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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不眠

    壁立如屏的山岩间,通往新野方向的古道向天边绵延,仰首低眉间,便是一线天光云脚,满眼草甸青翠。不知不觉里,人的烦闷忧愁,就暂时被这处乡野古驿前的融融春色给化开。

    满儿的神思随着草甸上一只跳跃奔跑的小马驹向崖脚飞去,就像看到小琏儿的影子在自己眼前嬉戏一样,不禁舒心一笑。

    她远远地朝驿站旁一处废旧的磨坊瞄了瞄何肃的身影,他和侍从梁安在腐朽的水车后已经谈论了许久,看起来是在商议什么事情。

    胡满儿离开青禾也有四日,她没有和陈妈妈他们顺江而下去往荆州首府南郡,而是一路向西,去往此行的最终目的地——新野。

    据说此次蜀中之征初次大捷,何肃受新野郡太守邀约主持祭典,他现在已是一州长官,又是新官上任,没有不去的道理。再加上陈妈妈原是新野人氏,此次随行,也能趁着清明将至的时节回乡洒扫祖墓,略尽孝道。

    这是她头一遭出远门,一顿车马颠簸,再加上刚离家时精神颓靡,前日便受风寒病了一场,直至昨夜才退了热。车夫秦老伯是个和蔼好说话的人,她风寒初愈后,就偷偷出了房间,背着陈妈妈求着他跟来草甸放马,借机出来透口气。

    可她也就出来一刻钟,陈妈妈便找上了她。

    陈妈妈绕到半人高的树墩后,发现正靠在那儿晒太阳的胡满儿,显得有些无奈,“小满,你怎么出来了,春日风大,可别又吹病了。”

    她手里拿着何肃常穿的那件黑色披风,一边说着,一边欲给她系上。

    胡满儿故意躲了躲,盈盈笑道,“妈妈眼神真好,这里草场这么大,您一眼怎么就发现了我。”

    陈妈妈轻轻地戳了戳满儿的额头,别有意味地看了看水车那边说,“不是我眼神好,而是有人早发现你啦,我也是问了他才知道的。”她说完又在满儿眼前晃了晃那件披风。

    胡满儿听了神色有些尴尬,看见陈妈妈手里的披风后变成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

    陈妈妈以为她是害羞了不肯接受,可她的反应看起来又不大像是待嫁女孩儿表露出的那种羞怯。

    “怎么?你还怕那小子吗?我不是让你多跟他私下处处嘛。”

    她之前不是没有顺着陈妈妈的意和这位大人搭过话,或者给他送茶送饭,可他好几次都是一副思虑重重的状态,显然没有在意她说了些什么。有时候,他的神情还会表现得像在青禾时那样肃穆谨慎,不免让人产生一种疏离感。

    “怎么会?大人他…有他的事要忙吧,我也不好意思打搅他。”她咬了咬唇说道。

    陈妈妈听了,上前拉住满儿的手又是掏心掏肺的说了一番,好像知道她受挫了一样,“我可是盼着你们尽早成婚呢!小肃今年都二十有五了,一般的小子像他这么大时,孩子都能上街打酱油了呢。”

    胡满儿听了陈妈妈的这番话,只是被逗得笑得合不拢嘴,到没在意这话是专门说给她听的。

    “嗐!你可别笑。”

    陈妈妈看胡满儿笑的开怀,又拍了拍她的手说,”我才不是拘泥于那些礼俗教条之人,等你们感情好些,成婚后,好好照顾他,我就心满意足了。”她说罢,又用一种饱含期待的眼神看着胡满儿,一时让她思绪万千……

    是夜,子时已过,已进三更。

    陈妈妈的白日里的话,让她对成为何肃未婚妻子的事感到迷惘,再想想自己对这位大人仍旧一无所知,不由更加辗转难眠。一个从房门外略过的黑影让她从重重的心事中猛地抽出,不觉一个激灵起身。

    可一眨眼,门外什么动静都没有,她此刻已经睡意全无,确信方才不是自己看走眼。

    胡满儿坐在床上不动,察觉到隔壁传来些许动静,虽然十分微弱,可她此时心里的紧张让她听地格外仔细,而她隔壁的居室便是是何肃的房间。

    难道他也没有睡吗?而那个黑影又去了哪儿?她心里疑惑而担忧。

    胡满儿蹑手蹑脚地出门,门外漆黑一片,寂静无声。何肃的房间没有点灯,一切都没什么异样,她摸黑来到他门前,方才一阵可疑的声音就像是错觉一般顿时消失了。

    她以为自己多虑,想要折返房间时,门内就传来何肃的声音。

    “谁?”

    这一声干脆冷冽,吓得胡满儿停住脚步。

    她没有出声,心里变得比方才还要紧张。房里的人像是能洞察到一切,慢慢朝门口走来,把门轻轻打开了一条缝。

    “怎么不在房里休息?”

    他知道房前的人是胡满儿,声音比方才缓和了很多。

    “我白日睡得好,晚上睡不着,方才大人这儿有动静,就想出来看看,可能是我听错了…”胡满儿心里七上八下,略带尴尬说道。

    何肃犹豫了一会儿,把房门打开,说了句让胡满儿感到不好意思和难堪的话。

    “你进来吧。”他说的极为自然,甚至让胡满儿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这只是胡满儿一厢情愿的多想,进到房间后,何肃顺其而然地点了盏昏暗的油灯,然后又安静地将他随身带的一些案牍卷宗细细理了一番。

    她渐渐放松下来,没有立即打断他,而是走向房间的窗边,把没有合拢的窗户轻轻拨开,向窗外四处张望了一会儿,除了月光下一片幽绿的草甸,什么也没看到。

    “把灯拿到我这边。”

    何肃一边俯身在床下找出一个包袱,一边对站在窗边的胡满儿说。他找出一个素色的锦盒,递到了满儿面前,胡满儿一看,便知道那里面所装的是什么东西——那是父亲的画,没想到他竟然还替她存着。

    她用微微颤抖的手打开盒子,展开了这幅墨色酣畅的“紫驼岭秋色图”,那一刻,种种疑团都开始淤积在胸口。

    胡满儿将画卷好,郑重地问他,“大人,我能向您想求教关于我父亲的事吗?”她心怀忐忑,话里透着些许激动。

    何肃没有应她,一一将书牍收入囊中,只专注于眼前之事,如往常般沉稳缄默,相比他对陈妈妈的态度,他面对胡满儿时简直就像变了一个人。

    胡满儿来到他跟前又问了他方才的问题,他迟疑了一下,不知道自己该和她如何说起。

    他踱步来到她面前,几缕发丝顺着他削瘦的脸滑下,眼睑浮肿,眼白里还布着血丝,她只有近看之下,才察觉眼前这个人的憔悴疲惫。

    何肃看着她手里的那副画,对她淡淡说道,“你既知道其中厉害,也就足矣.”

    胡满儿对他摇了摇头,紧握着那副画,一副不解的表情,可她并没有因为何肃的回绝而放弃。

    “这幅画我已经藏了五年,五年里我找不到一点关于这幅画和我父亲的事,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它藏好,别让它被别人发现。”她说罢,表情忽然间变得从容自若,好像在展露她势在必得的决心。

    她用一双充满期望的眼睛望着何肃,语意坚决,“大人既然没有毁了它,就得让我有一个明明白白的念想吧…毕竟,你是第一个我可以信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