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亏欠、借取
“姑娘，你在说什么呢？”老婆婆笑眯眯地说道，“我家这饼啊，皮薄馅儿厚，可好吃了，姑娘小哥，你们俩快趁热吃。”
紫琅却不放手，一双手掐住老婆婆手腕，直要掐出血痕来：“亏欠，借取，你到底是谁？”
老婆婆嘴角笑容不减：“姑娘，你手劲可大，我的手都要被你掐掉了。”
说着，她的手腕便应声脱落，像是一块陈旧的朽木自然腐化，紫琅手上顿时沾满了漆黑的木屑。
她却只是甩甩手，又伸手往前一抓。
虚空之中，竟被她生生抓出三条漆黑丝线，每一条都似有灵，蠕动着想要钻进紫琅手心之中，却找不到入口，又转头攻向叶青。
叶青没有动，一切只在电光火石之间。
这等超凡层次的斗法，他一个二流高手只能看着，但是那黑线直奔叶青，根根势头凶猛，却在他眼前三寸突然萎靡，如同死蛇一般坠落在地上。
他只觉得眼睛微微刺痛了一下，眨了下眼睛。
“我入你娘。”老婆婆面目突然变得狰狞，这黑线倒也不是啥宝贝，但是每一根都凝聚着她的“心血”，“我没招你没惹你，在这摆摊买饼，你一来就要擒我，还毁我心血，你个死狐妖，不怕我与你拼了？”
她说着狠话，身形却萎靡着，一动也不动。
不是她不想动，实在是动不了。
狐族血脉压制，紫琅这副修行千年而成的人类身体，几乎相当于真身。
以真身行走在长安城，对她来说如同一个死刑犯打着灯笼走在通往午门的路上，每一步都更靠近死亡。
但是叶青并不知道，她也不会让他知道。
“哦，你自己不是啥好东西，在长安待这么久就学会这个？恶人先告状？”紫琅手中动作不停，虚空一掐，如同捏住某人脖子。
“额，呀，唔。”门内老汉支吾着，被紫琅一把抓到身前。
紫琅掀开老汉衣衫，叶青又是毛发耸立，这老汉身上密密麻麻都是纹身，黑成一片，结成一个接一个的圆斑，仔细看去，那圆斑之内，生长着脓疮，流出一个个透明的蛆虫，从老汉身上脱落。
再看那两碗热汤，那里面爬满了透明蛆虫。
叶青又感觉一阵反胃，推开桌子，站起身来，不再看那老汉。
“隔着老远就闻到了人肉的腥臭味儿，还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拿贱民的肉以次充好，招待访京的我族。没想到是你们这些死而不僵的坏种。”紫琅面露不屑，一双幽蓝色的眼睛紧紧盯着老婆婆，“你是亏欠吧。”
“倒大霉，本以为是条大鱼，结果自己变成了鱼。”老婆婆面目可憎，一双老眼变得通红，“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她双手一摊，原本是手的地方空无一物，露出的断腕处一片漆黑，空空洞洞。
“呵呵。”
紫琅在老汉头顶随手一拍，老汉“呜咽”一声，便没了生气，瘫倒在地上瞪着眼睛，浑身死肉蠕动着，化成五条一尺多长的蛆虫，蠕动着爬向老婆婆。
“噗呲。”
“噗呲。”
……
紫琅一脚一个踩死长蛆，等踩到第五个时，饶有兴致看着老婆婆的表情，微笑道：“最后问你一遍，你是不是亏欠。”
“你敢！”老婆婆呲着嘴，露出满嘴的黄牙。
但叶青分明看到，那空洞洞的嘴中，一条条乳白色的蛆虫已经爬到了老婆婆的嗓子眼。
“呕……”叶青又欲呕吐，只是肚中空空如也，什么也吐不出来，只好扭头不看。
“噗呲。”紫琅踩爆最后一条蛆虫，笑盈盈地说道，“呀，养了这么久的分身，一下子就踩没了，好没劲。你再多变点出来，我踩一踩。”
“我入你娘。”老婆婆用尽全力嘶吼着，嘴中蛆虫如同浪潮翻涌着，但是却一个个被封堵在嘴巴里，出不来也下不去。
就像是一个养满了蛆的粪坑，里外都是幽绿污浊的臭水。
“啊呀呀，好惨啊，你这怪物，还是，去死吧。”紫琅伸手，轻轻虚掐老婆婆的脖子，就像是使出捏死蚂蚁一般的力气，老婆婆便尸首分离。
从她的脖子里，涌出无数条蛆虫来，但是她只吹了一口气，无数蛆虫就化为齑粉，她轻轻一吹，整个木楼都轰然倒塌。
（写了这么多，就吹了一口。
叶青眼前一花，原来自己站在雪中，太阳缓缓升起，街边的小巷之中走出不少衣衫褴褛的流民，一眼看去，全是通红发紫的脸庞，干瘦得分不清男女，浑身颤颤巍巍地走向西市坊门。
长安的地是灰泥做的，天空蒙蒙光亮。半空中缓缓跌落一个黑色木牌，牌位被紫琅拿在手中，上面写着“”，三个字。
“就差两个了。”紫琅伸手接住，把木牌递给叶青，“主人，你现在已经有两块木牌了。”
“这有什么用啊……”叶青欲哭无泪，拿着木牌塞到胸口。
本来以为这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游戏。
结果遇到一个妖怪，又遇到一个道士，回到富婆家里想休息一下，发现自己进了蛇窝，心惊胆战逃出来，又差点被一个老和尚弄死，年轻的道士还受了重伤。
在冰天雪地过了一夜，想找个地方吃点东西，洗个热水澡休息一下，结果这个地方又是个妖窟。
所以之前一切都是假的，刚才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这长安就是一堆妖怪在群魔乱舞。
对于一个生在红旗下，长在红旗下的唯物主义者来说，这莫不是一次巨大的pua。
“我好累，我好饿……”叶青累了，耷拉着眉头，双肩一松一耸，“紫琅，你是狐妖，你能不能给我变点吃的。”
“不行哦，无中生有是不可以的，但是可以把有的变没。”
“那我的衣服怎么来的？”叶青一下子就找到了漏洞。
“是，是我的毛毛变得。”紫琅小脸微红，“每个狐狸都有很多毛毛……”
“行了，不想听毛毛歌。那我们赶紧找个地方吃饭吧，实在是太饿了。”叶青摸着肚子，感觉这游戏越来越真实了，自己在花满楼也什么都没吃，却不会怎么感到饥饿，出来走两步就饿得快昏掉了。
他忘了自己同云河饮酒，把吃掉的东西都吐了个干净，还吐出了两条小蛇……
“哎呀，主人，我知道西市哪里有吃的，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东西都特别好吃。”紫琅眨巴着眼睛，嬉嬉笑笑地拉着叶青的手一跃而起，“小飞狐去咯。”
叶青猝不及防，又被提起来，飞在天上，只见群楼低矮，人头如蚁群，下意识回头看向东方，层层叠叠是高楼墙，回回转转乃深宫院。
而那深宫院上，高高盘旋着一条巍峨巨龙，头生犄角，身下五爪，浑身流淌着赤金色的光芒，一对龙须无风自动，浑身鳞片似有灵之物虚张着，一起一伏如同在呼吸。
“我去……”叶青回过头，却发现身下却是漆黑一团，如同巨洞无底，余光见身前紫琅侧脸，一脸严肃。
“主人，我们要，进去咯。”
叶青身形一顿，感觉自己在急速坠落，只得紧紧抓住紫琅的手，耳畔风声如刀，刀刀割在耳朵上，割出血来，他伸手摸向自己耳朵，却什么也没摸到。
“我草……”
他低头往下看，漆黑一片的朦胧之中，一个巨物睁开眼睛，它的眼睛如同一百个小儿身形大小，其中千万条红色丝线交错，上面躺着浊红的血液，常人只看一眼就要陷入疯狂。
“借取，我来找你借个东西。”
“哦，我还以为什么事呢。”一个声音轰隆隆，如同炸响惊雷，“我还以为你来取我的命呢。”
叶青心下大怖，身上如有百针锥刺，张皇四望却什么都没有看见，尽是黑漆漆一团，唯有那巨物双眼是唯一光亮。
紫琅张开嘴，露出獠牙：“我劝你老实点。”
她左手拉着叶青，右手横拍，如风雷交错，巨物哀嚎。
这漆黑洞穴，忽而炸起一道电光，原来这周围层层叠叠，都是人骨，上面沾染漆黑浊物，如同九幽地府。
“姑奶奶，你要什么，我借取，借取还不行吗？”巨物突然哭喊着说道，“姑奶奶，姑奶奶……”
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
“对，我就是来借你的命一用。”紫琅须发怒张，满头紫发根根竖起，幽蓝色瞳孔之中，倒映着“借取”的真身。
那既遥远又咫尺的所在，躺着一个身形硕大的，
驴？
“姑奶奶，我的亲姑奶奶，我错了，你饶我一命，放我一马。当我当牛做马也行。”
漆黑洞穴回荡着哭腔。
赤红色眼眶，倒映着一人一狐狸的身影。
“呵呵，四尸之中，你最爱吃迷路小孩。长安遍地都是你的眼线，今日我定要取你性命。”
“啊呀呀呀呀！”
洞穴中回荡着他的叫声。
慢慢形成风暴。
叶青抬头，看见头顶浮现亮光。
“滚滚滚滚，滚出去！”
原来借取已经决意自断一臂，哪怕丢掉半数修为，也要送走紫琅这座瘟神。
黑洞之内，飓风旋转。
叶青只觉整个世界都在颤抖。
没想到紫琅却纹丝不动，紧紧抓住叶青的手。
“你，可以去去死了。”
她随手一抓，一瞬之间，虚空之中出现道道爪痕，赤红瞳孔瞬间炸裂开来，撞到紫琅身前却如同撞到一个透明的墙壁，点点猩红血渍滑脱。
视线最深处，那头沉睡的蠢驴尸身刹那间四分五裂，如同被一只狐爪抓成碎片。
“走。”紫琅轻声道，伸手捂住叶青眼睛。
叶青又是只觉眼前一黑，再醒来，自己站在一处屋檐下，后背紧贴着墙壁。
紫琅微微喘着气，手中拿着一个黑色牌位，脸上露出兴奋的表情。
但是下一刻，她的表情又突然变得凝重了几分。
“咚咚咚。”
西市的钟声响了。
叶青沉默着，没有走路的打算。
他的心脏猛烈跳动，需要平复一会儿。
因为隐隐约约还能听到屋内的声音。
“今日还不开张，过冬的粮食都没了。昨日的豆腐就没卖出去，今日恐怕是悬了。”女人带着哭腔，“要不，还是我去卖豆腐吧。人最多摸摸我的手，还能把我怎么样呢？”
“婆子，说什么丧气话，咱们实在不行把驴杀了，卖肉好了。”男人喘着粗气，正把一个卤水桶往车上挪。
日日推着小推车，走街串巷卖豆腐。
“可咱们这豆腐铺子，就这一条驴啊。要不还是我去吧。”
“哎！不行。”
“上次那帮登徒子对你动手动脚，害我折了腿。你再出去，我怕是要丢掉半条命。”
女人不再说话。
男人也没再说话，沉默着走到后院，拿起水瓢往驴的水槽的添水。
“驴儿哦，你好好干。咱们能不能过冬，就看你了。”
浑身灰黑色蠢驴浑身鬃毛一尘不染，比男人脸上还干净，伸出舌头，舔了舔男人的脸。
男人脸上的泪痕是水，是温热的。
……
“走吧。”屋内久久没听到声音，叶青便说道。
“走不了了。”紫琅抬头看着东方，视线似乎穿过一重重的门墙楼宇阻拦，看到了极远处。
她眉头紧锁：“京城大阵已经发现我了。”
虚空之中，浮现阵阵龙吟之声。
叶青耳听得龙吟，心胸之中脏腑巨震，丹田之内，亦是重重跳动着，似乎在与龙吟呼应。
他扭头看着紫琅，只见紫琅已经缓缓飘起，身形慢慢淡化，像是一帧影片正在被删除。
半空之中，她嘴巴没动，但是叶青心中却浮现温柔声音。
“长安大阵废弃了三十年，又重新修缮，定有大事发生。所以群妖都汇聚于此。”
“主人，我知道你也是为了那个传说中的物体而来，所以我才跟着你。”
“你神魂虽强大，但你却不通术法。那群蛇妖应该猜你是没开化的天人，所以将你好生款待，那个花蛇虽然本体十分可怖，但是她的术法也已经是与我平级的水准，她愿意服侍你，其实在妖族看来，是你的幸运。
在我眼里，你的身份应该与天人不同。”
“所谓天人，便是神灵转世投胎之人吧。”叶青说道。
旧时在国内读大学，网络小说他也看了许多，自然知晓这天人所谓何人。
“嗯。人间有个传说，天人降世，是灭世，世间大乱。但是狐族还有个传说，神人降世，是救世，世间安定。”
“三万年前，狐族之主曾经和神人相恋……”
“相恋……”
话到嘴边，紫琅却怎么也说不出来，思索片刻，最终放弃。
“真倒霉，好像血脉也被干扰……忘了一些东西。”
半空之中，只剩下淡淡残影的紫琅懊恼地拍了拍头。
“不过没关系，不用担心那群蛇妖，他们奈何不了你。主人，久居长安的四只生灵，我已经为你找到了三只，他们的神性都被灭杀，只剩下躯壳，只要你炼化他们的躯壳，拿下第四个‘馈赠’肯定是手到擒来了。”
“主人你不用为我担心，这个阵法只能暂时压制我，过几天我就会回来的。”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那些蛇精没有被压制？”叶青跳起来，想抓住她淡淡雾化的手臂，如同抓着春天的一阵风，随时会飘远。
“因为她们啊，是寄存在别人的身体里哦，那不是属于她们的身体，藏着的神魂自然不会被发现啦，更何况我以这副身体行走太久了。”
看着叶青流出眼泪，她心疼地说道“放心，主人。你不死我便永远不会死的。”
“……”
叶青眼含热泪，没有说话。
这虽然不是什么好话，但其实也不算什么坏话。
他真不是害怕永远失去紫琅，只是害怕这城中危机四伏，自己撑不到云河醒来就被那蛇妖找到。
“你，你别走啊。”
“我也不想走啊……”紫琅眼中滴下一抹眼泪，随后身影缓缓消逝在空气中。
自己是什么神人也好，天人也罢。
也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二流高手啊！
自己遇到的妖怪，一个也打不过啊！
“哇。”叶青直接喊出声，但紫琅已经消失不见。
背后屋内，窗户应声而开，探出一个小巧的脸庞，一双丹凤眼，一对小巧耳，一张樱桃嘴，如有春风来。
叶青往后退了两步，低头不敢看她。
这等漂亮的女子，怎么会在卖豆腐？
但是越漂亮的女人就越危险，要远离漂亮的女人。
这是他这几日懂得的道理。
“你，在我家干什么？”女子捂着胸口挡风，细声问道。
“我，我这就走。”叶青匆匆忙转身，却发现在这巷子之中，竟一时不知道如何往外走，看了看左边，又看了看右边。
两边都是巷子，巷子里都有积雪。
“喵呜。”
“喵呜。”
小巷之中，突然响起两声猫叫。
围墙之上，一青一白两道身影急速向叶青奔来。
“喵呜。”
“喵呜。”
连声猫叫，两只小猫便跳进了叶青怀中。
叶青愣神，哭丧着的脸突然转为喜色。
“你们是？”
“……”两只小猫没有说话，而是使劲点了点头。
对，就是姐姐大人派来的。
“好啊，那你们带我走出这条巷子吧。”叶青说道。
两只小猫皱着脸，脸上露出嫌弃的表情。
这新主人，怎么是个路痴。
不过在他身边确实挺舒服的，想被他一直抱着。
“喵呜。”
两只小猫表示抗议，自己跑了半个城才找到姐姐，结果发现姐姐突然就被镇压了，才只好投奔新主人，没想到新主人身上的气息这么好闻，感觉被他抱着就在增长修为，自然是不肯下去了。
“……”
“好吧，那我自己找路走出去。”怀中抱着两只傲娇的小猫，叶青也不好发脾气。
想起那日两个小丫头的背影，也是非常的古灵精怪，惹人欢喜的。
“那我自己往外走好吧。”
说着，他便选定了方向，往外走去。
……
“奇怪。”女人准备关上窗户，却看到窗台上有个什么东西闪了一下，定眼一看，心跳加速，连忙一把拿过那块金闪闪的小坨坨。
入手沉重，用嘴一咬便留下清晰指痕。
“金子！”女子突然大叫道，“成哥，是金子，是金子！”
……
叶青耳目聪明，听到女子声音，心中一暖。
没想到紫琅最后还留了个小金块给那个女人。
看来她是个好妖怪。
想着，他摩挲着腰间，在悬挂腰牌的地方，摸到了沉甸甸的钱袋，心中亦是安定了几分。
“喂，你们两个小东西，能干嘛？”
“能变身吗？”
两只小猫却已经睡着。
叶青无奈地撇嘴笑笑。
“怎么和你们主人一样爱睡。”
紫琅却不放手，一双手掐住老婆婆手腕，直要掐出血痕来：“亏欠，借取，你到底是谁？”
老婆婆嘴角笑容不减：“姑娘，你手劲可大，我的手都要被你掐掉了。”
说着，她的手腕便应声脱落，像是一块陈旧的朽木自然腐化，紫琅手上顿时沾满了漆黑的木屑。
她却只是甩甩手，又伸手往前一抓。
虚空之中，竟被她生生抓出三条漆黑丝线，每一条都似有灵，蠕动着想要钻进紫琅手心之中，却找不到入口，又转头攻向叶青。
叶青没有动，一切只在电光火石之间。
这等超凡层次的斗法，他一个二流高手只能看着，但是那黑线直奔叶青，根根势头凶猛，却在他眼前三寸突然萎靡，如同死蛇一般坠落在地上。
他只觉得眼睛微微刺痛了一下，眨了下眼睛。
“我入你娘。”老婆婆面目突然变得狰狞，这黑线倒也不是啥宝贝，但是每一根都凝聚着她的“心血”，“我没招你没惹你，在这摆摊买饼，你一来就要擒我，还毁我心血，你个死狐妖，不怕我与你拼了？”
她说着狠话，身形却萎靡着，一动也不动。
不是她不想动，实在是动不了。
狐族血脉压制，紫琅这副修行千年而成的人类身体，几乎相当于真身。
以真身行走在长安城，对她来说如同一个死刑犯打着灯笼走在通往午门的路上，每一步都更靠近死亡。
但是叶青并不知道，她也不会让他知道。
“哦，你自己不是啥好东西，在长安待这么久就学会这个？恶人先告状？”紫琅手中动作不停，虚空一掐，如同捏住某人脖子。
“额，呀，唔。”门内老汉支吾着，被紫琅一把抓到身前。
紫琅掀开老汉衣衫，叶青又是毛发耸立，这老汉身上密密麻麻都是纹身，黑成一片，结成一个接一个的圆斑，仔细看去，那圆斑之内，生长着脓疮，流出一个个透明的蛆虫，从老汉身上脱落。
再看那两碗热汤，那里面爬满了透明蛆虫。
叶青又感觉一阵反胃，推开桌子，站起身来，不再看那老汉。
“隔着老远就闻到了人肉的腥臭味儿，还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拿贱民的肉以次充好，招待访京的我族。没想到是你们这些死而不僵的坏种。”紫琅面露不屑，一双幽蓝色的眼睛紧紧盯着老婆婆，“你是亏欠吧。”
“倒大霉，本以为是条大鱼，结果自己变成了鱼。”老婆婆面目可憎，一双老眼变得通红，“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她双手一摊，原本是手的地方空无一物，露出的断腕处一片漆黑，空空洞洞。
“呵呵。”
紫琅在老汉头顶随手一拍，老汉“呜咽”一声，便没了生气，瘫倒在地上瞪着眼睛，浑身死肉蠕动着，化成五条一尺多长的蛆虫，蠕动着爬向老婆婆。
“噗呲。”
“噗呲。”
……
紫琅一脚一个踩死长蛆，等踩到第五个时，饶有兴致看着老婆婆的表情，微笑道：“最后问你一遍，你是不是亏欠。”
“你敢！”老婆婆呲着嘴，露出满嘴的黄牙。
但叶青分明看到，那空洞洞的嘴中，一条条乳白色的蛆虫已经爬到了老婆婆的嗓子眼。
“呕……”叶青又欲呕吐，只是肚中空空如也，什么也吐不出来，只好扭头不看。
“噗呲。”紫琅踩爆最后一条蛆虫，笑盈盈地说道，“呀，养了这么久的分身，一下子就踩没了，好没劲。你再多变点出来，我踩一踩。”
“我入你娘。”老婆婆用尽全力嘶吼着，嘴中蛆虫如同浪潮翻涌着，但是却一个个被封堵在嘴巴里，出不来也下不去。
就像是一个养满了蛆的粪坑，里外都是幽绿污浊的臭水。
“啊呀呀，好惨啊，你这怪物，还是，去死吧。”紫琅伸手，轻轻虚掐老婆婆的脖子，就像是使出捏死蚂蚁一般的力气，老婆婆便尸首分离。
从她的脖子里，涌出无数条蛆虫来，但是她只吹了一口气，无数蛆虫就化为齑粉，她轻轻一吹，整个木楼都轰然倒塌。
（写了这么多，就吹了一口。
叶青眼前一花，原来自己站在雪中，太阳缓缓升起，街边的小巷之中走出不少衣衫褴褛的流民，一眼看去，全是通红发紫的脸庞，干瘦得分不清男女，浑身颤颤巍巍地走向西市坊门。
长安的地是灰泥做的，天空蒙蒙光亮。半空中缓缓跌落一个黑色木牌，牌位被紫琅拿在手中，上面写着“”，三个字。
“就差两个了。”紫琅伸手接住，把木牌递给叶青，“主人，你现在已经有两块木牌了。”
“这有什么用啊……”叶青欲哭无泪，拿着木牌塞到胸口。
本来以为这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游戏。
结果遇到一个妖怪，又遇到一个道士，回到富婆家里想休息一下，发现自己进了蛇窝，心惊胆战逃出来，又差点被一个老和尚弄死，年轻的道士还受了重伤。
在冰天雪地过了一夜，想找个地方吃点东西，洗个热水澡休息一下，结果这个地方又是个妖窟。
所以之前一切都是假的，刚才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这长安就是一堆妖怪在群魔乱舞。
对于一个生在红旗下，长在红旗下的唯物主义者来说，这莫不是一次巨大的pua。
“我好累，我好饿……”叶青累了，耷拉着眉头，双肩一松一耸，“紫琅，你是狐妖，你能不能给我变点吃的。”
“不行哦，无中生有是不可以的，但是可以把有的变没。”
“那我的衣服怎么来的？”叶青一下子就找到了漏洞。
“是，是我的毛毛变得。”紫琅小脸微红，“每个狐狸都有很多毛毛……”
“行了，不想听毛毛歌。那我们赶紧找个地方吃饭吧，实在是太饿了。”叶青摸着肚子，感觉这游戏越来越真实了，自己在花满楼也什么都没吃，却不会怎么感到饥饿，出来走两步就饿得快昏掉了。
他忘了自己同云河饮酒，把吃掉的东西都吐了个干净，还吐出了两条小蛇……
“哎呀，主人，我知道西市哪里有吃的，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东西都特别好吃。”紫琅眨巴着眼睛，嬉嬉笑笑地拉着叶青的手一跃而起，“小飞狐去咯。”
叶青猝不及防，又被提起来，飞在天上，只见群楼低矮，人头如蚁群，下意识回头看向东方，层层叠叠是高楼墙，回回转转乃深宫院。
而那深宫院上，高高盘旋着一条巍峨巨龙，头生犄角，身下五爪，浑身流淌着赤金色的光芒，一对龙须无风自动，浑身鳞片似有灵之物虚张着，一起一伏如同在呼吸。
“我去……”叶青回过头，却发现身下却是漆黑一团，如同巨洞无底，余光见身前紫琅侧脸，一脸严肃。
“主人，我们要，进去咯。”
叶青身形一顿，感觉自己在急速坠落，只得紧紧抓住紫琅的手，耳畔风声如刀，刀刀割在耳朵上，割出血来，他伸手摸向自己耳朵，却什么也没摸到。
“我草……”
他低头往下看，漆黑一片的朦胧之中，一个巨物睁开眼睛，它的眼睛如同一百个小儿身形大小，其中千万条红色丝线交错，上面躺着浊红的血液，常人只看一眼就要陷入疯狂。
“借取，我来找你借个东西。”
“哦，我还以为什么事呢。”一个声音轰隆隆，如同炸响惊雷，“我还以为你来取我的命呢。”
叶青心下大怖，身上如有百针锥刺，张皇四望却什么都没有看见，尽是黑漆漆一团，唯有那巨物双眼是唯一光亮。
紫琅张开嘴，露出獠牙：“我劝你老实点。”
她左手拉着叶青，右手横拍，如风雷交错，巨物哀嚎。
这漆黑洞穴，忽而炸起一道电光，原来这周围层层叠叠，都是人骨，上面沾染漆黑浊物，如同九幽地府。
“姑奶奶，你要什么，我借取，借取还不行吗？”巨物突然哭喊着说道，“姑奶奶，姑奶奶……”
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
“对，我就是来借你的命一用。”紫琅须发怒张，满头紫发根根竖起，幽蓝色瞳孔之中，倒映着“借取”的真身。
那既遥远又咫尺的所在，躺着一个身形硕大的，
驴？
“姑奶奶，我的亲姑奶奶，我错了，你饶我一命，放我一马。当我当牛做马也行。”
漆黑洞穴回荡着哭腔。
赤红色眼眶，倒映着一人一狐狸的身影。
“呵呵，四尸之中，你最爱吃迷路小孩。长安遍地都是你的眼线，今日我定要取你性命。”
“啊呀呀呀呀！”
洞穴中回荡着他的叫声。
慢慢形成风暴。
叶青抬头，看见头顶浮现亮光。
“滚滚滚滚，滚出去！”
原来借取已经决意自断一臂，哪怕丢掉半数修为，也要送走紫琅这座瘟神。
黑洞之内，飓风旋转。
叶青只觉整个世界都在颤抖。
没想到紫琅却纹丝不动，紧紧抓住叶青的手。
“你，可以去去死了。”
她随手一抓，一瞬之间，虚空之中出现道道爪痕，赤红瞳孔瞬间炸裂开来，撞到紫琅身前却如同撞到一个透明的墙壁，点点猩红血渍滑脱。
视线最深处，那头沉睡的蠢驴尸身刹那间四分五裂，如同被一只狐爪抓成碎片。
“走。”紫琅轻声道，伸手捂住叶青眼睛。
叶青又是只觉眼前一黑，再醒来，自己站在一处屋檐下，后背紧贴着墙壁。
紫琅微微喘着气，手中拿着一个黑色牌位，脸上露出兴奋的表情。
但是下一刻，她的表情又突然变得凝重了几分。
“咚咚咚。”
西市的钟声响了。
叶青沉默着，没有走路的打算。
他的心脏猛烈跳动，需要平复一会儿。
因为隐隐约约还能听到屋内的声音。
“今日还不开张，过冬的粮食都没了。昨日的豆腐就没卖出去，今日恐怕是悬了。”女人带着哭腔，“要不，还是我去卖豆腐吧。人最多摸摸我的手，还能把我怎么样呢？”
“婆子，说什么丧气话，咱们实在不行把驴杀了，卖肉好了。”男人喘着粗气，正把一个卤水桶往车上挪。
日日推着小推车，走街串巷卖豆腐。
“可咱们这豆腐铺子，就这一条驴啊。要不还是我去吧。”
“哎！不行。”
“上次那帮登徒子对你动手动脚，害我折了腿。你再出去，我怕是要丢掉半条命。”
女人不再说话。
男人也没再说话，沉默着走到后院，拿起水瓢往驴的水槽的添水。
“驴儿哦，你好好干。咱们能不能过冬，就看你了。”
浑身灰黑色蠢驴浑身鬃毛一尘不染，比男人脸上还干净，伸出舌头，舔了舔男人的脸。
男人脸上的泪痕是水，是温热的。
……
“走吧。”屋内久久没听到声音，叶青便说道。
“走不了了。”紫琅抬头看着东方，视线似乎穿过一重重的门墙楼宇阻拦，看到了极远处。
她眉头紧锁：“京城大阵已经发现我了。”
虚空之中，浮现阵阵龙吟之声。
叶青耳听得龙吟，心胸之中脏腑巨震，丹田之内，亦是重重跳动着，似乎在与龙吟呼应。
他扭头看着紫琅，只见紫琅已经缓缓飘起，身形慢慢淡化，像是一帧影片正在被删除。
半空之中，她嘴巴没动，但是叶青心中却浮现温柔声音。
“长安大阵废弃了三十年，又重新修缮，定有大事发生。所以群妖都汇聚于此。”
“主人，我知道你也是为了那个传说中的物体而来，所以我才跟着你。”
“你神魂虽强大，但你却不通术法。那群蛇妖应该猜你是没开化的天人，所以将你好生款待，那个花蛇虽然本体十分可怖，但是她的术法也已经是与我平级的水准，她愿意服侍你，其实在妖族看来，是你的幸运。
在我眼里，你的身份应该与天人不同。”
“所谓天人，便是神灵转世投胎之人吧。”叶青说道。
旧时在国内读大学，网络小说他也看了许多，自然知晓这天人所谓何人。
“嗯。人间有个传说，天人降世，是灭世，世间大乱。但是狐族还有个传说，神人降世，是救世，世间安定。”
“三万年前，狐族之主曾经和神人相恋……”
“相恋……”
话到嘴边，紫琅却怎么也说不出来，思索片刻，最终放弃。
“真倒霉，好像血脉也被干扰……忘了一些东西。”
半空之中，只剩下淡淡残影的紫琅懊恼地拍了拍头。
“不过没关系，不用担心那群蛇妖，他们奈何不了你。主人，久居长安的四只生灵，我已经为你找到了三只，他们的神性都被灭杀，只剩下躯壳，只要你炼化他们的躯壳，拿下第四个‘馈赠’肯定是手到擒来了。”
“主人你不用为我担心，这个阵法只能暂时压制我，过几天我就会回来的。”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那些蛇精没有被压制？”叶青跳起来，想抓住她淡淡雾化的手臂，如同抓着春天的一阵风，随时会飘远。
“因为她们啊，是寄存在别人的身体里哦，那不是属于她们的身体，藏着的神魂自然不会被发现啦，更何况我以这副身体行走太久了。”
看着叶青流出眼泪，她心疼地说道“放心，主人。你不死我便永远不会死的。”
“……”
叶青眼含热泪，没有说话。
这虽然不是什么好话，但其实也不算什么坏话。
他真不是害怕永远失去紫琅，只是害怕这城中危机四伏，自己撑不到云河醒来就被那蛇妖找到。
“你，你别走啊。”
“我也不想走啊……”紫琅眼中滴下一抹眼泪，随后身影缓缓消逝在空气中。
自己是什么神人也好，天人也罢。
也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二流高手啊！
自己遇到的妖怪，一个也打不过啊！
“哇。”叶青直接喊出声，但紫琅已经消失不见。
背后屋内，窗户应声而开，探出一个小巧的脸庞，一双丹凤眼，一对小巧耳，一张樱桃嘴，如有春风来。
叶青往后退了两步，低头不敢看她。
这等漂亮的女子，怎么会在卖豆腐？
但是越漂亮的女人就越危险，要远离漂亮的女人。
这是他这几日懂得的道理。
“你，在我家干什么？”女子捂着胸口挡风，细声问道。
“我，我这就走。”叶青匆匆忙转身，却发现在这巷子之中，竟一时不知道如何往外走，看了看左边，又看了看右边。
两边都是巷子，巷子里都有积雪。
“喵呜。”
“喵呜。”
小巷之中，突然响起两声猫叫。
围墙之上，一青一白两道身影急速向叶青奔来。
“喵呜。”
“喵呜。”
连声猫叫，两只小猫便跳进了叶青怀中。
叶青愣神，哭丧着的脸突然转为喜色。
“你们是？”
“……”两只小猫没有说话，而是使劲点了点头。
对，就是姐姐大人派来的。
“好啊，那你们带我走出这条巷子吧。”叶青说道。
两只小猫皱着脸，脸上露出嫌弃的表情。
这新主人，怎么是个路痴。
不过在他身边确实挺舒服的，想被他一直抱着。
“喵呜。”
两只小猫表示抗议，自己跑了半个城才找到姐姐，结果发现姐姐突然就被镇压了，才只好投奔新主人，没想到新主人身上的气息这么好闻，感觉被他抱着就在增长修为，自然是不肯下去了。
“……”
“好吧，那我自己找路走出去。”怀中抱着两只傲娇的小猫，叶青也不好发脾气。
想起那日两个小丫头的背影，也是非常的古灵精怪，惹人欢喜的。
“那我自己往外走好吧。”
说着，他便选定了方向，往外走去。
……
“奇怪。”女人准备关上窗户，却看到窗台上有个什么东西闪了一下，定眼一看，心跳加速，连忙一把拿过那块金闪闪的小坨坨。
入手沉重，用嘴一咬便留下清晰指痕。
“金子！”女子突然大叫道，“成哥，是金子，是金子！”
……
叶青耳目聪明，听到女子声音，心中一暖。
没想到紫琅最后还留了个小金块给那个女人。
看来她是个好妖怪。
想着，他摩挲着腰间，在悬挂腰牌的地方，摸到了沉甸甸的钱袋，心中亦是安定了几分。
“喂，你们两个小东西，能干嘛？”
“能变身吗？”
两只小猫却已经睡着。
叶青无奈地撇嘴笑笑。
“怎么和你们主人一样爱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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