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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神秘的小男孩

    小男孩名字叫泽照,从小跟着姥姥和姑姑生活在古谷镇恢宏气派的石头宫殿里。姥姥是个性情古怪的人、喜欢深居简出。她像古谷镇的大多数少妇一样,过着秘不示人的生活。

    三年前的一个夜里,风雪大作。一声惊人的巨响打破了古谷镇多年透着紧张的平静,沉寂太久的大山嘶吼着,裂开一条触目惊心的大裂缝。随即,一阵由风雪形成的巨大漩涡从大裂缝中长驱直入。

    当时正沉迷于雕刻冰雕的少妇们,闻声动作有些僵硬地转过身来。一双双呆滞的眼睛瞬间变得警觉起来,惊恐地瞪视着停留在古谷镇的中心,不断膨胀壮大的风雪漩涡上。

    一只只前一秒还在为冰雕雕刻四肢和五官的手,下一秒已经在令人胆寒的阴冷空气里,迟疑般的无法停止地颤抖。

    一扇石门打开时发出的轻微声响,引发了离大裂缝最近的,四个年轻寡妇的当场昏厥。当石门在沉静如水的少女背后,自动关上的时候,白雪皑皑的地面上又增加了六具少妇的皮囊。她们默默无闻地躺在那里,没有惊扰任何人的注意。

    心脏像一面干涸的湖,再没有涟漪。

    恐惧顽皮的从一个人的心上,流窜到另一个人的心上。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永远都无法做好心理准备,去迎接一场未知的恐惧。深入骨髓的寒意,把脚底碎裂地雪花凝结成尖锐的冰凌。她们渐渐的有些站立不稳,伴随着强烈的耳鸣。

    终于,“嘭”的一声撕心裂肺、不大不小的响声,风雪漩涡粉身碎骨地覆盖住古谷镇的各个角落。一个血迹斑斑的小男孩横空出世,他一团火焰般的红眼睛,瞬间把小男孩视线里的雪花融化凝结成冰凌。小男孩笑容邪气而甜美地冷眼旁观着这一切,最后一个冰凌冻结在安静少女,洁白如雪的眉毛下方。

    穿透一根一根再一根尖锐的寒冰,远远地看过去,少女那双碧绿色的大眼睛如海上的晨雾般湿润而迷离。

    时钟似乎在那一刻停摆了,没有人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所以她们只好选择呆呆地什么都不做。

    已经忘记了喧嚣起伏、人声鼎沸是怎样的一种场景了,就像我时常忘了居住在古墓里的她们,不是普通的凡人一样。生命有时候就是这么可笑,我总是忘记自己记不住的东西。

    声音像是一根细若游丝的线,总能在非常时刻准确无误地牵扯住,误入歧途或者即将误入歧途的脚步。

    比如惊慌失措、慌乱喘息小跑着的,一个个未老先衰的寡妇们,她们慌不择路地撞到别人的石门上。一次次撞击带来的声音,耐心地指引着她们重新确定路线和方向,直到她们用颤抖的双手开启,只有属于这个山洞的人才能开启的石门。

    然后,终于可以消失了。

    还是选择远远地逃避了。那瞬间开启、瞬间关闭的石门,果断地把严寒的风雪拒之门外,任悲伤肆虐。没有人想要这个来历不明的小男孩,她们根本不想知道小男孩能开启谁家的石门,成为谁家的一份子。

    也许是夜深了,古谷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困意,从四面八方朝自己袭来。她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去,好像刚才看了一场不太好笑的玩笑,现在终于等到了结束的时刻,身心都有着说不出的疲累。

    她晶莹透亮的手指熟悉地轻触石门上,那个苍老的“古”字,浑然一体的石壁上,慢慢地开启一扇蝴蝶形状的石门。像平常一样,她波澜不惊地走进去,蝴蝶形状的石门会自动在身后合上。

    这些年来,古谷是古谷镇唯一一个按时起床按时睡觉的人。所以尽管当下的古谷镇,无法靠明暗来分辨黑夜和白天,她依然能够依靠自己多年来培养出的直觉正常作息。

    每天每天,她都会在天该亮的时候醒来,走出山洞。然后站在月妖树下,长时间地凝视着前方,等待一些人归来。在夜晚该到来的时刻,她会再开启蝴蝶门。开始一场不太安静的睡眠,做一场似曾相识的梦。

    每天每天,今天和昨天没什么不一样。每天都是相同的失望,每天都鼓励自己重新树立起同一个希望。如此不断重复不断循环,似乎千年不变。

    记忆中梦境的开始是漫天尖锐的冰凌,呼啸着跌碎在光秃秃的地面上四分五裂的声音;被人追踪的凌乱的脚步的声音;蝴蝶门开启又闭合的声音……在梦境的最深层,还有你小声哭泣的声音。

    似乎又被无声无息地抛弃了,为什么总是一个人呢?

    蝴蝶门重新和整个山洞融为一体。完美对接,无懈可击。灰暗深沉的空气里,月妖树安静地散发着悠悠的清辉。一条长在月妖树上,习惯了黑暗的小游鱼,好奇而兴奋地观察着蝴蝶门上“古”字表面的,那一抹暗沉的血红色。

    开启、顺利通过、关闭。认祖归宗的过程,原来可以这么简单,甚至没有人见证这个过程。

    泽照穿越一条冗长黑暗的时间长廊,一座高高低低悬浮着很多尖锐冰凌的“别有洞天”宫殿,突然在泽照火焰般的瞳仁上显影。他不感兴趣地继续深入下去,泽照来到古谷的住处“浅草窟”。头顶是高深而封闭的山壁,轻盈飘逸的雪花无穷无尽地弥漫下来,散落一地。

    一种叫做“浅尝辄止”的绿色小草穿透冰雪,安安静静地长满了一整个“浅草窟”。头顶上方某个不知名的角落,源源不断地涌出寂寥而苍白的清辉来。它们蹁跹起舞着,无限温柔地在空气中涂抹又涂抹。古谷沉沉睡去的清秀面容,独自安静而美好着。

    泽照面无表情地站在不远处,久久地凝视着平躺在皑皑白雪上的古谷。悲伤像一条奔腾不息的河流。凉凉的潮水退去过后,一张张干净而年轻的脸搁浅在沙滩上,看不出表情。

    干净而美好着,却总是有说不尽的伤感。

    “泽照,我的孩子。有没有伤着?”一个苍老的声音破空而来,一个美貌而温和的妇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她手里轻拈着一朵如血的鲜红色花朵,一双碧绿色的眼睛透着狂喜的光芒。

    如血的花朵在美丽妇人疯狂颤抖的手里,不断而迅速的盛开和颓败。疯狂的妇人,把这种硕大而诡谲的花朵称作“蝶恋花”。

    蝶恋花,一种示生死为草芥的妖艳植物。

    时间在重复地亡失和复活中消逝,破雪而出的绿色植物漫不经心地一摇晃,就摇晃出一地的叹息。

    不记得是遵循了怎样的路线,好像只是一眨眼的时间,泽照和妇人突然降临在一个让人恍惚的洞穴里。一地密密麻麻的花朵在浓厚的黑暗里,散发出如血般的红色微光,于光线明灭的缝隙里,肆无忌惮地盛开和颓败。

    一时间,生死变成一场滑稽的游戏。脑袋昏沉沉的,无数死亡和绝望的画面侵袭着泽照的大脑,千丝万缕悲伤的情绪搅动着稚嫩的心。

    泽照不记得是怎样离开“千草哭”的。事实上,他总是不记得。现实变得不真实起来,自从第一次和姥姥匆匆见过一面后,她就消失不见了,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记忆里,黑暗中好像有一堵石墙,横冲直撞地穿透过这堵石墙就能抵达姥姥的所在“千草哭”。那里有满地密密层层开放又开放的蝶恋花。如血的红光浸泡着浓稠的黑暗,见证了一段混沌地划不开时间。

    记忆里,泽照和姥姥之间总是隔着这样一堵冰冷的石墙,记忆里总是遍寻不着石墙的具体位置,记忆里有一段黑暗而潮湿的洞穴,迂回蜿蜒着指向遥远而不可知的地方。

    那个躺在“浅草窟”里的少女,神色安详的一睡三年。雪花陪伴着绿悠悠的浅尝辄止,浅尝辄止陪伴着一段苍翠的逝水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