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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臂弯

    陆府门前,家仆解去檐下的白幡,照理说此物应挂满七日,如今却才两日不到。

    家仆们也不理解,但主母如此吩咐,无人敢违逆。

    门内有剑刃嗡鸣之声,一人面容稚嫩,身材略有些胖。一人则显得极度老态,霜发鬓白,满脸褶皱。

    长剑交递,“镗”的一声,微胖少年手中剑落。

    那剑身玄铁而铸,透着温和气息,仿佛锋刃上闪耀的不是寒光,而是灼灼暖阳。

    剑柄为一条金色鹤身,篆刻文字,名曰“紫阳”。

    老态的男人叹道:“离儿如你一般大时,尚能与为父拆解百余招。”

    “如今几招?”

    少年显得很木讷,讪讪说着:“一,一招。”

    “拿起剑,继续练……练到黄昏方可吃饭。”

    望向天际那座宫殿,老态的男人怅然若失,一声叹息如同瓷杯坠地,他喃喃念道:“离儿,你死得可真不是时候啊。”

    随后弃剑而走,鬓角银丝飘在阳光下,格外触目。

    自他离去,少年神色大变,长剑一挑,便掀了一旁侍女的裙子。

    侍女不敢作声,任由他胡作非为。

    而在后院,一家仆有事通报,疾入陆夫人居室,

    在那巍巍宅门之外,原来有人在等。

    ……

    “我们为什么来这里?”

    裴清清自爷爷死后,终于说了第一句话。

    陆离凝视头顶那大大的“陆”字,心如刀绞。

    他如今背负血仇,且深陷层层谜团当中,万万不能让清清跟着自己受苦。

    不知不觉间,陆离已将自己带入了裴镜的身份,这几日他常常魂不守舍,身体仿佛割裂一般。

    求陆家收留裴清清,是他唯一能想到的法子,这里也是他唯一信任的地方。

    人死如灯灭,他已有切身体会,也许哪天自己也会倒在半途,届时留下孤女一人,天下之大,何人肯愿照拂?

    “裴公子,夫人不愿见你,请回吧。”家仆一言如冷水浇头。

    看来这种小事,父亲是不会出面的。所谓夫人,乃是父亲如今的正室,陆离与她没有太多交际,两人关系一直维持在见面问安,然后两相无话的状态。

    然而眼下他是裴镜,一张最不该出现在陆府的脸,这便是最大阻碍。

    下一刻,重拳轰击在宅门上。

    “裴镜,求见陆氏主母……”

    字字如雷,传入宅中,那朱漆大门竟不住颤动。

    家仆愕然,眼前这人还是裴镜吗,他疯了,他一定是疯了……门后取出大棒,迎头便打,然而棒近三寸,竟被吸入陆离掌中。

    “刘叔,沈叔……我不愿伤你们,还请将家伙放下。”

    两名家仆望此冷冽面孔,只听铁棒在那张瘦弱的手掌中咯吱作响。

    他便凛然站在那里,凝视门后深邃的宅院。

    此时此刻,陆离终于认清了一件事情。

    即便名为陆离的躯体已死,他却始终都是陆离!

    即便名为裴镜的神魂业已不在,他也必须是裴镜!

    人的臂弯,因责任而浩瀚。

    安逸的生活,长子的殊荣,可笑的身份,都忘了吧。

    “让他进来……”

    宅内传来熟悉的声音,冷漠得如同一阵朔风。陆离稍定心神,像以往那般昂首,迈进府门。

    陆家景象如旧,前院郁郁桃林,花瓣飞舞,水榭从池案边突出,六根雕楹玉柱,撑起八角亭盖。

    亭下少年挥剑,姿态不得要领,失手刺在柱子上,宝剑顿时脱手飞出,落入池中。

    一众家仆争先恐后的下水捞剑……陆离默默摇头,只瞧了一眼,便匆忙收回目光。

    家仆将陆离与裴清清引进了前院偏殿,两碗清水,两张矮凳便给打发。

    陆离甚是诧异,这不是陆家以往的待客之道,揪住家仆问了几句,那人只会连连摇头,唯恐避之不及。

    陆宅分前中后三院,只听北方时有阵阵啸声传来,那是一众外门弟子在研习功法。

    陆氏并非正经修道宗门,所收弟子也都做护卫之用,算是自养的家将,人数不过二十。

    听了许久的操练声,陆离与裴清清仿佛被人遗忘,空荡荡的偏院,除了偶尔有鸟暂栖,再无半个人影。

    裴清清性格到底内向,沉默许久,终于忍不住问道:“哥哥,带我来陆哥哥家做什么?”

    陆离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他感觉陆家上下似乎猜出了自己的意图,在刻意冷落,好叫他知难而退。

    大概是陆夫人的主意吧,陆离暗自叹息,她虽非陆离生母,如今却代表主母威严。

    父亲越来越老,衰弱的速度已远超常人,近年身体时常抱恙,深居后院很少出门。

    家族交由陆夫人打理,府里上上下下并不齐心,回想往昔岁月,这里总暗藏着这样那样的矛盾。

    曾几何时,陆离从未站在这样的角度审视过陆家,如今想来,心情竟有些莫名空寂。

    向父亲表露身份,阐明秘密?陆离不是没有想过,可眼下就连陆夫人的面都见不到,何况自己顶着裴镜的脸,陆家能放进门来,已是客气。

    既然他们有意为难,还该不该强求呢?适才在陆府门前,自己是那样决绝,可眼下进了门,却有些后悔。

    心想裴清清如此单纯,倘若入了陆家,无依无靠,似乎比跟着自己也好不到哪去。

    此刻陆家这偌大宅邸,在他眼中竟似一间牢笼,院墙在无限升高,仿佛要遮蔽天空,将自己包围,只有破门而出,方可逃脱升天。

    这种厌恶,究竟因何而生?陆离摇晃着头,意图将思绪甩开,可当他闭眼再睁眼,厌恶也没有因此减轻哪怕一丝一毫。

    这一切,都源自最近心底那徒生的古怪情绪,以往是没有的。

    一声叹息,想来自己还是太过冲动,今后遇事需三思了。

    “是吧,清清!”

    “什么是吧?”裴清清正瞧着院墙上的麻雀怔怔出神。

    “走,哥带你瞧瞧这富家大院,好不好。”

    “不好,爷爷常常教导,未经主人许可,不能在别人家里乱走的。”

    “嚯……”陆离摸了摸她的脑瓜,笑道:“咱们就在附近逛逛,这周围都是客房,不打紧。”

    打定主意,二人便向外走去,陆离步伐飞快,毫无半点逛的样子。

    “哇……像犀牛的假山。”

    “哇……会喷水的池子。”

    裴清清被陆离拖着,一路如走马观花。最终,他们停在一间小院前,院内被打扫得异常干净,却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

    陆离驻足片刻,推门入内,却发现那间独立小屋已经上锁。

    “哥哥,这是哪里?”

    “这是陆兄生母灵位所在,却不知为何给锁上了。”

    陆离黯然神伤,裴清清则默默点头,双手合十,朝着前方拜了三拜,喃喃说道:“陆伯母好,您一定见到陆哥哥了吧,他是个大好人,您也一定是个大好人……”

    陆离瞧见她那副认真的模样,不禁会心一笑,心想既无法拜谒生母,再待在陆府就没了意义。

    陆夫人这碗闭门羹,委实高明无比,既顾全了基本礼数,又杀了自己的威风。

    径直出府,陆离轻车熟路,路过东首仓房,却听里面有诡异响动。

    那里以往存放的,都是些落灰的物什,没什么价值,也鲜少有人来此走动。

    竖耳听了一阵,发现似有两人正在争吵。

    “哥哥,隔墙偷听,非君子所为。”裴清清道

    陆离白她一眼:“小丫头片子,懂什么君子。”

    却听“砰”的一声,仓门被人撞开,一个衣衫凌乱的婢女夺路而出,没跑几步,便又给拖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