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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古谷的第一滴眼泪

    泽照从“千草哭”回到了“浅草窟”,安安心心地留了下来。他经常像姑姑一样躺在长着“浅尝辄止”的雪地上,然后睁着眼睛凝望仿佛从天而降的寂寥的天光。雪花飞舞着堆积在他苍白的眉毛上,蹁跹着融化在他火焰般的瞳仁里。

    古谷总是沉浸在睡梦中,没有再醒来。纷纷扬扬的雪花不断地飘落到古谷的身上,隔一段时间就会把她淹没。所以每隔一段时间,泽照就得为她扫除身上的苍雪。古谷陷入沉睡中第三十天的时候,泽照像往常一样在帮古谷清除脸上的积雪时,惊奇地从她略显忧郁的眼角,发现一滴晶莹剔透的眼泪。湿漉漉的,闪着清亮的光芒。

    闪着亮光的液体很奇怪,每当泽照用手去触碰它的时候,它就会迅速消失在泽照透明的双手里,了无痕迹。

    陷入沉睡中的姑姑总是会悄无声息地流眼泪,这让泽照困惑了很久。泽照长时间地站立在冰雪里,一脸无辜地凝视着年轻而安静的姑姑。她吹弹可破的皮肤,她不断被冰雪淹没的身体,以及她那从眼角无声滑落的晶莹液体,美好而与世无争。

    就这么长时间地观望着,就像观望一场幻觉,眼睛都发痛了。一阵神秘的风适时地卷裹起大团的雪花,徒劳地葬送在泽照滚烫的眼睛里,带着一种无可挽救的悲凉。一些清凉的液体从小男孩的眼睛里流出来,顺着他稚嫩的脸颊滚落。

    泽照有些惊慌地伸出手来接住它,液体在他微微颤抖的如寒冰般的双手里,竟蜿蜒着流淌出一条清澈的小溪来。大朵大朵的雪花纷纷扬扬地落在水面上,明晃晃的水面泛起涟漪,涟漪里倒影出一张恍惚的脸。

    从最开始的模糊不清到后来的清晰可辨,那些躲藏在眼泪里的记忆等待着被发现。

    泽照认出了水面里的女孩――古谷。“你是不是应该适可而止了?”古谷平静的语气透着坚冰般的寒冷。“才不呢,游戏才刚刚开始。”一个娇纵的女声从古谷的身后响起,很快消失在肃杀的冷空气里。那一刻,古谷碧绿色的双眼有团火一闪而过。

    短暂的沉默过后,古谷转过身来面对身后的那个人,一个不可一世的少年出现在画面里面。他身体笔直地站立着,绿色的眼睛里闪烁着挑衅的光芒。古谷面无表情地和少年对视着,“血凌空,玲珑是你唯一的妹妹……也是你唯一的亲人,你怎么能?”古谷的声音有些嘶哑,落在冷漠的冰雪里,悄然无息。“难道你不明白吗?她是多余的,像你一样多余。”少年对古谷的话无动于衷。时间在铮铮作响的沉默里无限拉长。

    肯定还有第三个人或者第四个人在场,那个叫做血凌空的少年背后站着的少女是谁呢?

    在最不合时宜的时候,泽照手心里的小溪突然开始摇晃,一时间小溪里的倒影破碎不堪。画面里古谷和血凌空的脸破碎着重叠在一起,难以分辨。

    泽照有些愤怒的瞪视着双手,他身边的冰雪从四面八方聚拢来,已经在酝酿着一个风雪漩涡。泽照是个易怒的小孩,愤怒的时候能够引来风雪,引发灾害。

    颤抖着摇晃着,逐渐恢复平静的水面出现了另一个画面。画面里一个蓬头垢面的少女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在刺骨的冰雪里小心翼翼地爬行。她坚持不懈地努力着往前爬的样子,让人心疼。少女身后碎裂的积雪被她凝固下来的血液染成血红色,弯弯曲曲像一条丑陋的毒蛇。喷射着毒液,指向遥远迂回的来处。

    及时出现的古谷蹲下身来,怜悯地看着她,大雪在身上弥漫。受伤的少女抬起脸来虚弱的张了张口,但是没有发出一丁点儿的声音。

    该怎么说出口呢?作为整个血族唯一的哑巴,作为整个古谷镇唯一的哑巴,作为十几年来从未开口说过一句话的哑女,作为血族里唯一一个多余的……该怎么说出口呢?即便是个正常的女子,被自己唯一的哥哥伤害了,这要怎么说出口呢?

    看到古谷的血玲珑立刻开心地笑了,她的眼睛一闪一闪的发亮,冻得苍白的嘴唇发抖着张出一个口型,她发不出的声音好像是在说“没关系”。古谷表情复杂地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嘴唇,想配合血玲珑笑一下,却怎么都笑不出来。她只好扭过脸去不看她。

    已经忘记该怎么去笑好久了,落日惶惶然地坠落在心里的地平线上。

    无论是盲目地为古莲挺身而出的血凌空,还是残酷地欲置血玲珑于死地的古莲,亦或者是遍体鳞伤却从不求饶的血玲珑。有太多的人,太多的事,想要在记忆的长河里遗忘了。

    想把那些往事中残酷的、邪恶的、美好的,统统都遗忘。所以应该是怀着这样秘密的目的,才日复一日地沉溺在睡梦里,不愿醒来的吧?

    “血玲珑,求我啊,求我啊……古谷,你心地那么善良,要不你替她求我也行,求我啊。”娇纵冷酷的笑声尖锐地在天空中回荡,在天一瞬间黑下去的时候,拉扯出一道又一道透明的忧伤。

    能不能不要那么过分呢?

    “闭嘴,你给我闭嘴,为什么不闭嘴?”可是,又是应该叫谁闭嘴呢?蠢蠢欲动的雪花迅速的聚拢又聚拢,在泽照的周围形成一个汹涌的漩涡,簇拥着、旋转着、膨胀着,在跌跌撞撞中穿越一道黑暗潮湿的洞穴,莫名其妙地在“别有洞天”宫殿里爆炸开来。

    挥之不去的愤怒。

    “你是谁?”泽照心有戒备地问。一个坐在玄皇王座上,正闭着眼睛看起来很享受的老婆婆,被冰雪爆炸带来的巨响吓了一跳。她快速地瞥了泽照一眼,“你,你是谁?”她完全忽略泽照的提问,完全不按常理出牌。奇怪老婆婆的一双尖锐的眸子不安而快速地转动着,里面盛放的惊恐,在泽照火焰般的眼睛里逐渐放大。

    突如其来的恐惧从老婆婆的脚底爬上来,她布满皱纹的脸投射到冰凌上,颤抖而恍惚。

    “噗通”一声,像是一块小石子被一只贪玩的手投进了小河里,老婆婆从高高的玄皇王座上跌落下来。身体敏捷地以匪夷所思的角度蜷缩成一团,在“别有洞天”宫殿里滚动起来。

    在滚动的过程中,她蜷缩成球体一样的身子,不时被低低悬浮在空中的尖锐的冰凌刺痛。每次的刺痛,都让她更加用力的蜷缩成更加结实的一团。她滚动的速度有增无减,直到从泽照的脚边快速滚过,消失在黑暗里。

    泽照无名的怒火有些平息的时候,他想聚集起散落一地的雪花,让雪花形成的漩涡带他随处走走。但是他试了好几次,满地堆积的雪花依然安静的躺在坚冰上。

    爬在皮肤上似乎在观望的愤怒,潮水一样涌向心脏的所在,泽照如血的瞳仁里突然燃烧起一团火焰。他视线所及之处的冰凌迅速融化,掉落在坚冰铺就的地面上,发出尖锐的声响。地面上的雪花旋转汹涌着,迅速形成漩涡把泽照包围起来。下一秒,雪花爆炸的声音在一个血红色的洞穴里响起。

    “你来了!”明灭的红色光线让置身其中的人有种恍惚的感觉,泽照不知道姥姥身在何处,她苍老的声音夹带着久远的忧伤。她说话的方式不像是在询问,而像是在陈述一件事情。“你知道我要来?”泽照好奇地问。虽然看不清姥姥的脸,但是他能明显地感觉到,今天的姥姥和上次见得时候有很大的不同。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姥姥苍老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你叫什么名字?”泽照被弄得有些糊涂了,然而她严肃的语调不像是在开玩笑。也许她把他忘了。“泽照”,泽照声音弱弱地回答。听到泽照的回答,美丽的妇人好像突然开心了起来。“泽照,泽照……嗯,真好听,你可以叫我姥姥。”,“对了,我有一个女儿,你应该叫她姑姑。”像是突然想起了一件遗忘了很久的事情,妇人补充着说。

    她果然把他忘了,她甚至记不起泽照这个名字是她给他取的。无论如何,泽照同时有了一个姥姥和一个姑姑,他在血红色的光线里灿烂的笑起来。

    接下来,泽照把在别有洞天宫殿遇见的事情讲给姥姥听,“她还是执迷不悟。”姥姥的口气有些悲凉。“蝶恋花”在黑暗中放肆盛开和颓败的声音,弥散在空气里,窸窸窣窣地低语着,像是在诉说一个古老的谜语。

    给出谜面,迟迟不揭晓谜底,总不免让人好奇。

    从姥姥那里,泽照了解到:原来滑稽的老婆婆名字叫大嘴巴,当然这不是她的真名字――古谷镇的人都这么叫她。姥姥说她从小和自己一起长大,然而当泽照追问她大嘴巴的真实名字时,姥姥的情绪变得有些不稳定,她忽明忽暗的脸在黑暗和红光交错的诡异空间里时隐时现。

    “没有什么是真实的,只有它。”姥姥手里拿的还是上次那株“蝶恋花”,那株根部被千年寒冰紧紧冻住的血红色植物。

    “没有什么是真实的,只有它……”

    姥姥看着那株红色植物的眼神迷离而疏远,像是回忆起了一段久远的往事。狂热和痛苦的矛盾情绪,交织着爬到姥姥的脸上来。

    “只有它……”,这句没说完的话,后面缺失的部分会是什么呢?