍拍手，又看着竹浣，有些期待又有些紧张地等着她的点评。
待竹浣将那块糕咽下，李顼问：“怎样？我自己倒是觉得还行。”
竹浣拿着那剩下的半块糕，道：“我咬第一口，就觉得味道十分奇怪。但具体怎么个奇怪法，却一时也说不清楚。原先宫中那位老师傅做的糕，吃起来就是觉得很纯粹的香，很纯粹的酥，很纯粹的好吃。顼哥做的糕，里边的滋味却是很复杂。好像香中带着微苦，酥软中带着一点生硬，好吃中带着一点遗憾。……”
竹浣还在兀自思索这复杂滋味，李顼却是已听得呆了。竹浣所说，岂非正是他做糕时的心情吗？
那日，他悄悄地学做这团圆糕。那时，他的心情便是这般复杂的。他按照那位老师傅所教，面粉几何，香油几何，盐几何，诸多用料几何，他都一一写在纸上，按法做来，不敢一丝不符，不敢一样减少或增多。他誓要为她做出可口的团圆糕来。
因为他知道，她喜欢吃这种糕点。
做糕之时，他便思绪蹁跹。他想，他一直默默地喜欢着她，却从来不敢将这份爱说出口。过去是这样。现在他们的地位反过来了，也还是这样。她在他眼里，总是如九天之仙女一样高不可攀，让他既幻想着与她厮守在一起，又觉得自己配不上她。
而现在，她就躺在他的宫里，躺在他的床上。那天，为了不让突然来访的皇后和太子妃发觉，他还不得已将她藏在锦被之中。当时，他们的身体靠得是那么近，肌肤相触。那份甜美的感觉，令他一想起来就觉得心醉神迷，脸上还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笑容来。便如此时，他又轻轻笑起来了。
可是，他知道他与她之间的那条鸿沟没有消失。父母对她是恨之入骨。是她杀了他的弟弟。他们一提起她来就恨不得立刻要将她抓来剥皮割肉。
竹浣的心思，他是知道的。她要复仇。她要复国。那么，他们便是仇人。如果有一天，他和她在战场上相见，她会杀了他吗？应该不会的，她是那么善良。
可是，如果她要杀掉自己的父母呢？李环之死，她是自卫，情非得已。他一点也不怪她。可是若她要来杀自己的父母呢？这次行刺，她就是准备来杀他们的啊。到时候，他该怎么办？他虽然深爱着她，但也不能容许她杀了自己的至亲之人。
于万千思绪之中，他做出这一盘团圆糕来。听说，做菜的人心境如何，可从他做的菜中品出来。想必这话是真的。自己的万千思绪大概也融入了这盘团圆糕之中。可惊的是，她竟然品出来了。她是个多么聪明的女子啊！
竹浣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把李顼的思绪拉了回来。“总的说来，我对这盘团圆糕的评价是：做得很用心，味道还不错。”她说着又拿起一块糕来，放入口中。
李顼开心地笑了。他正要说话，只见一位宫女走过来，禀道：“殿下，园外有人要求见殿下。”
李顼很不高兴。他希望时光能够就此停住，或者，永远不要有人走进这庭院，走进他与她的世界。
“是何人？”李顼问。
“是两位男子。他们说，是公主的朋友。”宫女答。
竹浣和李顼对视了一眼。
李顼站起身来，道：“浣妹，我先去看看。”
“嗯。”
李顼走出谷园。灿烂的阳光将一棵大柳树的枝叶照射得翠绿如碧玉。树下站着两个男子。一个是慕云兮，另一个身形略微瘦小一点，矮一点，李顼却不认识。
慕云兮仍是一副笑嘻嘻的表情。李顼暗道：这个人，似乎不知道忧愁为何物！只是，这副吊儿郎当的德性，怎配得上天仙般高贵的浣妹？
旁边那少年眼神带着稚嫩之气，却是狠狠地盯着李顼。
慕云兮见李顼出来，立刻敛去脸上不羁的神情，规规矩矩站好，朝李顼深施一礼，道：“多谢殿下搭救师妹。殿下之恩，云兮自当报答。”
旁边那少年虽目光不善，却也跟着鞠了一躬。
李顼道：“这位是——？”
慕云兮道：“哦，这位是我的一位小兄弟，叫崔护。”
李顼看着慕云兮，道：“你的消息倒是灵通的很。难道，宫中还藏着你们的人？”
李顼想的是，是谁将竹浣被转移到谷园的消息告诉慕云兮的？明明此事只有他和阿三知道。而阿三已被关在了刑部大狱里。
慕云兮又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他嘻嘻笑道：“殿下放心，我这个朋友对殿下亦是忠心耿耿。我敢保证，他决不会做出对不起殿下的事。”
李顼暗道：对得起我对不起我，我都无所谓，只是我李家江山，不知道还能撑几年！
“跟我来吧。”李顼说完，转身便走。慕云兮朝崔护挤挤眼，两人跟了进去。
庭院之中，竹浣白衣胜雪，俏然而立，正期盼地看着鹅卵石小径的尽头。
“顼哥，这么早就来了？”竹浣笑着，走近前来。
“给你。”李顼将那束野花递与竹浣。
竹浣接过来。看那束花，有野蔷薇、紫萝、桃花、杏花、芍药，它们聚在一起，五彩缤纷，争奇斗艳，甚是好看。竹浣心下明白，此束花虽非什么华贵的礼物，却是李顼用心摘取而来。单看这么多种类，就知道他必是跑了不少路。看这些花的娇艳程度，也可知他在花丛之中的一番精心挑选。
“这花真好看！”竹浣由衷赞道。
“你喜欢就好。”李顼轻声说。
“浣妹的伤好得怎样了？”李顼又问。
竹浣抬抬胳膊，笑道：“刚才你也看见了，我已经彻底好了。”
李顼笑道：“那，你舞刀弄剑了半天，肚子饿了没有？”他好似在对一个小孩子说话一样。
竹浣摸摸肚子，“呀，还真有些饿了。早起我就一心想着，这么些天没动，也该动一动了，所以就只顾着练剑，饭也没吃。”
李顼笑着，“我给你带了好吃的。”
“什么好吃的？”
“你跟我来就知道了。”
太阳从云层里冒了出来，将十分柔和的光洒在一处别致的小庭院中。只见一条鹅卵石小径曲折蜿蜒，直伸入一丛茂盛的修竹之中；一座玲珑的假山上挂下一条小瀑布来；假山旁有一张玉白石桌，桌上放着一个大红食盒。
李顼将食盒打开，从里边端出一盘糕点来。
“团圆糕？”竹浣看着那糕点，又惊又喜。
那糕点圆圆的，状如满月。糕沿有一圈水波纹，每块糕中心都刻着一朵牡丹花。
“这是谁做的？”竹浣道。
“你猜猜？”李顼道。
“不会是你做的吧？”竹浣笑道。
“那你是不相信我会做团圆糕啰。”李顼道。
“难不成真是你做的？我可从来没听说你还有这手艺？”竹浣道。
“浣妹就是瞧不起人。难道这世上除了宫中的老师傅，就只有浣妹会做团圆糕吗？”李顼笑道。
“还真是你做的啊。”竹浣一脸惊奇，“那我尝尝。看看顼哥的手艺如何？”说着伸出手去要拿。
李顼伸出手去，握住了竹浣的手。竹浣急忙缩回手。李顼也有些尴尬，忙说：“这可是我花了好一番工夫才做出来的。不管味道如何，心意是真真的。我知道浣妹是做团圆糕的高手，我做的当然比不上你啦。我有个要求，浣妹在吃过之后，要给予我点评。哪些地方做得好，哪些地方做得不好，都要告诉我。”
竹浣笑道：“我的天，我看我还是不吃了。吃一块糕我还得费这么多脑筋呢。”
“我辛辛苦苦做了，你怎么可以不吃。来，开始品尝！”李顼拈起一块糕，送到竹浣面前。
竹浣接过糕，先放到鼻边深吸一口。
李顼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一脸紧张。
“嗯——，首先从香味上来看，与宫中老师傅做的倒是差不离。”
李顼笑容满面。
竹浣张开樱唇，轻轻咬了一口。
李顼看着她的动作，不由自主地喉头滑动，咽下一口。那张不施脂粉却白皙如玉的面庞，那不点而红的樱唇，还有那双如寒潭秋水一样的明眸。他真想就这样看着她，一直看着，永远不要挪开目光。
“如何？”李顼问。
竹浣歪着头，细细嚼着，品味一番。末了，舌尖掠了一下上唇，方点头道：“这滋味有些奇怪。”
李顼脸上的笑容倏然消失，急忙问道：“味道很奇怪？可是十分难吃？”
竹浣摇摇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让我再尝一口。”说完又咬了一口。又对李顼道：“顼哥，你也吃一块。看咱们俩的感觉是不是一样的。”
李顼依言拿起一块糕来，放入口中。
李顼细细品尝着自己做的糕，边吃边点头，又自言自语道：“我觉得还不错嘛。”一口将剩下的糕全部吃尽。拍拍手，又看着竹浣，有些期待又有些紧张地等着她的点评。
待竹浣将那块糕咽下，李顼问：“怎样？我自己倒是觉得还行。”
竹浣拿着那剩下的半块糕，道：“我咬第一口，就觉得味道十分奇怪。但具体怎么个奇怪法，却一时也说不清楚。原先宫中那位老师傅做的糕，吃起来就是觉得很纯粹的香，很纯粹的酥，很纯粹的好吃。顼哥做的糕，里边的滋味却是很复杂。好像香中带着微苦，酥软中带着一点生硬，好吃中带着一点遗憾。……”
竹浣还在兀自思索这复杂滋味，李顼却是已听得呆了。竹浣所说，岂非正是他做糕时的心情吗？
那日，他悄悄地学做这团圆糕。那时，他的心情便是这般复杂的。他按照那位老师傅所教，面粉几何，香油几何，盐几何，诸多用料几何，他都一一写在纸上，按法做来，不敢一丝不符，不敢一样减少或增多。他誓要为她做出可口的团圆糕来。
因为他知道，她喜欢吃这种糕点。
做糕之时，他便思绪蹁跹。他想，他一直默默地喜欢着她，却从来不敢将这份爱说出口。过去是这样。现在他们的地位反过来了，也还是这样。她在他眼里，总是如九天之仙女一样高不可攀，让他既幻想着与她厮守在一起，又觉得自己配不上她。
而现在，她就躺在他的宫里，躺在他的床上。那天，为了不让突然来访的皇后和太子妃发觉，他还不得已将她藏在锦被之中。当时，他们的身体靠得是那么近，肌肤相触。那份甜美的感觉，令他一想起来就觉得心醉神迷，脸上还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笑容来。便如此时，他又轻轻笑起来了。
可是，他知道他与她之间的那条鸿沟没有消失。父母对她是恨之入骨。是她杀了他的弟弟。他们一提起她来就恨不得立刻要将她抓来剥皮割肉。
竹浣的心思，他是知道的。她要复仇。她要复国。那么，他们便是仇人。如果有一天，他和她在战场上相见，她会杀了他吗？应该不会的，她是那么善良。
可是，如果她要杀掉自己的父母呢？李环之死，她是自卫，情非得已。他一点也不怪她。可是若她要来杀自己的父母呢？这次行刺，她就是准备来杀他们的啊。到时候，他该怎么办？他虽然深爱着她，但也不能容许她杀了自己的至亲之人。
于万千思绪之中，他做出这一盘团圆糕来。听说，做菜的人心境如何，可从他做的菜中品出来。想必这话是真的。自己的万千思绪大概也融入了这盘团圆糕之中。可惊的是，她竟然品出来了。她是个多么聪明的女子啊！
竹浣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把李顼的思绪拉了回来。“总的说来，我对这盘团圆糕的评价是：做得很用心，味道还不错。”她说着又拿起一块糕来，放入口中。
李顼开心地笑了。他正要说话，只见一位宫女走过来，禀道：“殿下，园外有人要求见殿下。”
李顼很不高兴。他希望时光能够就此停住，或者，永远不要有人走进这庭院，走进他与她的世界。
“是何人？”李顼问。
“是两位男子。他们说，是公主的朋友。”宫女答。
竹浣和李顼对视了一眼。
李顼站起身来，道：“浣妹，我先去看看。”
“嗯。”
李顼走出谷园。灿烂的阳光将一棵大柳树的枝叶照射得翠绿如碧玉。树下站着两个男子。一个是慕云兮，另一个身形略微瘦小一点，矮一点，李顼却不认识。
慕云兮仍是一副笑嘻嘻的表情。李顼暗道：这个人，似乎不知道忧愁为何物！只是，这副吊儿郎当的德性，怎配得上天仙般高贵的浣妹？
旁边那少年眼神带着稚嫩之气，却是狠狠地盯着李顼。
慕云兮见李顼出来，立刻敛去脸上不羁的神情，规规矩矩站好，朝李顼深施一礼，道：“多谢殿下搭救师妹。殿下之恩，云兮自当报答。”
旁边那少年虽目光不善，却也跟着鞠了一躬。
李顼道：“这位是——？”
慕云兮道：“哦，这位是我的一位小兄弟，叫崔护。”
李顼看着慕云兮，道：“你的消息倒是灵通的很。难道，宫中还藏着你们的人？”
李顼想的是，是谁将竹浣被转移到谷园的消息告诉慕云兮的？明明此事只有他和阿三知道。而阿三已被关在了刑部大狱里。
慕云兮又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他嘻嘻笑道：“殿下放心，我这个朋友对殿下亦是忠心耿耿。我敢保证，他决不会做出对不起殿下的事。”
李顼暗道：对得起我对不起我，我都无所谓，只是我李家江山，不知道还能撑几年！
“跟我来吧。”李顼说完，转身便走。慕云兮朝崔护挤挤眼，两人跟了进去。
庭院之中，竹浣白衣胜雪，俏然而立，正期盼地看着鹅卵石小径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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