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亮宝

    大家乱哄哄地各说各的话，有拿着东西盘玩着在互相讨论的，有笑话陈里吃相难看、鉴货亮货半吊子水平的，还有抽烟喷雾冷眼瞅着轻声还价的。

    “啊呵！”人群里有个矮胖的家伙咳嗽了一下，他一开口旁边人都没了声音：“喔唷，小陈老板，有几天没见到你开店了啊，跑到哪个乡下角落去搜货啦？你这几件东西我们都看过了，年份么还行，是些老东西，就是品相差点，不是断脚就是裂身，好像都是被人从十七八层楼上扔下来过，怎么就没有个好好全品相的物件啊。”

    我定睛一看，原来这位说话的人是在对面藏宝楼古玩城里头开着一家诺大店面的周老板。周老板大名云富，店名“蝠来轩”，据说祖上有两代人都是替沪上名店“朵云轩”做裱画师傅的，长年累月能接触到各类艺术珍品，同时兼有收藏古玩杂项之爱好。可惜到了周云富这一辈正碰到破四旧扫迷信，这裱画手艺就不吃香了，周老板也没兴趣继承祖业，成天在外斗虫溜鸟和一帮地痞流氓瞎混。转眼到了改革开放之时，收藏之风又渐兴起，周老板借着家里多少有点的关系背景，较早地在这条老街上开始开古玩店，背地里又跟他那些混黑道的狐朋狗友来往，经常把他们于外地乡村荒野中盗墓所得的东西转手到上海买卖，听说还曾将不少一等文物弄到海外去倒卖，着实发了不少横财。但是现在这年头，谁有钱了说话就硬气，虽然大家背后嘲笑周老板的店名，给他起个外号叫“周蝙蝠”，但是他可硬是混了个海派古玩收藏协会的副会长头衔，所以圈子里的人、还有一些经常来这里的老玩家，当着面对他说话还是很客气。

    陈里看到周老板发问，当然也正色回答：“你看，还是我们周大老板眼力好、肯说公道话。不错，我这趟弄回来的东西品相都不怎么地，不过年代绝对保真，从战国神器到晚清大路货，应有尽有，这古董有损坏嘛很正常。周老板您不是有修旧如旧的作坊吗，大家买回去可以再照顾您的生意啊。”

    陈里其实是话里有话，这古玩生意毕竟是货源有限，国家对盗墓行为从来也是高压政策，所以但凡像做到周云富这种大铺面古玩店的老板，背后多半是有做高仿赝品的工厂间托底，要不然哪里三天两头地就能有货色拿出来给客人看。周蝙蝠听了脸色略显些尴尬，哈哈一笑道：“你小子真会说话。好了好了，我可看不上这些破烂货，你们玩吧，我不奉陪了。”说着抬腿要走。

    陈里被他一句“破烂货”激得有些发急，“哎，周老板您别走，全品相的东西我有，您来掌一眼？”

    周蝙蝠撇了撇嘴：“啊哦？你还藏着好东西哪，那快拿出来看看，这么晚了我还赶着回去吃饭呢。”

    陈里朝我看看，我知道他是想把那两个龙眼珠子拿出来献宝，本想反对，但转念一想，这周老板虽然为人口碑不佳，但毕竟在古玩圈子里滚爬了这么多年，见多识广，说不定他能看出那对龙眼珠子究竟是什么来历。

    于是我点点头：“难得人家周老板有空，这里也都是些你的老客户，你就拿出来向他们请教请教吧。”

    陈里于是翻出装着珠子的盒子来，一声呼唤：“来，帮个忙把我卷帘门拉下来，再关上灯。”众人不禁纳闷，心想这要拿出的是啥格宝贝，怎么要黑灯瞎火地来欣赏？

    等到黑了灯陈里打开了盒盖，大家又是一阵骚动，只见那两只龙眼珠子在漆黑中荧荧发光，陈里的手腕一转，那珠子中更似有一根瞳人般的细线滴溜溜直转。“喔唷，夜明珠，夜明珠！”有人在喊。

    我回头把灯光又打开了，众人轮流把盒子拿过去手中再度细看，有懂珍珠砗磲等海产门类收藏的人就摇头：“这上面的纹路不像海水流纹，密度重量也不对，压手，不像海货。”

    又有喜欢盘古玉的玩家拿上手：“我感觉跟硬玉料的份量接近，但是肯定也不是萤石。”（萤石，一种白天受热后夜间会发光的矿石，多用来冒充夜明珠）

    盒子到了周老板的手里，他凝目看了半晌，也不问东西来历也不说是啥质地，抬首就是一句：“这珠子我看着还挺顺眼，小陈老板你开个价吧，价码谈得拢我就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